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天香樓上

天香班是剛到越西的戲班子,在大都賃了一處園子,很快開始唱戲。大都的達官貴人們發現,這戲班子其他倒還尋常,卻有幾個極爲出色的武生花旦,容貌唱腔無一不美,再加上班主出手闊綽,選了最豪華的地段,最優雅的環境佈置了戲臺,一時之間,這天香班在大都紅火了起來。

此時此刻,華麗異常的戲臺下已經入座了大都的達官貴人、夫人小姐,後臺的戲班也已經做好了登臺準備。鑼鼓絲竹嘈嘈切切響起,臺上武生頭戴絨冠,身披四爪龍袍,手持雪亮銀槍,玉面含威,英姿勃發,一出場就贏來一片喝彩之聲。

這齣戲講的是前朝奸相劉常之子劉肖春,倚仗父勢欺男霸女,爲害一方。一日,劉肖春載酒出遊,遇徐英一家至郊外掃墓,劉肖春見徐英之妻佩蘭貌美,命人搶回府中,欲納爲妾,佩蘭不從,被軟禁在水月樓上。徐英召集幾位好友,約定要救出妻子,除暴安良。是夜,他們悄悄潛入劉府,適劉肖春酒醉出屋,經過一場激戰,終將他及其爪牙一舉全殲,救出佩蘭,逃出生天。這就是一出典型英雄救美、懲惡揚善的戲,偏偏流傳已久,深受歡迎。

只見到那臺上的“徐英”不緊不慢,一招一式,攻防進退,工架穩健。直到與劉肖春大刀對雙刀時,鑼鼓突然改爲急急風,節奏加快,卻是氣氛緊張,高潮陡起,獲得滿堂喝彩。

不多時,見那被搶走的佩蘭上臺,一身翡翠的長緞水袖輕振,髻上插着的流蘇步搖頓時搖曳生姿,流水一般地淌出無限情意,她微微側頭,就是婉轉的曲詞,一雙美麗的眼睛流光溢彩,臺下看着扮相,聽着唱腔,已是不約而同的猛然爆發出陣陣喝彩之聲。

說是戲班子,當然是區分雅座和普通坐席,樓下的普通坐席沒有那麼講究,男女老少一排排、一列列坐的滿滿當當。人們聚精會神地看戲,時不時地交頭接耳議論兩句,場面熱鬧之極。而雅間一共七間,設在二樓,一間間佈置清雅,全部用薄薄的珠簾隔着,外面人瞧不見裡面,裡面的人卻能看見外面戲臺上的景象。今天這雅座裡面,全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們,外頭都站着護衛,生怕有個把不長眼的衝撞了。

“小姐,今天還是沒有消息。”一個年輕女子面上帶了三分失望,對着坐在窗前的人道。

那人輕輕笑了笑,道:“是麼。”

她生着一張瓷白的臉,脣色紅如珊瑚,一雙漆黑的眼睛動人心魄,實在可以說是個美人胚子,然而聲音卻與神情一樣含笑無波,一字一字都咬得極清楚:“造出這樣的聲勢,總有一日會引人注意的,我們不過需要等着。”

“是。”趙月深深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如今的李未央,面容已經和半年前有了些許變化,當然,是變得更加美麗,只是,趙月還是喜歡原先的李未央,因爲從前還能在她的臉上見到笑容,可這半年來,卻再也見不到她發自真心的笑了。

“永寧公主最喜愛的就是聽戲,在京都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戲班子都被她請去了一回,人的習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但天香園來了這麼久,卻不見她有所行動,實在是很奇怪。”李未央的聲音很淡,彷彿在沉思。

趙月蹙起眉頭,不解地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一月前到達大都,一直在暗中找機會見到永寧公主,對方還欠她一個承諾,哪怕永寧不想兌現,她也會讓她兌現的。可是永寧如今是四王爺的正妃,想要見到她,就必須躲過元毓的眼睛,這實在是很不容易。李未央不覺得元毓是個笨蛋,自己和從前比起來雖然有了一些變化,可還是很容易被認出來,貿然行事只會讓事情變得糟糕,所以她會選擇從永寧公主的喜好入手。然而,永寧跟外頭雅間那些尋常的貴人不同,這樣的身份是絕對不會涉及這等三教九流的地方。那麼,只能把這個戲班子的名聲打出去,讓整個大都的人都知道。只有這樣,纔能有機會被邀請到燕王府,藉着戲班子的掩護,見到永寧公主。

