女子歸寧,通常是不在孃家過宿的,因此午飯過後不久,便到了回府的時間了。這之中,遠黛畢竟覷了空,又同周姨娘略說了幾句。周姨娘這裡其實倒真是沒有什麼,自打鞝哥兒之事水落石出之後,蕭老太君與凌昭雖礙於凌、陸兩府的關係,最終將這事給捺了下去,但此事終究已成了凌府兩位當家人的一塊心病,任誰也不能輕易淡忘、迴避。對於此點,陸夫人又何嘗能夠不知。因此上,這些日子以來,她便一直稱病,再不曾出過自己所住的小院,連帶着凌府的內院之事,也都交了給三太太羅氏在管着。凌遠萱如今出嫁在即,羅氏原就忙得足不沾地,再加上凌府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倒將羅氏折騰得瘦了一圈。
不過她是否樂在其中,卻不在遠黛考慮範圍,更與她無有關係了。
而周姨娘,卻無疑是這裡頭得了最大好處的人。一則,她終於遠離了折磨了她近二十年的心魔,二則,蕭老太君與凌昭也因此對她心生歉疚,加之遠黛嫁入睿親王府的緣故,她如今在凌府雖還是個姨娘身份,但地位比之從前,卻儼然已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程途中,遠黛斜靠在車壁上,卻是不由自主的輕吁了一聲,神色甚爲唏噓。坐於她身邊的百里肇聞聲,自然偏頭看了她一眼:“王妃這是在想什麼呢?”
靜靜沉默片刻,遠黛才淡淡答道:“不過是些家務事,便是說了王爺怕也沒有興趣聽!”事實上,她纔剛心中想到的,正是陸夫人,那聲嘆息,也正是送給陸夫人的。
凌府的家務事。百里肇自是既無興趣也不好去問,當下一笑,便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遠黛卻是不能不說:“我有一事相求王爺!”她直截了當的開口道。一直以來,在百里肇面前,遠黛都是儘量的不去兜圈子、玩心機,而是有事說事,直來直往。
雙眼微眯的看向遠黛,百里肇似笑非笑道:“又是爲了蕭呈嫺?”
蛾眉輕揚,遠黛卻搖頭道:“不!是爲了沅真!”早幾日前。她便曾經同百里肇說過,希望能讓沅真自由出入睿親王府後院,當時百里肇也是答應了的。甚至也說過,會讓人將此事告知沅真,然而直到如今,沅真那邊卻還全無動靜。遠黛本打算讓文屏去同沅真說說這事,誰料又那麼不巧。文屏恰便在王府外頭被羅起東三人給攔了下來。
瞭然點頭,百里肇道:“這事我先前已同嶽堯說過,想來他是忘記同沅真說了!”
遠黛聽得一揚眉,卻終於沒有言語。這等小事,百里肇既不會也更無必要對她撒謊,但若說岳堯忘記了。遠黛卻是萬萬不會相信的,只是她也實在犯不着爲了這事而與百里肇爭執。
她雖不語,百里肇卻也不好全無表示。當下擡手輕輕叩了叩車窗。外頭很快傳來徐青的聲音:“奴才在!”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徐青,你去回春藥鋪,告訴沅真,讓她明兒過來王府!只說王妃有事要同她商量!”他這邊話音才落,外頭徐青便已答應了一聲。
轉向遠黛。百里肇略帶歉意的道:“這事說起來,倒是我疏忽了!”
遠黛不料他竟會用這種近乎道歉的口氣說出這話來。意外之後也不免一笑:“不瞞王爺,我本來倒是並不急於見到沅真的,不過現在,卻真是有事要與她商量,所以纔會這般催着!”她嫁來睿親王府,到了今日,才只是第七日上。大周習俗,雖並不禁止知交好友在新婚期間探訪新人,但大多數人卻仍會知情識趣的不在此期間上門攪鬧,這一點,遠黛自也明白。
所以那日同百里肇提過之後,她便再沒在百里肇跟前說起這事。前兒所以讓文屏過去沅真處,也只是打算讓沅真覷着機會,探一探羅起東等人的現狀,其實倒不是爲了別的。
但是如今,她卻是顧不得那許多了。
似乎覺察到了她的心思,百里肇忽而笑了起來:“遠黛可是打算先下手爲強?”
因着心思被百里肇一語道破,遠黛不期然的略顰雙眉道:“王爺似乎並不贊同這一做法?”
淡淡而笑,百里肇道:“我一直以爲,不管何時何事,先下手至少也能佔些先機。不過遠黛……你有沒有想過,懂得先下手爲強這個道理的人並不只是你一個!”
