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聽得這話,惟有苦笑嘆道:“你們二人便只一意拿我打趣兒罷了!不過是略通些音律之道,哪裡便值得到處宣揚了!我且問你們,你們二人難道竟不曾學過?”
蕭呈嫺笑着一拉凌遠萱:“音律之道,我自也是懂的。 不過若說雅擅吹簫、爲他人有生僅聞,那卻是遠遠稱不上的。十妹妹你又如何?”
凌遠萱連連點頭,笑道:“蕭姐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呢!”
遠黛無奈,少不得白了二人一眼,卻也無意再行爭辯。一邊寧夫人目視三人說笑,脣邊便也不由的泛起一絲淺笑。衆人又行數步,寧夫人便含笑擡手一指:“那裡便是笙默樓了!”
三女應聲看去,卻見前方一座小湖,湖上奇石嶙峋,更有藤蔓狀植物攀援於假山之上,雖是冬日,那藤蔓仍是翠色儼然,顆顆深碧色藤實串串垂落其下,望之只覺生機盎然。
而在假山之後,一角烏檐飛翹玲瓏,雖只一角,卻自有窺豹之妙。
三人見了,自不免讚歎了一回。及至繞過假山,衆人才算見了這座笙默樓的真面。這座小樓上下兩層,上下皆有迴廊相系,烏檐朱廊,精緻之外更有一種素淨之美。
微笑仰首看向這處小樓,寧夫人緩緩言道:“在宮中待的久了的人,總愛住的高一些。”這話她雖說的淡然,但一雙秋水也似的杏眸之中卻隱隱透出幾分悵然與寂寥來。
三人之中,以凌遠萱閱歷最是淺薄,此刻乍然聽了這話。幾乎便要脫口問個究竟。然目光一動之下,卻見身側蕭呈嫺與遠黛一個屏心靜氣,一個神遊物外,竟全無開口之意。她也只得眨了眨眼,硬生生將到了口邊的言語嚥了回去。
淡淡一語之後,寧夫人似乎也失了多說的興致。擡手示意三人隨她一道上樓。寧夫人所居的,畢竟非這座笙默樓的正屋,而是略略偏西一些的一處廂房。這處廂房佈置雖也雅緻,卻全無一絲華貴富麗之氣,只予人一種洗淨鉛華的素淨之感。
寧夫人請了三人坐下,又喚人送了茶與點心來。這刻兒,她卻又似完全換了個人一般。微微含笑的與三女只挑些宮中趣聞、茶食點心等事慢慢說着。她久在宮中,於這些事件卻都瞭如指掌,此刻說了出來,卻聽得凌遠萱雙眼圓睜,不時好奇的問上幾句。
蕭呈嫺雖則常在宮中行走。但有些事兒也是聞所未聞,此刻聽來也覺有趣,不時的插上幾句。遠黛則含笑坐在一邊,目光專注,似也聽得頗爲入神。
一時用過茶點,衆人又說了一回話,直到天色擦黑,寧夫人才含笑起身道:“時候也差不多了!再不過去,王爺他們只怕要等得不耐煩了!”
三女忽然聽了這話。不覺都是一怔。凌遠萱甚至訝然的叫了出來:“我們同他們一起用飯?”寧夫人一笑點頭,表示她說對了。眨了眨清亮的杏眸,老半天,凌遠萱纔不無猶疑的囁嚅道:“這樣,會不會不合禮數?”
寧夫人爲之一笑:“你們幾家本就沾親帶故,一道用個飯又有什麼。走吧!”她顯然並無意再多說下去。便自站起身來,緩步的走出了房門。
凌遠萱愕然望她,而後回頭看了一看遠黛二人。遠黛報以淡淡一笑,道:“走吧!”言畢也不多解釋什麼,便即起身跟在寧夫人後頭出了門。
蕭呈嫺見遠黛已去了,卻不由一笑,當下一拉凌遠萱道:“走吧!想當日文宣閣裡,你都被當場抓到一次了,他都不曾說什麼。如今你還擔心些什麼!”
凌遠萱被她這麼一說,倒不由紅暈上臉,便也不再多言的隨蕭呈嫺走了出去。
她二人出門時候,眼見前頭,寧夫人正與遠黛一前一後、相差半步的緩緩走着。
凌遠萱本欲緊走幾步,追上二人,卻被蕭呈嫺輕輕一扯。疑惑回頭看時,蕭呈嫺已朝她微微搖頭,低聲道:“且由她們單獨說幾句話吧!說起來,寧夫人已回鄉數年,如今忽然回京,爲的只怕正是九妹妹。”凌遠萱恍然明白,忙點了點頭。
寧夫人當先緩緩而行,卻是許久也不曾言語。她不開口,遠黛也自安靜隨行,一言不發。二人一路行出笙默樓外,寧夫人才忽然開口問道:“九小姐可知我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遠黛便也一笑,道:“夫人此來,想必是爲了王爺吧!”她從前雖則從不知道寧夫人的存在,但在蕭呈嫺告知她寧夫人的身份之後,她便很清楚的知道寧夫人的來意。
寧夫人確是爲了百里肇來的,具體說,她此來,是爲了百里肇與她的婚事。所以,她甚至可以毫不託大的說一句,寧夫人此來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她。。
偏頭深深凝視遠黛一眼,寧夫人脣角微揚,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九小姐乃聰明人,俗話說的好,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拐彎抹角又怎如直來直去來得爽快!”