李未央一邊想着,一邊微微閉目,仿若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而這時候,銅鑼一響,卻是一齣戲已經結束了。後臺,適才臺上的戲子們忙前忙後地卸着妝,趕着下一場戲,人來人往,動作飛快,亂中有序。唯獨一個僻靜的小房間裡,剛纔演徐英的武生溫小樓卸了妝,卻和班主發生了爭執。

“今兒明明觀衆們點名要聽的是方景臺,你偏偏要唱這齣戲,這是什麼道理!”溫小樓的面容,明眸如水,劍眉漆黑,白皙的臉上泛起怒意,卻比原本滿面油彩的扮相還要美上三分。

他本是一個極其俊俏的男子,從小在戲班子裡學戲,天生就有一把好嗓子,再加上後來又跟着一個武師學了幾年武藝,比起尋常戲子來,要多了幾分難得的英氣,很快便成了這天香班的頂臺柱子。

班主年過五旬,體型富態,一支菸杆握在手裡,聞言趕緊勸說道:“你這是幹什麼!這戲到底怎麼唱你說了算,但唱什麼戲,自然是我說了算,你只管唱就是!”

“你就別騙我了,從前都是好好兒的,偏偏那女人來了,一切就都變了!這是你的戲班子,可現在連演什麼曲目都要聽她的,她算是把戲班子買下來了嗎?!”溫小樓顯然憤憤不平,連帶着微微上挑的的眼角,也散射出凌厲的寒意。

班主趕緊四處張望一眼,連聲道:“哎喲我的祖宗,小點聲兒啊!你不是不知道,咱們戲班子怎麼個境況,你忘了,從前在耀州的時候,咱們可是四處流浪,只能搭個草臺班子,你一邊唱着戲,頭頂上連個遮陽擋雨的地方都沒有,遇上那些個地痞流氓,咱們連打點的銀兩都給不出。現在呢?咱們住着最好的園子,登着最好的臺子,連戲服都是最豪華的,你還想怎麼的?人家出了錢,愛聽什麼你就唱什麼,清高能當飯吃嗎?”

溫小樓冷笑一聲,道:“班主,我勸你好好想清楚,這女人來歷不明,身份成謎,卻莫名其妙找上咱們戲班子,說是要捧紅了咱們,還出大價錢替你請了有名的角兒,你不覺得奇怪嗎?她和咱們無親無故,憑什麼這麼幫助咱們?這世上哪兒有這容易的事兒!”

班主皺眉道:“你懂什麼!人家不過是你的戲迷——”

“我的戲迷?你看到剛纔外頭那些人沒有,他們爲我鼓掌,爲我喝彩,讓我再唱一曲,這纔是我的戲迷!你說她是爲了戲,她可曾認真聽過我唱戲?可曾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實話說,從第一次看見她,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我總覺得她得給咱們招惹什麼禍患!”

班主爲難地看着他,道:“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考慮過了,也曾四處派人去打聽這位小姐的來歷——”

溫小樓急切地道:“你可打聽出什麼了嗎?”

班主搖了搖頭,道:“我們這等人身份雖然低賤,可這麼多年,四處漂泊下來,也算會看人了。她相貌生得美麗,舉手投足又高貴大方,出手還這麼闊綽,必定是出身豪門大家,可這樣人家的小姐爲什麼會孤身一人到了這裡?你上一回也看到了,有個不長眼的想找她麻煩,卻被她那個丫頭狠狠教訓了一番,她那丫頭——武功之高,絕非一般的護衛啊!”

“既然你都知道她來歷不簡單,更不該接受她這麼大手筆的饋贈!”溫小樓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焦慮。

“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若是不肯收她的錢,咱們這班子能這麼紅?”班主訕訕地丟下煙桿,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小樓,咱們別管她什麼目的,只管唱好自己的戲,橫豎咱們這種賤命,還有什麼好讓人家利用的!”

