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淡淡道:“太太那邊,你無需擔心,如今我們該擔心的,卻是老太太!”
文屏聽了這話,卻是大爲疑惑,失聲道:“這卻是爲何?”在她看來,如今蕭老太君已算是遠黛在整個凌家最大的靠山了,她實在不解遠黛何以竟會說出這話來。
遠黛神色略顯倦怠,語氣中便也不免帶了幾分疲憊:“文屏,若說起來,你在老太太跟前也待了好些年,難道竟看不出老太太最近待我有些太好了?”
文屏一怔,默思蕭老太君這些日子以來的舉動,心中不覺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遠黛冷冷道:“常言道的好,事出反常,其必有因!老太太這輩子,別的不多,這庶出的孫女卻是再多不過,你何曾見她對哪個似這些日子待我這般的?而比起上頭那些庶出的姐姐,我又有什麼值得她如此待我的?難道只因我會種幾株香花,做些花茶花點?”
文屏愈發沉默。她心中很明白,遠黛這話,說的極爲有理。蕭老太君出身侯門,又嫁入侯府,一生富貴雙全,自小兒珍貴物事便見得多了,如今便再拿什麼金珠玉寶出來,怕也難搏一粲。遠黛的那株冰藍幽曇,固然算得天下極品,但於老太君而言,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若說只因這株曇花便對遠黛另眼相看至此,細細想來,其中也確有蹊蹺。
更何況老太太膝下兒孫衆多,單論孫女,更是連嫡出帶庶出,足足十位之多,其中更不乏才貌雙全的。而據她看來,老太太對嫡出的孫女與庶出的孫女實是大爲不同的。
然而如今老太太對遠黛的親厚程度,儼然竟是遠勝於她從前最爲疼愛的十小姐凌遠萱。文屏很清楚的知道,便是從前陸夫人所出的大小姐遠秀在老太太心中,也是不及十小姐的。
只是這麼一想,文屏的心便是不由的一沉,臉色也不覺微微變了。
遠黛察覺出了文屏的變化,當下擡眸看她一眼,溫聲安慰她道:“話雖如此,你也不必太過擔憂!老太太既這般籠絡着我,必是有意拿了我去當籌碼壓上一注,你只需這麼一想,便知她爲我尋的這門親事必然差不了!”
“但小姐心中不願,難道不是嗎?”沉默良久,文屏才輕聲問道。
遠黛卻沒料到文屏竟會說出這句話來,凝眸深深看她一眼,而後莞爾一笑:“傻丫頭!”見文屏只是定定看她,滿面皆是執拗之色,遠黛終於開口道:“你放心,我自有應對的法子!”
她的語氣是一徑的平淡,但這種神情落在文屏眼中,卻是無由的令她一陣心安。遠黛無意再多說下去,只朝文屏擺了擺手,道:“我累了,容我先打個盹兒罷!”
文屏應着,便扶她在炕上躺了,又取了錦被搭在遠黛身上。送走凌遠萱,又與文屏說了這一回話,遠黛還真是累了,纔剛躺下,便閉目睡了過去。
這一覺,便直睡到天色擦黑。及至醒來,文屏卻早在旁邊候着。
遠黛便朝她一笑,一面坐起身來,一面隨口問道:“可又有什麼人來找我了嗎?”
文屏忽然聽了這話,卻也不由笑了出來:“適才老太太使了雲樺來請小姐過去用晚飯,我推說小姐身子有些不適,這會兒還睡着,今兒怕是再經不得風了。雲樺聽了倒沒說什麼,轉身便走了!”她說完了,這纔過去喚了外頭的翠衣打水進來服侍遠黛盥洗、起身。
遠黛也不在意,漱口淨面之後,才懶懶吩咐翠衣道:“鬧了這許多時候,我還真是有些乏了!今晚不必折騰,只燉一盅血燕,配兩個清淡小菜便是了!”
翠衣笑着答應着,便捧了銅盆下去。
用過了燕窩,遠黛依舊靠在炕上,手上幾乎是習慣性的拿了卷書冊。而這種清靜也並不太久,因蕭呈嫺與凌遠萱都自蕭老太君那邊過來了,與二人同來的還有杜若。
侯蕭呈嫺與凌遠萱說過話後,杜若才笑吟吟的上前一步,向遠黛行了一禮,關切道:“老太太聽見九小姐身子不適,心中甚是擔憂,使我來看看九小姐可有什麼需要的!”
遠黛微微搖頭,面上便也露出幾分笑來:“有勞姐姐跑這一趟!我其實卻是不妨事的,不過是文屏這丫頭大驚小怪,總當我是紙糊的,風吹吹就壞!”
她口中說着不礙事的話,卻自舉手拿帕子掩了口,輕輕咳了兩聲。
文屏恰在這時捧了茶盤進來,見狀忙先取一盅給遠黛,才又將剩下三盅,一一遞給蕭呈嫺等三人:“你們來了,原是要沏茶的。我想着這會兒外頭冷,風也大,便越性都沏了姜棗茶來。這卻是用前陣子快入冬時,我們小姐親手熬的姜棗膏衝的,味道卻是極好的!”
