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忽然嘆氣,百里肇不覺揚眉看了過來:“怎麼突然嘆氣氣來?”他問。
有些懶散的挪動一下嬌軀,遠黛蹙眉的道:“沒有什麼,只是想起從前了!”早在南越時候,她就不愛入宮,總覺規矩太大。年紀愈長,知道的事兒愈多,便愈加的煩厭之。離開南越後,她本以爲從此以後,她與這個宮廷都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了,卻不料又嫁給了百里肇。
她雖只簡單的解釋了這一句,百里肇的心中卻是莫名的瞭然,通通徹徹的:“我也不喜回宮……”他徐徐的道:“只是有些時候,不回卻是不行的!”
反手握住百里肇的手,遠黛擡眼看他,雖無一言,卻早心意相通。
輿車一路直往後宮行去。既來了宮中,少不得是要去皇后處請安的,不管如何,蕭後於百里肇總有撫育之恩,又與遠黛有那麼點曲曲繞繞的親戚關係。輿車在鳳儀宮前停下之時,宮中早有人迎了出來,當先那人長身玉立,頭戴翼善冠,身着赤色盤領窄袖蟠龍袍,愈襯得脣紅齒白,俊逸非常,遠黛定睛看時,那人可不正是安親王百里聿。
疾步搶上前來,百里肇深深一禮:“七弟給二哥二嫂請安!”
見是百里聿,遠黛倒也並沒多說什麼,只稍稍起身,還了半禮。百里肇則溫言道:“七弟多禮了!”他這裡正說着話,那邊徐青等人早上前,扶他下了輿車仍在輪椅上坐了。
很是自然的上前數步,百里聿行到百里肇身後,扶住了輪椅:“二哥、二嫂來遲了!母后已等了許久了!”他的聲音清清冽冽的,說起話來如金玉交鳴,極是悅耳。
淡淡一笑,百里肇狀若隨意的道:“這陣子。我府裡來了個極擅鍼灸的大夫!”
只是這簡單的一句話,百里聿的面上已不自禁的露出了喜色:“那大夫醫術如何?”
靜靜立在百里肇身側,遠黛的目光似不經意的掠過了百里聿的面容。那本是一張清潤俊秀卻又少見笑意的臉容,然而此刻,欣喜之色卻在那張俊面上層層綻放開來,直滲入他的眸底深處,令得百里聿更顯俊秀通透,仿若最最上好的水晶一般晶瑩剔透的全無瑕疵。
說起來,遠黛與百里聿的相識更在百里肇之前,雖然之前。她幾乎不曾正眼看過他,更從沒有認真仔細的忖度過他與百里肇之間的兄弟之情。心底沒來由的有些恍惚,但很快的。遠黛便收斂了這份悵然之情。最近這陣子,自己似乎開始愈來愈多的念及從前的事兒了。
她暗自蹙眉的想着,心中沒來由的又是一陣沉重。她這裡心神不屬,百里肇那邊卻已四兩撥千斤的稍稍一勾脣角:“這幾日也還真見了些成效!”
這話一出,百里聿面上喜色更甚。口中更脫口而出:“恭喜二哥!”說過了這一句後,他才又想起遠黛來,不免又補了一句:“也恭喜二嫂!”他那裡固然是喜出望外,而他身後跟着的數名宮女太監面上卻已微微的變了顏色,幾雙眼睛不約而同的落在了百里肇腿上。
遠黛將之看在眼中,不由暗自冷笑了一聲。面上卻已適時的綻開了一個笑容算是迴應。
百里聿已笑道:“二哥二嫂,我們進宮去吧!母后這會兒想來已等得急了!”
他這話說的甚爲輕快,以至於遠黛甚至有一種感覺。百里聿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鳳儀宮外頭,此刻仍候着不少等待覲見的女眷,纔剛兄弟二人的話,雖然並不大聲,卻也足夠那些人聽得真真切切。這會兒便有不少的目光投了過來。卻是種種不一。
鳳儀宮,遠黛這還是第二次來。第一次來時。卻是她與百里肇成婚的次日。那一次,延德帝曾賞了她一枝綠玉八寶如意,更模棱兩可的說了幾句話,讓她險些成了衆人的眼中釘。然而一進鳳儀宮,遠黛卻仍不由的想起一人來——蕭呈嫺。
姑蘇時候,她曾細細問過雲裳蕭呈嫺的現狀。據云裳說來,蕭呈嫺與羅起東在蕭呈燁抵達北境不多久後,便成了親,二人甚爲恩愛。在雲裳來姑蘇前,羅起東已升任了把總。雖說把總一職實在並不算什麼,但在太平無戰事的情況下,只用了數月時間,便能如此,也着實算得不錯了。她這裡正胡思亂想,耳邊卻已響起太監拉長了聲音的通傳之聲。
“睿親王、睿親王妃到!”