溫小樓啞然。的確,班主說的沒有錯,他們這種人,不過是出身下賤的戲子,又有什麼值得別人利用呢?若說那女子是別有所圖,可從頭到尾,她不曾要求他們做過任何事,反倒花了大價錢捧紅了他們。可是,讓他就這樣不管,實在是不安心。他總是有一種直覺,這個女人很不簡單,而且,她的目的也不會簡單。她明明對戲不感興趣,卻每場戲都必定在雅間聽着,好像在等什麼人。

他這樣的戲子,別人喜歡的時候叫一聲溫老闆,不高興了,比泥巴還要下賤,根本什麼人都惹不起,若是這女人帶來什麼麻煩,該怎麼辦——溫小樓心中最擔心的便是這一點。

“哥哥,你不要這樣說她!上次我病發作了,若不是她請大夫給我看病,我現在都沒命在了!”這時候,突然幔帳微動,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少女。

這少女是難得的美麗,桃花小臉,秋水明眸,穿着一條素淨的裙子,面上卻是開朗的笑容,暗淡的房間她的出現,彷彿帶進來一陣清新的陽光,一下子整個屋子都被照亮了,連那老眼昏花的班主都露出驚豔的神情。溫小樓不由惱怒,道:“你身子還沒好,爲什麼跑出來了?”

小蠻吐了吐舌頭,道:“我總是在牀上躺着,躺的都要發黴了。”

溫小樓看着她,原本無情的眼中現出一絲柔軟,道:“傻丫頭,大夫說了,你應當好好臥牀歇息,才能——”

班主的臉上就露出嫌惡的神情,他的戲班子里人人都要幹活,這丫頭一生病,就要耽誤十天半個月,若非溫小樓一直護着這個丫頭,他早就把她趕出去了!

小蠻看到了班主的神情,趕緊道:“班主,我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登臺,你放心吧。”

溫小樓剛要開口,小蠻卻向他搖了搖頭。溫小樓心頭一痛,再也不說話了。他可以護着她幾天,卻不能一直護着他——小蠻太懂事,懂事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班主點了點頭,轉頭道:“小樓,這件事就說到這裡吧,我先出去了!”說着,他便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小蠻看着溫小樓,不贊同地道:“哥哥,那位李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該這樣懷疑她的。”

溫小樓的笑容變得冰冷,道:“你這個傻丫頭,別人對你好,未必是真心的,你就不怕她是別有所圖?!你想想看——”

“好啦哥哥,不管她爲了什麼,她明明是可以放任我不管的,連班主都說這些年已經爲我看病花了好多錢,再也不肯管我了,她跟咱們非親非故的,卻肯拿出銀子,這樣的好心人,哥哥你遇到過嗎?”小蠻眼睛忽閃忽閃的,說話的聲音卻是異常的堅定。

溫小樓幾乎說不出話來,小蠻從小就是個孤兒,被一個戲班子收養後,開始學着唱戲,可是因爲有一次冒雨出去搭臺,不小心染了風寒,戲班班主又不肯給她延醫問藥,一拖便成了心疾,後來那狠心的班主竟然就這樣把她丟在了街上,不管她的死活。要不是無意之中被溫小樓撿回來,她恐怕早已沒命在了。這些年來,她每次生病都忍着,生怕成爲溫小樓的拖累,他明明知道,卻是無能爲力。不管他怎麼唱戲,得到的打賞再多,都要交給戲班子大頭,剩下的不過是寥寥無幾,別說給小蠻請名醫,就算是去藥房抓藥都夠嗆,他沒有足夠的銀子,只能眼睜睜看着小蠻受苦。而小蠻又是那麼懂事,不管自己的病情越來越重,還要登臺唱戲,讓他看了更加心痛。

這一次,若非是那個神秘的李小姐,小蠻恐怕就再也沒辦法睜開眼睛了。不管自己如何懷疑她,小蠻說的都是事實。溫小樓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不再說這種話了。”

小蠻點點頭,道:“我要去謝謝那位小姐。”

溫小樓眉頭皺的更緊,小蠻連忙伸出手按住他的眉心,道:“哥哥,別這樣,你會老的。”

小蠻並不是他的親妹妹,可這麼多年來,他早已將她看成世上最親最親的人,這種感情,超越了一切,他只是怕啊,真的很怕,他今年已經十九歲了,恐怕再也唱不了多久,他簡直不敢想象,若是他不能唱了,小蠻該怎麼辦?他要怎麼照顧她呢?正因爲如此,他纔對李未央的出現如此的排斥,他們的生活已經岌岌可危,這個神秘的小姐,又會給他們帶來什麼變故呢?他真的很恐懼。

