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沉默了片刻,沅真才又嘆息道:“小姐所制之茶如今已爲外人所知,更流入平京,只望莫要爲小姐帶來麻煩纔好!”言下不無擔憂之意。
失笑的輕搖螓首,遠黛道:“他幾人出身皆各不凡,些些物事,倒也未必放在心上,不過是見着稀罕,又適逢其會罷了!”她口中說着,嘴角卻又不自覺的泛起了一絲冷笑:“即或一時興起,憐憫於我,也少不得要計較一番。爲我得罪陸氏,於他們而言,想是不值的!”
她生身之父凌昭,娶妻陸氏。陸家在大周亦屬頂級豪門,且與蕭氏、淩氏世代都有秦晉之好。故而遠黛並不以爲,區區一些茶葉便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沅真想想,倒也覺得有理,這才放了心,轉而問道:“小姐適才問及西郊新置的院子,可是起意想要回京了?”
遠黛頷首,且回手一指自己,似笑非笑的自嘲道:“我如今年紀已不小了,是該到了找個人家的時候了,沅真你以爲呢?”凡閨閣女子論及出嫁之事,即便那人乃是自己心心念念,一時不得或忘的意中之人,面上卻總得做出些嬌羞迴避的姿態,以示矜持端雅,但遠黛此刻提及此事,卻是神態散漫,語調隨意,甚或不無調侃,倒也算是異數。
沅真乍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的嘆了口氣,半晌也只是默默的不發一語。
遠黛對她的感喟之情視如不見,只問道:“如今已是深秋,各地舉子也該進京了吧?”
沅真一愕,很快便已回過神來:“小姐的意思是……”
蛾眉輕輕一挑,遠黛道:“這些日子,你便幫我物色一番,看可有合適之人!”
沅真輕輕點頭,半晌方嘆道:“這一科的舉子倒是有福了!”
遠黛一笑,沒有接話。二人又說了一回話,眼看着日已中天,遠黛便留沅真用了飯。沅真知用了飯後,遠黛照例是要午憩的,因此便也沒再耽擱,用了午飯便告辭而去。
小憩醒後,遠黛睜眼看一看內室,眼見無人,便即懶懶的喚了一聲:“文屏!”
外屋頓了一刻,方纔傳來小丫頭惠兒的聲音:“小姐,文屏姐姐去了花園了!”一面說着,一面便打了簾子進了內屋。
遠黛已坐起了身子,聽了這話,不覺眉頭微挑:“這時候去花園作甚?”
惠兒笑道:“適才紅英姐姐過來,說姨娘想吃文屏姐姐做的桂花糕,問她這會兒可得空兒。文屏姐姐便應了,喚了幾個人過去花園摘桂花,只留了我在屋裡伺候小姐!”說話間,已手腳俐落的取過疊放在炕邊的外裳,服侍遠黛穿了。又打了水來,伺候盥洗。
盥洗完後,惠兒便又將早已備好的杏仁茶取了來,遠黛隨意用了些,眼看着一時無事,便也來了興致,向惠兒笑道:“左右無事,你也同我一道去花園看看吧!”
惠兒年紀還不過十四五歲,正是最活潑好動的時候,聽了這話,自是一迭連聲的答應着,便興興頭頭的與遠黛一道往花園去。
凌家妙峰山別院的花園原先卻不甚大,兩年多前遠黛自京中搬了過來,對屋舍之流幾乎分毫未動,卻在花園內下了不少的功夫。兩年下來,便將這花園整治得煥然一新,其內小橋流水,假山花木處處別具匠心,雖規格不大,但卻深得“一卷代山,一勺代水,咫尺山林”之趣。而在這座花園假山的西側,卻恰植了十數棵金桂。而此刻,幾名丫鬟正各挽着籃子,嘻嘻哈哈的一面追逐玩笑,一面自桂樹上採下猶自開得芬芳的桂花。
惠兒才見了衆人,早將遠黛丟在了一邊,一聲歡呼,便已奔了過去。文屏等人忽然見她過來,不覺各自吃驚,忙回頭看時,卻見遠黛正笑吟吟的倚在假山邊上。
衆丫鬟忙笑着向遠黛行禮,遠黛便也衝她們擺了擺手,笑問道:“已採了多少了?”
