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真聽得面上微紅:“小姐又在胡說!”口中說着,明眸卻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嶽堯,而後卻道:“只是我看他那樣兒,倒並不像是來找我的呢!”以嶽堯的性子,若要找她,該不會過來綠楊苑,而應當是去伴月閣。而他若是去了伴月閣,她身邊伏侍的丫鬟必會告訴他她如今的行蹤,並請他稍坐略等。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不以爲嶽堯會巴巴的過來找。
如此一來,嶽堯所以會過來,也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他是有事而來。
遠黛笑笑,眼見嶽堯已上了九曲橋,她自然也不會再多說什麼,只是神情悠然的等着。那邊嶽堯緊走幾步,早走了來,先是朝着遠黛一禮,而後卻向沅真道:“原來你也在這裡!”只從這一句話,便可知道,沅真纔剛所言無虛了。
偏頭先看一眼遠黛,沅真這才問嶽堯道:“這會兒你怎麼過來這裡了?可是有什麼事兒?”這個時間,將將正是用飯時候,若無事,嶽堯斷然不會挑在此時過來。
略一頷首,嶽堯倒也並不藏着掖着,便道:“纔剛有人送了些信函來,雖沒什麼要緊的,但裡頭也有那麼一些是需王爺定奪的,所以我纔過來了!”
遠黛聽得微微一笑,當下作個“請便”的手勢道:“王爺這會兒正在屋裡!”
嶽堯點頭,纔要舉步過去,走了幾步後卻又停下了腳步,回頭道:“我們可能就要回京了!”這話一出,遠黛與沅真二人都不覺爲之一怔,纔要追問時候,嶽堯卻已解釋道:“京中傳來消息,道是河道貪腐,今上震怒。已着令寧親王前來查處!聖諭下時,即刻啓程!”
遠黛先是一怔,旋默默點頭,這會兒她已明白爲何嶽堯會停步回身卻單單只是告訴了她此事。姑蘇乃江南重鎮,寧親王既來江南,斷無不來姑蘇之理,而百里肇的這一趟江南之行,卻顯然是不宜爲人所知的,這也就是說,寧親王抵達江南之日。也是她們返京之時。
這麼一想,遠黛心中陡然便升起了一絲強烈的不捨之情。那邊嶽堯說過了這一席話後,已朝遠黛一拱手。轉身大步往綠楊苑內行去。及至他走得遠了,遠黛才轉向沅真問道:“這一時半會的,你怕是還離不了姑蘇吧?”心中縱有再多不捨,該走的時候,也是不能耽誤的。收拾情緒之後,遠黛第一個問的卻是沅真。
在心中略一盤算之後,沅真才道:“我估摸着,至少也得中秋以後吧!”
聽得這話,遠黛卻不由蛾眉輕蹙:“你打算將‘養顏丸’給秦家?”她雖極少過問緣記之事,但這陣子因身在姑蘇的緣故。卻常與沅真商議緣記之事,故而她很清楚,若無意外。沅真根本無需在姑蘇留到中秋之後,便是與她們一道回京,也無不可。
輕輕點頭,沅真道:“我原打算着與秦四爺商議過後再來問過小姐的意思,不過如今忽然出了寧親王南下這一檔子事兒。也只有先同小姐說了!”
深深看了沅真一眼,遠黛道:“緣記的事兒。你看着辦便是,其實不必問我!你既覺得那秦同旭值得信賴,便與他合作也無不可!”她原是天下一等一的玲瓏人,又與沅真一道長大,如何不知沅真的心意。秦家看中“養顏丸”秘方早非一日,沅真卻一直以不願介入秦府二房之爭爲由,拒與秦家做更進一步的交涉,如今忽然轉變態度,這其中如何能沒有原因。
而若說這裡頭的緣由是秦晚與初煒,遠黛也是不信的。沅真與秦晚不過一面之緣,斷然不可能因秦晚將來可能嫁給初煒就突發奇想的要將“養顏丸”秘方交予秦家。排除了此點後,剩下的也就只是一個可能了——嶽堯。沅真所以如此,是因她將要嫁給嶽堯。
沉默片刻,沅真才自一笑:“‘緣記’能有今日,靠的並不是我。這一點,小姐知道,我也知道。其他且不去說它,單論緣記賣的這些個香粉、胭脂甚至‘養顏丸’,有哪個不是小姐一手調製出來的?若不是有這些物事,我便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有‘緣記’的今日……”
不料她會說起這個,遠黛蹙眉打斷了她的言語:“這是什麼話?這幾年,若不是你時時在平京與江南之間往來、奔波,盡心打理,‘緣記’又豈能有今日的局勢?”