但是,看着小蠻不帶一絲雜質的笑容,他說不出半個不字。小蠻能夠活多久呢,也許十年,也許一年,不,或許只有一個月,連他也不知道,可不管怎麼樣,爲了小蠻現在的笑容,他什麼都願意做。

溫小樓最終嘆了口氣,道:“好吧,不過你等我一起去。”

溫小樓接下來還有一臺戲,卻是胭脂王。這齣戲,是一個叫做胭脂的女子代父從軍的故事,原本是由花旦來演這齣戲,可是後來班主發現花旦身上少了英氣,怎麼演都覺得太綿軟,於是便讓溫小樓反串。好在溫小樓不管文戲武戲,武生花旦都不在話下。此刻,他的身上穿着紫衣,揮着金妝刀,執鞭而舞。隨着交集的樂音,他的身體旋着,如同振翅欲翔的龍蛇,劇烈地旋轉着,忽地一個縱身,半空翻七個筋斗,人人一齊喝得一聲彩。

李未央難得會看一齣戲,可看着這個努力的溫小樓,她突然嗤笑了一聲。趙月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李未央目光冷淡,聲音之中也帶了一絲嘆息:“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溫小樓的時候,他有多麼狼狽嗎?”身上沒有足夠的錢,就跪在藥堂門口,聽說跪了一整夜,只求那大夫能夠去看一看他的小蠻。可惜,不管他跪多久,結局都是一樣。最後那大夫是被李未央的銀兩打動了,卻不是因爲溫小樓的癡心。

“小姐,其實奴婢一直不明白,普天下的戲班子多得是,天香班這種不過是三流的,至於溫小樓,若是沒有人捧他,根本不會紅,小姐爲什麼會挑選上他們呢?”

李未央聽着臺下掌聲雷動,像是自言自語地道:“是啊,爲什麼呢?”這一路走來,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劇的故事,她卻從來沒有動容過,她不是慈善家,不可能救每一個人,更何況,當她受苦的時候,又有誰來幫過她呢?可是,當她第一次看到溫小樓跪在藥堂門口,她就突然想,跟自己打個賭吧,若他跪滿三個時辰,她就救人。可是,溫小樓在冰天雪地裡跪了整整一夜,遠遠超過她的預期,也許就在那個時候,她突然對溫小樓要救的人起了一點好奇。

原本,她也不會去選擇那些出名的紅班子,想也知道,那些戲班子背後多少都有靠山,不需要她的金錢支持,自然不會聽命於她。在大都,她沒有權勢,只有金錢,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所以選擇天香班,反而更保險。

很快,臺上換了一齣戲,李未央站起身,道:“今天就到這裡吧,咱們該回去了。”

趙月剛要說話,卻見到簾子一掀,溫小樓一身戲服地走了進來,趙月眉心微微皺起,卻見到溫小樓笑道:“對不住,打擾了小姐。只是小蠻非要來向你致謝——”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溫小樓身後的小蠻身上,她就是笑,那樣單純的笑容,看了讓人覺得刺心。“謝謝你,若不是因爲你,我怕是沒命了。”她真心地道謝。

李未央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算作聽見了。

“李小姐,那些銀子,我會好好掙錢還給你的。”溫小樓這樣說道。小蠻聽着,就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她覺得李未央不會喜歡聽到這句話的,因爲這並不是感恩,聽起來反倒是有幾分不識擡舉,她生怕李未央會生氣,但對方不過冷淡地道:“隨你吧。”說着她便向外走去,趙月連忙替她披上披風。

當李未央走過小蠻的身邊,小蠻的臉上還是笑容,那笑容比陽光還要耀眼,乾淨而溫暖,李未央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掠過,突然淡淡一笑,卻是如同月光一樣,清冷,漠然。

兩個極端——溫小樓一愣,就在李未央和小蠻站在一起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小蠻彷彿是一道陽光,光是看着她就會覺得心情很好,而李未央,卻彷彿冰冷的月光,美則美矣,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溫小樓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喜歡李未央的原因。爲什麼,明明她有這麼美麗的容貌,又有這麼多的銀子,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護衛,顯然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要是換了自己,還不知開心到什麼樣子,因爲有錢意味着一切的困境都解決了。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她露出真心的笑容。永遠是那副冰冷的樣子,連笑都沒有絲毫的溫度。

就在這時候,小蠻卻看着李未央的背影,道:“哥哥,她好像,有很多傷心的事。”