文屏擡手理一理因適才的追逐而微微散亂的鬢髮,答道:“我若早知這些丫頭子這般憊懶,也便不會喚她們一道來了,這麼會子了,卻纔摘了這麼些!”她說着,便將臂上挽着的籃子半傾了,給遠黛看。籃子裡,鋪了薄薄的一層白絹,裡頭的桂花,卻連絹底都未鋪夠。
遠黛爲之失笑,倒也並無責怪的意思,只擺手道:“天色還早,倒也不急,你們繼續摘!今兒太陽甚好,風也不大,我在假山上坐會,你們只當我不在便是了!”
說罷了這話,遠黛便回身,在假山旁她慣常坐的那塊白石上坐了。因這處花園甚爲小巧,不宜植種荷花,因此那池子裡只簡單的點綴了些睡蓮,養了些錦鯉。從前遠黛閒時,也會拋灑些魚食,逗引一回池中錦鯉,因此這假山內,倒是還剩了些裝在匣內的魚食。取過魚食,遠黛漫不經心的拋灑着,招引來無數錦鯉在她身邊或浮或沉,五色斑斕,倒也好看得緊。
一個聲音忽然便響了起來:“凌家妹妹可真是悠哉!”聲音清脆悅耳,卻如珠落玉盤一般。
遠黛此刻正自神遊物外,忽然聽了這一聲,卻是不由的一驚,手中的螺鈿小盒一個沒拿穩,竟是“噗通”一聲落到了水中,驚得一羣魚兒瞬間作鳥獸散。
“呀”了一聲後,遠黛微微搖頭的看了一眼正在水中載沉載浮的螺鈿小盒,這纔回過頭來,笑道:“原來是蕭家姐姐到了!”這回頭一看,她卻是不禁詫異的挑一下眉。只因爲此刻,在她身後數米遠的地方,來得遠不止是蕭呈嫺,還有凌遠清與蕭呈燁及百里聿。
自如的拍一拍手,將掌中殘餘的魚食盡數撣落,遠黛這才輕步走了過去,含笑施禮。
凌遠清點了頭後,注目看向遠黛,道:“九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遠黛聽他語帶關切,心下不覺暗自訝異,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笑道:“我這身子,本說不上好與不好,不過是有時精神好,有時精神差些罷了!”
凌遠清聽得一怔,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起來。周姨娘與遠黛之事,他雖不知詳情,但若說一無所知,倒也不至於。只是周姨娘乃是他父妾凌昭之妾,爲人子者避諱着尚且不及,他自是不會主動去趟那渾水。也正因如此,對遠黛這個半途冒出來的妹妹,他也便不曾放在心上。若然一直如此,那他倒也並不覺得怎樣,然而如今情況,似乎卻不由得他不重視這個妹妹。
輕咳一聲後,凌遠清終究道:“前次你蕭姐姐給你開的藥,如今可吃着沒有?”
遠黛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旋笑道:“也吃了幾付,如今倒覺精神比先前好了許多!”她說着,畢竟回身朝蕭呈嫺一禮:“倒是忘了謝過姐姐了!”
蕭呈嫺忙回禮道:“妹妹客氣了!舉手之勞,又何言謝!”
因着凌遠清等人並未從桂花林那邊經過,而衆丫鬟玩的又正高興,因此初時,倒是無人注意到他們過來。但幾人說了這一回話,那邊文屏等人卻終於注意到了這裡,忙各自歇了笑語,文屏更匆匆將手中採下的桂花遞與旁人,打發了一衆小丫鬟先走,自己則快步過來。
遠黛見她過來,卻是不由一笑,便道:“桂花可採夠了!”
文屏行過禮後,才笑道:“先前便已採夠了,不過我見這幾日桂花正開的好,便起意想多采些,曬乾了收着,好留着冬日裡用!”
遠黛微微點頭,道:“你也不必在這裡伺候,只去做你的桂花糕去!我可等着你的桂花糕好待客呢!”文屏笑着應了,這才行禮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