遠黛聞之,便即一頷首:“夫人所言極是!”
“說實話,我乍一聽到王爺要迎娶你爲正妃,心中是頗不置信的!”沉默一刻,寧夫人畢竟還是先開了口:“我這一趟匆匆回京,原是打算好好勸一勸王爺,讓他三思而後行的。”
神色不變,遠黛溫聲問道:“不知夫人可曾說動了王爺沒有?”
念及百里肇,寧夫人不覺一笑:“我見了王爺,還未及言語,王爺便笑了笑,說我一路風塵勞頓,辛苦了。令我先歇息數日,他自會給我一個交待!”
若有所思的點一點頭,遠黛道:“原來今兒請我們過來便是王爺給夫人的交待嗎?”
寧夫人失笑,便自反問道:“不知九小姐覺得這個交待如何?”
微微出神片刻,遠黛道:“不意王爺對我竟有如此信心!”她說着這話,面上神色卻仍平靜無波。然而她雖面上沉靜,心緒卻並不那麼寧靜。
寧夫人是宮裡的老人了,能從宮廷那等地方全身而退,又能受封一品誥命的宮女,雖不敢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也可說是歷朝罕有。而能達到這一步者,固有一定的運氣成份在內,但自身的能力卻也毋庸置疑。在寧夫人的質疑下,百里肇的舉動,卻無疑表現出了他對遠黛的信任。他相信遠黛能夠說服寧夫人,或者也可以說,他相信寧夫人見了遠黛後,便會明白他的選擇並沒有錯。而這種信任,已遠遠超出了他們之間存在的那場交易。
寧夫人淡淡一笑:“不瞞小姐,小姐從前的經歷,我在回京之前,便已打聽過了!”
默默片刻,遠黛平淡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能對夫人說,過去的一切,對我而言,都已過去了,而且我也可以向夫人擔保,過去的一切,並不會妨礙我日後的生活!”
寧夫人聞言,不由爲之沉默片刻,好一會子,她才微嘆道:“我見小姐後,本已抱定了主意,必要打聽出小姐的從前纔好!但不知怎麼的,這會兒我卻忽然決定放棄先前的打算了!”
輕輕吐出一口氣,遠黛徐徐道:“我敢擔保,夫人必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寧夫人一笑,卻忽然停步擡手一指前方,道:“我們已到了!”
她先前說話,聲音都是極低,堪堪能讓遠黛聽見,而此刻這句話,卻是刻意的放大了聲音,很顯然的,這句話並不是獨獨說給遠黛聽的。身後離着二人約有二十步距離的蕭呈嫺聽得這一句,忙一拉凌遠萱,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了上來,口中則笑道:“總算是到了!”
她口中說着,目光卻從遠黛與寧夫人面上一掃而過,覺出二人神色安然,全無一絲僵硬之色,而遠黛甚至還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蕭呈嫺心下一鬆,笑容便也愈發明媚。
寧夫人自不會錯過二人這個小小的目光交流,微笑一下,她道:“難得你們三人這般投緣!”她口中雖說着“你們三人”,但遠黛與蕭呈嫺卻都明白,寧夫人此語說得其實是她們二人,不過因凌遠萱此刻正在旁邊,若說二人,只怕凌遠萱聽在耳中,多少會覺不快。
抿脣莞爾,蕭呈嫺盈盈笑道:“我倒覺得九妹妹與夫人也很投緣呢!”
寧夫人失笑搖頭,看向三人道:“你們三人都是難得的標緻人才,我瞧着你們,倒覺自己也彷彿年輕了許多!我在此地還要住上好些時日,但得了空兒,你們可記得常來陪陪我!”
三人聞聲,自是各自點頭。便在此時,那邊百里聿已快步的行了來,笑向寧夫人道:“寧姑姑,你們來的可太晚了些,我們已等了許久呢!”看其神態,對寧夫人竟也恭敬非常。
寧夫人一笑,道:“我與她們三人都頗投緣,一時高興,便多說了幾句,竟忘了時辰,倒叫你們久等了!”一面說着,便一手拉了蕭呈嫺,一手拉了凌遠萱,往前走去。
遠黛也不以爲意,只舉步緊跟在後。
冬日日頭本短,將近戌時,天色卻已全黑。東頭,明月初升,月色皎然,愈顯羣星黯淡。(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