溫小樓一愣,突然嗤笑道:“咱們這麼窮,又被別人看不起,什麼都沒有,你還操心別人——”他說的話,竟然帶了三分尖刻。

小蠻回過頭,不解地看着他:“哥哥,你怎麼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溫小樓別過臉,道:“沒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她什麼都有,卻還要這樣不開心——而他的小蠻,什麼都沒有啊,卻還能笑得這麼開心,溫小樓覺得心痛。

小蠻的臉卻嚴肅起來,道:“她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哥哥再也不要說那些話了,我覺得,那個小姐是個好人。”

好人?溫小樓的目光投向院子外面,李未央已經下了臺階,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一個處處隱藏自己身份的女人,究竟要利用他們戲班做什麼呢?他一定要弄清楚!他看了小蠻一眼,道:“你告訴班主,我有事情要出去!”說着,他匆匆去一邊卸掉了臉上的油彩,換了衣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哥哥!你去哪兒!”小蠻在樓上,吃驚地追着他,可是溫小樓跑得很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小蠻等到夜裡,終於見到溫小樓回來,她連忙站起來,道:“哥哥,你究竟——”

“噓,什麼也別說,我帶你去看看那小姐的真面目。”那趙月武功很高,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溫小樓只能遠遠跟着,好不容易纔找到李未央的住處,他覺得,如果不帶小蠻親眼去看看,她根本不會相信自己。

溫小樓帶着疑惑的小蠻一路出了戲園子,向大都的東門而去,溫小樓憑藉着記憶,找到了一戶人家,當然不敢敲門,便要帶小蠻翻過牆頭。小蠻堅持不肯走了:“哥哥,你這樣實在是太過分了,李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卻這樣懷疑她!”

“這不是懷疑她!你不是說過,她總是心事重重,應該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嗎?咱們若是不弄清楚她的底細,怎麼才能知道她爲什麼憂慮呢?又怎麼幫忙?小蠻,難道你不想報答她嗎?”溫小樓知道小蠻單純,便這樣哄騙道。

小蠻想了想,還是遲疑:“可是——我還覺得這樣很不好,李小姐不告訴我們,一定是有她的難處,爲什麼要去強人所難呢?”

溫小樓不以爲然道:“你真是個傻子,將來被人賣了都要數錢。不管你是不是進去,我肯定要去的!”剛一轉身,小蠻拉住了他的衣服,道:“我……我跟你進去——”

兩人好不容易進了院子,卻見到月下一片紅雲懸浮。小蠻吃了一驚,這才發現這院子裡桃花盛開,花朵之中,穿梭飛行着無數白色的蝴蝶,在月光之下隱隱發亮。院子不大,卻十分齊整,不遠處就是正屋,兩人對視一眼,小蠻終究覺得這樣做不磊落,不肯往前走了。溫小樓生氣,索性丟下她,自己悄悄向正屋走去。

月下,只見到庭院雕窗,濃重的黑影投在青磚上,有一種荒涼而陰森的感覺,溫小樓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個空寂的地方,探索一個非人非鬼的少女的秘密,心頭不免恐懼了幾分……

正屋裡有燭光,溫小樓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他隱約覺得,會發現很多他不想知道的事。但是,如果不明白李未央到底想要讓他們戲班子做什麼,他實在沒辦法放下心來。就在這時候,簾子突然響了一下,“喵嗚”一聲,一團東西跳了出來,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不過是一隻小貓而已,還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一動不動,那貓兒就跑了。溫小樓鬆了一口氣,靠近那扇雕窗,弄破薄紙,細細往裡看去。

這屋子好像是內外兩間,外間收拾的相當乾淨,衣櫃,牀,桌,椅,花幾都是嶄新的,上面浮花累累,很是古樸,李未央和她身邊那個護衛都不在屋子裡,只有一個小男孩,大概三四歲的模樣,臉色粉粉的極是可愛,他正把玩着手裡的一個撥浪鼓,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裡。

就在這時候,趙月從內屋出來,到了那小男孩的身邊,輕聲道:“小少爺,該吃飯了。”