蕭呈嫺擡手接了,笑道:“我昨兒可是已嘗過了,味道確是好的!”
凌遠萱才喝了一口,便不由的香舌連吐,形貌俏皮至極:“好辣好辣!”她口中說着辣,卻還是捧了那茶盅一口一口的細細啜着,且道:“不過味道卻是真好,喝着渾身都暖了!”
遠黛笑着看她一眼,隨口道:“你若喜歡,等會子我使文屏勻一些給你帶回去!”
這話一出,蕭呈嫺立時抱怨道:“果真這一家人是不假的,十妹妹只讚了一句,你便趕着勻一些給她去了,我昨兒可不也誇了好的,卻不見你說勻些給我!”
遠黛聽得哭笑不得,當下無奈道:“不過是些普通的姜棗膏罷了,哪裡值當得姐姐這番話,姐姐若真喜歡,等幾日我再熬些便是了!”
蕭呈嫺這才一笑,便又低頭喝了口茶。那邊杜若聽着這話,少不得也跟在後頭捧場一般的問遠黛討要姜棗膏,遠黛便也爽快的一一應了下來。
喝過姜棗茶,三人又稍稍逗留了一刻,卻見遠黛不時輕咳數聲,便也不好多行打擾,卻還是杜若先辭了去,凌遠萱見杜若去了,少不得拉了蕭呈嫺同去。
見三人走了,遠黛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文屏笑着捧了盞溫水來與遠黛漱口,一面道:“如今我才知道,敢情咱家小姐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便姜棗膏到了小姐這裡,也成了稀罕物了!”
遠黛漱過口,擺一擺手,畢竟吩咐道:“等明兒你將今年新熬的姜棗膏勻成三份兒,給十小姐與蕭小姐各送一份去就是了!至於杜若,她原是湊趣,就不必送了!”
文屏點一點頭,想了一想,便又問道:“若是她再問起呢?”
遠黛擡手拿帕子掩口打個哈欠,淡淡道:“杜若須不是個沒眼色的,你不與她,她是斷然不會主動問起這個的!”文屏聽了這話,便也不再多問。
…………
接下來一連數日,天氣都是陰沉沉的,遠黛素來畏寒,一到了冬日,便不愛動彈。這種陰冷的天氣,自然更是不願出門,只是日日託病,不肯出門。
蕭呈嫺與凌遠萱每日往蕭老太君那裡請個安後,便也過來與她做伴。
這一日,二人來時,卻見遠黛坐在炕上,一手拿着繡繃,一手拈針,正自飛針引線的做着女紅。二人乍然瞧見,卻都各自愕然。蕭呈嫺詫然上前道:“九妹妹原來還會女紅?”
遠黛聽見她的聲音,不免一笑,便隨手將繡繃擱在了一邊几上,道:“我幼時曾學過一陣女紅,不過算是粗通罷了。我本就算不得勤快,平日便也極少碰這些。今兒不過是見了文屏做的活計,一時手癢,便拿來替她繡幾針!”
蕭呈嫺自幼不喜女紅,勉強學了幾日,便再不肯碰,蕭燦夫婦愛女心切,見她不願學,便也沒有過多勉強。凌遠萱則是一拿了針線便覺頭疼,羅氏雖逼她了學了好些日子,她也不過是個粗通而已。這會兒聽了遠黛的話,二人便自上前,拿過幾上繡繃看了。
這件女紅顯是件小衣,繡的東西也只是尋常可見的菡萏。但那繡工卻着實不凡,翠蓋明亮鮮活,葉上露珠可見,紅花半開半綻,隱露一抹黃蕊,繡的可稱是活靈活現。
蕭呈嫺自己雖不會,但眼界卻是有的,見了這件女紅,不免讚道:“九妹妹好繡活!”
遠黛失笑的連連擺手:“我早說了,這個可不是我做的活計,卻是文屏的呢!”
蕭呈嫺笑道:“妹妹就莫要謙了!你既敢在魯班門前弄斧,關公面前耍刀,繡活自是不差的。不信,你且將這繡活給十妹妹,看她可敢動針?”
凌遠萱聽得便也笑起來:“蕭姐姐這話可是再真不過了,我看着這個,可真是不敢動手!”
這幾日下來,蕭呈嫺與凌遠萱也已熟悉了起來,她二人一個憨直,一個爽利乾脆,倒也頗爲相投,這些日子說起話來,便也愈發的直來直去,少有避諱。
三人正說着話,那邊文屏已捧了茶來,聽了這話,不免笑道:“我們小姐的女紅確是極好的,便是我這點本事,也多半是這兩年跟了她學的呢!”
蕭呈嫺聽得大笑,便指了遠黛道:“如何?看你再謙虛,這可不是現成的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