遠黛聽得蛾眉深鎖,關於此點,她之前自然也曾有所考慮,但總覺對方的反應應該不會這般的快。沉吟片刻,她纔不無試探的道:“王爺的意思,那人可能動手更在我之先?”
沒有予她肯定的答案,百里肇只緩聲道:“這事我暫時還未接到消息,倒也不好妄下結論!”
自然而然的微微傾身,遠黛擡手揭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夏日裡,正是日頭最長的時候,車外,此刻依舊青天白晝,只是地上人影卻已被西斜的落日拉得極長極長。
不期然的嘆了口氣,遠黛道:“看來只有聽天由命了!”對方若真存了先下手爲強的意思,只怕羅起東這會兒也已進了宮了,所以她已實在來不及去做什麼了。“王爺爲何不早些提醒我?”轉向百里肇,她微微蹙眉的問着,沒有指責的意思,只是不解的詢問。
百里肇居然又笑了笑:“有些事兒,若多些波折,豈不比一切順順當當來得有趣得多?”
無語的看向百里肇,遠黛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百里肇卻是神色自如:“不過你放心,我既答應了要保他一命,就不會放任他出事!至於以後,我也已爲他打算好了!”
遠黛聽得這“以後”二字,卻不由的蹙了眉:“以後?打算?王爺這是想要做什麼?”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蕭家的女兒,又豈是那麼好娶的!百戰輕生死,刀飲敵酋血,歸來朝天子,功封萬戶侯,這纔是羅起東唯一的出路!”
遠黛聽得默默,半日方輕嘆了一聲。由來婚姻之道,講求的便是門當戶對,下嫁二字,說來輕鬆,有一日真真落到你的頭上,這日子只怕也並不好過:“王爺所慮極是!”她徐徐的道。
凌府與睿親王府隔着本不多遠,二人說了這麼會子話,眼看着便已到了睿親王府門口。當晚百里肇仍在澄懷居用了晚飯,歇在了遠黛屋內。
在這種寧謐的夏夜,對面而坐,或閒聊,或對弈,二人也早習以爲常。文屏那邊早沏了茶來,卻是寧神茶。百里肇接了茶,淺啜一口後,卻不免笑道:“你這裡的東西,總與別處不同!”
垂眸淺淺而笑,遠黛平淡道:“我自幼身子便不好,於飲食上,便也格外注意些,王爺若是不慣,趕明兒我令她們都依着王爺的習慣來便是了!”
將手中茶盞擱在桌上,百里肇道:“不必,只與你一樣便可!”
二人閒敘幾句,遠黛畢竟覷了機會問道:“這王府內院,如今卻是誰在管事?”
聽她問起這個,百里肇倒不免挑了一挑墨眉,注目深深看一眼遠黛,他才似笑非笑道:“原先姑姑在時,都是姑姑一手在管着,後來姑姑回鄉,便交了給錢嬤嬤管着。我素常少在府中,也甚少計較這些!今兒被你這麼一提醒,我纔想到,這事兒如今彷彿是該你管了!”
對他如此主動,遠黛倒也並不意外,笑了一笑後,她道:“我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杜若從前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對於內院之事,倒是略懂一些,我的意思,不妨便給了她管吧!”
百里肇對此彷彿全無異議:“這內院的事兒,本該由你做主!既如此,你等這幾日得空,便喚錢嬤嬤過來,令她將對牌交上來吧!”
“那錢嬤嬤呢?”遠黛似若無意的問着:“由她協助杜若可好?”
百里肇面色淡然,語氣更是平和若清風:“你若看着她好,如此也無不可!”
得了他這一句話,遠黛哪還明白不過來。點一點頭後,她道:“我明白了!”
說過了這幾句平平淡淡,卻又隱含玄機的話語後,遠黛便也不再多問什麼,又見時候已自不早,便站起身來,喚了文屏幾個來伺候盥洗。
遠黛的睡眠原就算不得好,加之心中藏了事兒,便愈加的睡不着。又因百里肇躺在身側,卻連輾轉反側也是不能盡興,怔怔然的躺在牀上,目視紅色帳頂靜靜出神,卻是直到三更鐘漏過後,這才勉強睡着了。又彷彿只是一閉眼的當兒,耳中卻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王爺……”
下意識的一個激靈,遠黛已猛地一下睜開了雙眼。入目所見的,卻正是百里肇正自坐起的身影:“有事?”他沉聲的問着,同時回頭看了遠黛一眼。
外頭徐青的聲音很快響起:“回王爺,宮裡出事了!”
一聽得這麼一句,遠黛心中頓然咯噔一下,整顆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
百里肇更是淡定,只平靜的吐出一個字:“說!”
“今兒子時過後,清寧宮忽然便鬧了起來,道是清寧宮一名伏侍的宮女與侍衛私通,在御花園西頭的假山邊上被人當場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