小男孩沒有反應,依舊認真地搖着撥浪鼓。趙月就硬生生從他手上搶走了撥浪鼓,那小男孩卻突然提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眼睛驚恐地望着趙月,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屬於孩子的兇狠。趙月試着和他溝通:“……小少爺,奴婢餵你吃東西,你別害怕。”然而那小男孩卻突然扭過頭去,死死抓住了一旁的桌角,趙月便去拉他,他惡狠狠地撲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了趙月的手,雖然是孩子,卻也讓趙月的手上立刻多了一道血口子,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小少爺,你不能每次都等小姐回來才吃東西——”趙月狠心,道:“小少爺,小姐說了,你一定得學會自己吃東西!”隨後便又去抓小男孩的手,他卻是一下子從她的手中竄了出來,飛快地向外跑去。然而趙月伸手很快,一把就抓住了他。他像是瘋了一樣,拼命地踢打着趙月,只是個子太矮,只能踢到她的小腿而已,這點小痛對趙月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她只顧抓了他不放手,夾住他扭踢的雙腿,牢牢地把他固定在了懷裡……

這場景,看起來像是普通的孩子不肯吃飯,可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爲什麼會對別人的靠近有這麼大的反應?溫小樓越看越是心驚膽寒,隱約覺得這個院子裡的人都古怪的要命,剛想要退出去找小蠻,卻突然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看夠了嗎?”

溫小樓的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立刻回過身來。

斜對着他站着一個少女,身着一身純白的衣裙,無任何豔色的鑲滾,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恰恰站在月光和陰影的交界處,着實讓溫小樓嚇了一跳。

“我……我……”他一時幾乎說不出話來。

李未央笑了笑,道:“怎麼,對我的身份覺得奇怪?”

溫小樓覺得喉嚨發癢,面對着李未央,他下意識地覺得心虛,就在這時候,卻是小蠻趕了來,羞愧得滿臉通紅:“李小姐,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她站在那裡半天,擔心溫小樓出了什麼事,實在不放心才趕過來。

人家好心好意救了她的性命,溫小樓卻對人家挑三揀四充滿懷疑,這實在是太不厚道了,讓小蠻都沒辦法爲他辯解。

“那裡面的人,是我的弟弟。”李未央慢慢地說着,卻不是解釋,只是平鋪直敘。

裡面的孩子發出尖叫聲,那種小獸受傷一般的聲音,讓小蠻心頭直跳,她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李小姐,都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呢?”李未央的笑容變得很淡漠,“我無緣無故對你們好,你們自然是要懷疑我的,況且我本來也沒打算不收回報。我不過是希望借你們的戲班子,等一個人而已。不過你放心,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會連累你們的。”她要借戲班子的手,見到永寧郡主,之後,她就不會和他們有任何關係了。但——溫小樓的直覺很準,她的確不是純粹的發善心救下小蠻的。

溫小樓的臉上忽紅忽白,被人看穿了心思,只覺得特別難堪,同時也覺得愧疚,如果她是壞人,隨時都可以收回贈予他們的一切,讓他們一無所有。他低聲道:“對不起,李小姐,是我的錯,不關小蠻的事。”

那樣卑微,那麼誠懇,知道自己犯錯了立刻就道歉啊……李未央笑了笑,只是笑容之中卻沒有那麼冰冷了,她想,看着這兩個人,雖然她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但,他們這樣彼此關心,彼此依靠,不是很好嗎……她語氣平淡地道:“我不會向班主告狀的,走吧,我就當今天沒有看見過你們。”

就在這時候,屋子裡的動靜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碗碟被打碎了,發出清脆的響聲。李未央眉眼之間十分平靜,好像沒有聽見。

溫小樓聽見了屋子裡的動靜,想到剛纔自己見到的那個小男孩,他擁有那麼漂亮的相貌,那樣漆黑的眼睛,簡直是出奇的可愛,沒有人看到這樣的他會不爲之心疼憐惜,可是李未央爲什麼要這樣殘酷地對待他呢?

