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遠黛與百里肇到了凌府時候,已是巳時初。凌府更大開中門,府中之人,上至蕭老太君與凌昭,下至凌遠萱,都早侯在了門口。眼見二人下了車輿,便忙迎了上前,各自施禮。
目光微動之下,遠黛已在人羣之中看到了周姨娘。這陣子,周姨娘過得顯然不錯,往日因愁苦而顯得蒼老的面容如今顯得光潤許多也年輕許多,立在凌昭身後,神情雖還有些怯生生的,但她在凌家地位的上升卻是明明白白的顯露出來了。只是沒見陸夫人。
一衆人等在外頭見過了禮後,這才往府內行去。百里肇自與凌昭等人往前頭敘話,遠黛則同蕭老太君等人一道往後院春暉園去。她如今已是王妃之尊,蕭老太君等對她自也恭謹有加,絲毫不敢以長輩居之。遠黛也自不露聲色,含笑的走在前頭。
及至進了春暉園,入了延暉齋,遠黛才笑吟吟的回了身,扶了老太君在上首坐了,又後退一步,深施一禮,笑道:“祖母,孫女這廂有禮了!”
蕭老太君不意她忽然有此舉動,一驚之後,很快笑了出來。急急起身上前,扶了遠黛,笑道:“你這孩子,今時不同往日,日後再不可這般無視國法儀禮了!”
見老太君來扶,遠黛便也順勢的站直了身子,含笑道:“先前是在外頭,自是國禮重於家法,如今來了內宅,可不該是家法重於國禮了!”
嫁入王府,便是皇室之人,雖說親王正妃論起品階,也不過只是一品,但因沾了皇室的光,其身份便也比常更要尊貴得多。然而蕭老太君出身侯門。嫁入侯府,平日裡也是尊貴慣了的人,如今年紀又大了,於這些上頭,自也不似普通人家謙卑。此刻聽得這話,雖礙於國禮,自不好口吐贊同之語,卻也不禁因此而笑容滿面,顯然遠黛這話,卻恰是說到了她的心裡。
一邊的杜若早緊走了幾步。將一隻長方形錦匣奉了與遠黛。遠黛接了那匣子,便自奉到蕭老太君面前,且笑道:“這是王爺與孫女送與老太太的禮物。老太太看看,可喜歡不喜歡?”
蕭老太君笑吟吟的接了那匣子,打了開來,看了一看。那匣子裡頭擱的,卻是一隻歲寒三友黃玉如意。出自睿親王府之物。玉質與雕工,自然都是絕好的。饒是蕭老太君這輩子見過的如意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此刻見了這如意,也忍不住點了點頭,從匣內將之取出,握在手中把玩着。那黃玉如意觸手溫潤至極。竟是難得的溫玉。
遠黛在旁已笑道:“老太太若是喜歡,那是再好不過了!好教老太太知道,這是難得一見的千年溫玉。據說日日把玩,可有延年益壽之功效!”人到老時,如蕭老太君這等衣食無憂、子孫孝順,心中所想的,自然便是多活幾年了。也正因此,杜若才特地爲她選了這樣禮物。
老太君呵呵而笑。面上全是滿意之色。
遠黛倒也並不厚此薄彼,問老太太行過禮後,便又轉了頭,同二太太趙夫人與三太太羅氏行禮,趙夫人與羅氏兩個自是趕着上前扶了,畢竟沒敢受她的禮。那邊杜若早又捧了匣子來,杜若挑來送與趙夫人與羅氏的,乃是兩套極之珍貴的內造赤金鑲珠點翠頭面。
天下女子,少有不愛名貴頭面物事的,因此二人看過禮物,均各滿意。
一遍禮行了下來,遠黛這才蓮步輕移的到了周姨娘跟前:“這幾日,姨娘過的可還好嗎?”
被她這麼一問,周姨娘只覺心底一陣發酸,眼中旋之泛起了絲絲水霧,但她也知,今兒乃是遠黛歸寧的喜日子,卻是不宜哭泣,畢竟強自忍了下去,只低聲的道:“好!”她有心想問遠黛過得如何,然話到嘴邊,卻終於也沒能問得出來。
對周姨娘,遠黛雖也備了禮物,卻並沒打算在衆目睽睽之下拿了出來,因此與周姨娘簡單說了這麼一句後,她便又轉向了凌遠萱。凌遠萱原也是個愛打扮的,如今又出嫁在即,因此杜若卻挑了一套赤金鑲紅寶石頭面予她,既顯得喜氣,價值也是不菲。
見過了禮後,蕭老太君便攜了遠黛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了,又笑吟吟的問她在王府住的可慣。遠黛一一應着,趙夫人與羅氏兩個在下頭再不時的插上幾句,整個延暉齋倒也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似這等場合,原是不該有周姨娘座位的,但因她是遠黛的生母,蕭老太君特意吩咐了,讓她坐在最下首。只是她顯然並不慣於這樣的場合,從頭至尾也沒說過一句話。
衆人正自說笑時候,外頭卻已有人過來回話,道是蕭呈嫺到了。遠黛與蕭老太君等虛與委蛇了這半日,其實早已煩悶得緊,聽得蕭呈嫺到了,面上雖沒露出什麼驚喜之色來,雙眸卻忍不住的亮了一亮。一時蕭呈嫺進來,笑吟吟的上前與衆人各自行禮。又特特上前一步,朝遠黛行禮笑道:“還未恭賀妹妹大婚!”