遠黛一驚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神思不屬。匆匆收斂了心思,遠黛隨在百里肇身後,緩步的進了鳳儀宮正殿,朝着正端坐於鳳座上的蕭後深深一禮。
中秋宮宴,說到底,也只算是一家人團聚的宴會。因此蕭後此刻穿的卻是常服。頭戴雙鳳翊龍冠,明黃大袖霞帔,比之上次見時略顯隨意,卻仍顯雍容典雅,令人見之不由臣服。見遠黛行禮,她忙笑道:“快快起來,不必多禮!”一面說着更示意身邊的宮女去攙遠黛起身。
百里肇不良於行,便也樂得不言不語,只略略欠身便算完事。那宮女早笑着上前,扶了遠黛行至蕭後身邊。蕭後便笑吟吟的扶了遠黛的手,上下的打量了一刻,這才笑道:“不用問,只看你如今這樣兒,便知睿親王待你是極好的!總算不枉本宮爲你做的這個主!”
遠黛聞聲,少不得低垂了臉兒,又行禮謝過蕭後。蕭後忙扶住她,又示意她在自己身邊坐了,這才轉向百里肇道:“聽聞睿親王這陣子一直都在綠萼嶺養着,不知身體可好些了沒?”
神色不變的微微欠身,百里肇淡淡答道:“多謝皇后娘娘記掛,我這身子確是好了些!”
鳳眸微微閃動,蕭後很快行若無事的笑道:“這些日子,你七弟總唸叨說要去綠萼嶺住上些日子,本宮想着你二人新婚燕爾,他若去了,卻不免擾了你們,便不曾應允。”
百里肇聞聲,也只平平的道了一句:“多謝皇后娘娘體恤!”那態度,顯然只是敷衍。
自打百里肇雙腿殘後,蕭後對他,便無由的生出了幾分懼意,此刻見他臉色淡漠,言辭敷衍,更覺不甚自在,勉強一笑,纔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外頭卻又傳來通傳太監那拉得長長的尖細聲音:“永郡王殿下到!”陡然聽了這一聲,鳳儀宮中的僵硬氣氛倒不覺緩解了些。
外頭,百里律已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一捋常服下襬,卻已跪了下去。蕭後心中其實並不喜歡百里律,但百里律偏在這個時候進來,卻無疑是替她解了窘迫,笑了一笑後,忙命他免禮。百里律謝恩起身,忙帶笑轉向百里肇與百里聿道:“二哥與七弟都在呀!倒是我來晚了!”
略略點頭,百里肇淡然道:“宮宴還不曾開始,又怎說得上晚!”
百里律聽的哈哈一笑,便道:“今兒母后這裡人多,我們就莫要多擾了!不知二哥可願陪我與七弟一道出去喝一杯?”一面說着,卻又轉向蕭後道:“母后可定要允了兒臣此言,說起來,兒臣與二哥還真是有好一陣子不曾見面了呢?”
這話其實正中蕭後下懷,微微一笑後,她衝三人擺一擺手道:“只你多事,罷了,去吧!”
百里聿其實也早覺得了蕭後的不自在,對這事自然也不反對,百里肇則是無可無不可,當下三人告退而去。三人去後,鳳儀宮中諸人這才暗暗的鬆了口氣。
因晚上乃是宗室宮宴,這會兒鳳儀宮中所坐的,卻都是宗室內頗有些頭臉之人,但能坐在鳳儀宮的,自然都是女眷,三名皇子在時,她們自不好隨意插口,見他三人去了,這才各自開口,言語之中,少不得將百里聿大大的誇讚了一番。蕭後面上也因之稍現霽色。
箇中也有那識趣的,見遠黛安靜的坐於蕭後身邊,不免又誇了她幾句。遠黛卻只抿脣而笑,也不言語些什麼,只是一徑的恬然自守。蕭後又坐片刻,終究徐徐起身,向宮內陪坐的衆女眷道了一聲且容更衣後,卻朝遠黛伸出手去。遠黛會意,少不得扶住蕭後,一路款款的離了鳳儀宮正殿。身後是一片的恭送之聲。
一路之上,蕭後都是默不作聲,遠黛攙扶着她進了寢宮之後,早有宮女沏了茶送來。蕭後略略示意,溫聲道:“坐吧!說起來,我們娘倆還從沒有機會好好的說過話呢!”
淺淺一笑,遠黛垂首謝恩,安安靜靜的在蕭後的下首坐了。慢慢捧起桌上的粉彩蝶戀花茶盞,蕭後揭了盞蓋,輕輕撥着浮茶,好半晌,才忽然問道:“王爺……待你可好嗎?”
靜靜垂眸,遠黛輕輕答道:“謝皇后娘娘關心,王爺待兒臣是極好的!”
徐徐“唔”了一聲,蕭後也並不應聲,只擡眸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的打量着遠黛。良久良久,她才忽然道:“上次見你,我便知道你是個伶俐的,慣會明哲保身之人……”這一席話,她說的極慢,極清晰,莫名的給人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讓人無由心悸。
這一套,若用在別人身上,也許便見了成效,但用在遠黛身上,卻顯然是遠遠不夠的。平靜的擡起雙眸,遠黛安靜道:“皇后娘娘如此謬讚,兒臣如何擔當得起!”
不意她會說出這話來,蕭後面色陡然一滯,半晌,方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