他下意識地道:“李小姐,令弟他——”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你費心。”李未央沒有往屋子看一眼,彷彿對那孩子毫不關心一樣。

“可他那麼小,可以慢慢教導,你不必這樣逼——”溫小樓倒抽一口氣,小蠻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李未央冷冷地說,“沒有壓力他不能自立。”

“你瘋了!”溫小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當他看到李未央這樣冷淡的表情,不由自主便這樣說道,“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

李未央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什麼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不要妄想別人會來幫你。他是個傻子,每天只有我喂他吃飯,他才肯吃下去,別人靠近他就會又踢又打,可是我能每時每刻陪着他嗎?我不能,所以,他必須學會自己吃東西,哪怕是強迫的!我也只能那樣教他,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其他教孩子的辦法。”

溫小樓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他突然意識到,小蠻說的對,李未央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根本看不清這個人。

小蠻的眼睛卻看着李未央,突然,她笑了起來,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的,我的戲不多,白天空的時候也沒事做,我很會照顧小孩子,以前戲班子裡的小孩子我都很有辦法。”她就是想爲李未央做點什麼,報答她。

李未央看了小蠻一眼,她一直覺得自己很瞭解人,很明白人的本性,可現在,她突然有點讀不懂這個少女了,都已經說了自己也是別有所圖,根本不需要她的報答,她卻傻乎乎地跑到她家裡來,還說要幫助她,豈不是很奇怪嗎?

然而,小蠻的表情很誠懇,很認真,甚至……很堅持,就像是看不懂李未央皺眉的含義,很顯然,是個固執的孩子。

李未央看了小蠻一眼,道:“你要來?”

小蠻點了點頭,認真地道:“請讓我盡一點力。”

李未央冷笑了一下,她已經換了很多的丫頭,每一個最後都會被敏之的固執逼得發狂,等小蠻知道敏之有多難照顧,她就會打退堂鼓了。

這一次,李未央估計錯了,小蠻果然天天往這裡跑,鍥而不捨地照顧敏之。當然,李敏之照舊不理她,她卻跟其他人不一樣,不管他怎麼排斥她,她都能笑嘻嘻地陪他一起玩。當李未央看到小蠻拿走敏之的玩具,他不開口,也不咬人,只是低下頭繼續去玩別的時候,她開始發現小蠻的特別了。吃飯的時候,敏之不肯碰碟子,拼命去抓桌子另外一邊的玩具,卻又人小手短夠不着,便半跪着爬上椅子,伸展着胳膊越過那一碗粥,卻不想膝下一滑,整個人就摔了下來,帶落了自己的飯碗,湯汁灑了小蠻一身,換了旁人早已變色,小蠻卻笑嘻嘻地抹了油去捏敏之的臉……

終於有一天,李未央開口道:“你跑到這裡來,你們班主已經不是一次罵你了吧,爲什麼還要這麼做呢?我都說過,不要你報答了。還是,你希望我再幫你什麼?”

她只能想到這個理由,然而小蠻趕緊搖頭,道:“不,不,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只是想幫點忙。”

李未央心裡一動,看着她道:“幫忙?幫我的忙?爲什麼?”

小蠻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在她看來,受人恩惠就要報答,不是天經地義嗎?

李未央不再開口了,靜靜看了小蠻一會兒,道:“溫老闆說了不讓你來,你還這樣堅持?”

“有什麼大不了的,他氣兩天就算了啊!”小蠻做個鬼臉:“他總是擔心我會生病,我又不是紙糊的,哪裡那麼容易死呢?”

“……”

“我是有病啦,可是如果因爲怕死就一直不走不動不唱戲,那我跟死人又有什麼區別呢?”小蠻理所當然地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屋子裡,李敏之已經睡着了,他睡着的時候,就會變得又乖巧又可愛。

“你有心疾,很多年了嗎?”李未央突然有一點好奇,這半年來,她已經很難爲什麼人覺得好奇了。

“我?是啊,很多年了,大概從七歲到現在?”小蠻自己也不是很確定。“我也不想死,若是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陪在哥哥身邊,他比我還要脆弱呢!”

李未央笑了起來,那笑容在太陽底下像是融化的冰雪,轉瞬即逝:“是啊,他比你要脆弱得多。”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被人丟在路邊上,收養我的戲班老闆說可能我娘是某個青樓裡的姑娘,偷偷生下我就丟掉了,以前我也很傷心,可是後來想想,孤兒有什麼關係呢?我還可以呼吸,還可以唱戲,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未央看着小蠻開朗的笑容,突然有點沉默。孫沿君和娉婷郡主都很天真,但那種天真是建立在被保護的基礎之上,可是小蠻……恐怕受過很多的苦難,但她卻還是能保持這樣開朗的笑容,這是爲什麼呢?