遠黛趕忙起身,急急將她扶起,且笑道:“姐姐如此這般,可真要折煞我了!”自打蕭呈嫺一進了門,遠黛的目光便沒離開過她。算起來,她與百里肇大婚次日,入宮給蕭後請安時,便在鳳儀宮見過蕭呈嫺。如今才只過了五日而已,蕭呈嫺的氣色比之那時,卻已大大不如。雖說爲着今兒過來凌府一事,她也刻意打扮了,但卻依然未能完全掩飾得住。
勉強的笑了一笑,蕭呈嫺道:“理該如此,卻怎麼說得上折煞二字!”
當着這一屋子的人,二人雖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也知道此處非是說話的地兒,到底剋制住了。蕭呈嫺強提了精神,與衆人說說笑笑,面上倒也並沒顯露出什麼來。
她與寧親王的婚事,因着寧親王妃新薨的緣故,到這會兒也還藏着掖着,知者不多。凌府與她相熟者如羅氏、凌遠萱雖覺出蕭呈嫺有些不對,但也說不出什麼端倪來。
只是旁人便是不知,蕭老太君又豈能全無所知,衆人說笑一刻後,她便笑着開口道:“總在這屋裡坐着說話,也是無趣!今兒天好,太陽不大,略有些風,倒正合適在這園子裡頭走走!”遠黛二人正愁着找不見機會說話,聽得這話,立時齊聲開口,都說要出去。
老太君便點了頭,又笑道:“既這樣,今兒的午飯不妨便在凝香閣用吧!這時節,凝香閣左近的石榴花開的正好呢!”
蕭老太君既開了口,旁人自是隻有贊同的份,當下衆人各自起身,帶了丫鬟婆子,一路緩緩出了延暉齋,往春暉園南頭的凝香閣去。
凌府這春暉園,當日建的時候,也真是費了許多的心思。園子裡頭有一年四季常開之花,長青之木,夏日裡頭,漫步林蔭之間,即便夏日炎炎,也是絲毫不覺熱浪逼人。
遠黛與蕭呈嫺兩個原先是走在蕭老太君身邊的,但二人既有心想要說幾句私心話兒,自然也便有意無意的指着身側的花草時不時的說笑幾句,幾次下來,便漸漸的落到了最後。凌遠萱本有意同二人一道,但羅氏是何等玲瓏之人,且又知道老太君所以今兒特特請了蕭呈嫺來,是因昨兒百里肇令人過府傳話的緣故,故而扯了女兒,只是令她緊緊跟在自己身側。
眼見着與前頭蕭老太君等人已自拉下了有二十餘步的距離,遠黛這才藉着一次看花的當兒,在一株石榴花下站住了腳步,偏頭看一眼蕭呈嫺,低聲問道:“姐姐如今有什麼打算!”
淡淡一揚眉,蕭呈嫺道:“寧親王,我是絕不會嫁的!”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還是不改往日的脾氣,這話說的乾脆利落,更全無一絲憂鬱驚懼之意。
見她如此,遠黛倒不由的暗自鬆了口氣,便又壓低了聲音低低的道:“那羅起東……”
輕咬一下紅脣,蕭呈嫺也同樣低聲的迴應道:“我已下定了決心,關鍵時候,還請妹妹無論如何拉他一把!”她只說羅起東,卻並不提及自己,顯然是很清楚,不管到了何時,她都不會出什麼事兒,大不了也只是被逼着嫁人。而此事對於羅起東,卻很可能便是萬劫不復。
輕輕點一點頭,遠黛平靜道:“先時我已求過了王爺,請他無論如何保羅起東一命!”
聽得這麼一句,蕭呈嫺的心不覺安定了一些,點一點頭後,她道:“他倒是個實心眼的!知道這事之後,竟還硬抗着不肯退步!只是這一點,我嫁他,也是值了!”
說到這裡,她卻又忍不住的輕嘆了一聲,向遠黛道:“如今我只恨我當日沒有儘早下定了決心!否則也不能有今日之變了!”言下竟是不無懊悔之意。
爲之莞爾,遠黛平靜道:“我倒覺得這樣是最好的!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經此一事,姐姐看羅起東也與往日大是不同,將後來,二人在一起時,也能更和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