笑着搖了搖頭,沅真坦然道:“小姐若真要這麼說,就是高擡我了!我自家知道自家事,‘緣記’交到任何一個肯盡心爲小姐辦事的手中,都不會比在我手中差,不是嗎?”
蛾眉蹙得愈緊,遠黛索性岔過這個話題,而直接問道:“你打算如何?”
沅真顯是早已想妥了,當即答道:“我打算效仿雲裳在北境的做法,尋一個妥當人家,請他助我打理‘緣記’。小姐當年既能答應了雲裳,如今自然不會不答應我,可是?”
遠黛頷首:“你既已決定了,我自不會多說什麼!就照你說的辦!”
沅真其實早知遠黛必不會爲難,然見遠黛一口答應,也仍免不了心生歉疚:“小姐……”
輕輕搖頭,遠黛平靜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過我再想一想,卻覺這事其實也不急在一時,你且等等,侯我同王爺商量了,再給你準信兒!”
沅真對此自無異議,當即一口應了下來。
二人說了這一回話,那邊嶽堯卻已走了出來。朝着遠黛一拱手,他客客氣氣的道:“王爺請王妃進去說話!”遠黛一笑,便與二人作別,舉步往綠楊苑內行去。
身後,卻傳來沅真的聲音:“王爺打算何時回京?”
嶽堯答道:“倒還沒有決定,只說是與王妃商量了再做定奪!”
陡然聽了嶽堯這一句回答,卻讓遠黛不由的心中一暖。她倒真是沒有想到,在這件事情上頭,百里肇居然還想着要問一問她的意思。雖說她心中很明白,只要百里肇說一個“走”她是斷然不會反對的,但他能有這份心思,卻仍讓她覺得好一陣窩心。
百里肇正坐在屋內,深思的翻看着纔剛嶽堯送來的幾封函件。聽得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他便擡了頭朝着遠黛一笑,閒話家常一般的問道:“與沅真說了些什麼?竟去了那麼久?”
抿嘴一笑,遠黛走了上前,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渾若無事的道:“沅真同我說,她打算將‘緣記’交給秦家來打理,日後便可不必常往來姑蘇與平京之間!”
百里肇聽得挑一挑眉,卻還是問道:“你答應她了嗎?”對於“緣記”他自是不在意的,但遠黛既在他面前提了,他便不能不問上一問。
神情寧淡的伸手提起桌上茶壺,爲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遠黛答道:“我同她說,這事等我與王爺商量了,再給她準信!”
百里肇自然知道遠黛不是那種無的放矢之人,聞聽這話,卻不覺詫異,略一思忖,方問道:“說起來,我至今也沒弄明白,這個‘緣記’究竟是你的,還是沅真的?”
“‘緣記’本來只是一間很尋常的脂粉鋪子……”遠黛平淡的解釋着:“王爺也知道,‘緣記’乃是我義父安插在江南的一粒棋子,其作用,王爺想來心中有數!”見百里肇頷首,她才又接着說了下去:“後來,義父尋了個藉口,將‘緣記’盤了出去,算是撇清了與南越的一切關聯。我與沅真、雲裳到了萬州,便將義父留下的物事取了出來,作了三份。我留下的,多是銀票等物,產業之類,江南一帶的,我都給了沅真,北境的,則給了雲裳……”
“當時原是交割好了的,可是幾個月後,她們二人一前一後的又都去了平京。雲裳是素性自由,對於生意場上的事兒,只覺得煩心,便要將她的那一份還給我。沅真則說,她決意要留在平京我身邊,這些產業,也希望我收回!我拿她二人無法,只得重新分割,將南方的‘緣記’與北境的‘馭記’分別劃做了三份,爲我們三人所共有……”
陡然聽得“馭記”二字,百里肇卻不由大大的吃了一驚:“你們在北境的產業竟是‘馭記’?”他不得不感到震驚。“馭記”的這個“馭”字,所指的,正是馭馬之術。
馭記與緣記不同,它存在於北境至少已有二十餘年。馭記所憑藉的,便是絕頂的養馬與馭馬之術。北狄一族逐水草而居,舉族皆爲戰士,甚至可說是自幼便生長在馬背上。正因如此,北狄之人無不擅騎擅射,血性十足。他們敢拼敢殺,劫掠之時,更是來如閃電去如風,讓大周防不勝防,往往只有跟在後頭吃灰的份。
早在大周建都平京之後,太祖皇帝便曾親下敕令在北境闢馬場。然而北境馬場,貪腐一直不曾稍停,天高皇帝遠,歷任大周帝皇也對此頗爲頭疼。無奈之下,朝廷只得頒旨,允許百姓在北境開設馬場養馬,且承諾兵部絕不強徵馬匹。
如此一來,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去。而這其中,最爲優秀的馬場,便是“馭記”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