小蠻偷偷看李未央的表情,“你笑起來真好看。”

李未央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門口,道:“你哥哥來接你,你該走了。”

溫小樓一身青色的衫子,顯得很俊秀,他的笑容充滿了溫暖,小蠻飛快地向他奔了過去,像是一隻蝴蝶。李未央突然又笑了笑,這時候,趙月走到她的身邊:“小姐,奴婢得到消息,說——”

李未央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

------題外話------

編輯:昨天那一章,你華麗光輝的形象一落千丈,變成渣秦了

小秦:(⊙o⊙)…反正我也習慣了

114 秦晉之好182 臨安公主259 喜宴陰影154 藏污納垢082 突然瘋了257 聖心詭秘224 裴獻之死091 命喪黃泉053 就是坑你284 反客爲主142 滔天大禍170 永世折磨113 找上門來001 冷宮廢后020 容顏盡毀160 安國之災150 囂張人質062 傷風敗俗007 重歸李府276 出其不意228 大位之爭001 冷宮廢后064 陰險毒辣206 惠妃省親195 大名之瘋082 突然瘋了289 野心勃勃079 狹路相逢203 靜王求婚277 攻心爲上206 惠妃省親008 母慈女孝190 皇子薈萃092 楚楚可憐177 旭王殿下冷酷到底2各懷鬼胎2096 等同謀逆281 不死之身105 大姐毀容大鬧一場2114 秦晉之好大放異彩2235 酷審裴徽新房之變2願者上鉤2142 滔天大禍171 覆水難收277 攻心爲上251 引蛇出洞101 正室夫人068 狹路相逢009 羣芳環伺大結局上各懷鬼胎2031 囂張跋扈092 楚楚可憐094 攀龍附鳳286 三人成虎新房之變2147 安平郡主200 虎落平陽088 步步驚心078 催命惡鬼181 血債血償079 狹路相逢196 越西皇帝067 命懸一線287 千手觀音237 義憤填膺014 嫡母出血056 安平縣主259 喜宴陰影076 命運顛倒168 安國之死072 深夜遇襲017 殺人滅口152 禍水東引213 風波乍起212 臨安之死198 負荊請罪065 計中有計016 狠心絕情023 鴛鴦貓兒275 激流涌動073 神秘身世082 突然瘋了080 針鋒相對盲棋對弈2047 渣男送禮092 楚楚可憐121 深夜刺殺188 早有婚約168 安國之死124 千刀萬剮028 花間浪子殊死一搏2第172章 天香樓上166 風聲鶴唳128 待宰羔羊
114 秦晉之好182 臨安公主259 喜宴陰影154 藏污納垢082 突然瘋了257 聖心詭秘224 裴獻之死091 命喪黃泉053 就是坑你284 反客爲主142 滔天大禍170 永世折磨113 找上門來001 冷宮廢后020 容顏盡毀160 安國之災150 囂張人質062 傷風敗俗007 重歸李府276 出其不意228 大位之爭001 冷宮廢后064 陰險毒辣206 惠妃省親195 大名之瘋082 突然瘋了289 野心勃勃079 狹路相逢203 靜王求婚277 攻心爲上206 惠妃省親008 母慈女孝190 皇子薈萃092 楚楚可憐177 旭王殿下冷酷到底2各懷鬼胎2096 等同謀逆281 不死之身105 大姐毀容大鬧一場2114 秦晉之好大放異彩2235 酷審裴徽新房之變2願者上鉤2142 滔天大禍171 覆水難收277 攻心爲上251 引蛇出洞101 正室夫人068 狹路相逢009 羣芳環伺大結局上各懷鬼胎2031 囂張跋扈092 楚楚可憐094 攀龍附鳳286 三人成虎新房之變2147 安平郡主200 虎落平陽088 步步驚心078 催命惡鬼181 血債血償079 狹路相逢196 越西皇帝067 命懸一線287 千手觀音237 義憤填膺014 嫡母出血056 安平縣主259 喜宴陰影076 命運顛倒168 安國之死072 深夜遇襲017 殺人滅口152 禍水東引213 風波乍起212 臨安之死198 負荊請罪065 計中有計016 狠心絕情023 鴛鴦貓兒275 激流涌動073 神秘身世082 突然瘋了080 針鋒相對盲棋對弈2047 渣男送禮092 楚楚可憐121 深夜刺殺188 早有婚約168 安國之死124 千刀萬剮028 花間浪子殊死一搏2第172章 天香樓上166 風聲鶴唳128 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