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影見着滿地珠子,柳眉微顰,“和尚就是和尚,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她提着裙裾,繡鞋自一片珠子間小心翼翼地邁過去。
“你徒兒的女兒在我肚子裡呢,玩這些珠珠球球的東西,千萬當心,否則,你害我小產,你徒兒不知道要殺誰!”
無絕長眉躥跳,在心底默唸三遍莫生氣,才道,“丫頭,你和我徒兒有仇?”她分明是在報復洽。
“Bingo!”陌影走出大片珠子,回眸,笑顏清淺無辜。“答對了!”
“玹夜愛你還來不及,怎可能傷害你?”
“他不守諾言,兩次置我於箭下,還差點害我女兒喪命,這筆債,他得還!更何況,我剛纔又沒傷害他,是好心救他。你若不樂意我救,我可以不救。”
無絕無奈地道,“若那法子真的有效,就隨你施救吧!鈐”
“既然你同意,我就不客氣了。”
無絕臉色愈加難看,聽她這口氣,竟是還有更厲害的?
陽光晴好,宮裡又在佈置喜事。
御熙王即將迎娶赤騰小姐,將在宮中舉行婚禮。
太后不贊成這樁婚事,還是給禮部傳了一句話,“不能比二皇子的婚禮差!”
如此可是難煞禮部的人。
二皇子婚禮,雖然新娘弄錯了,可一切是依照和親的規矩佈置的。從禮服,到宴席,無一不是最頂級最奢華的。
若不比那些東西差,瑣碎之事怕是至少要準備半個月,那禮服至少要準備一個月。
赤騰府一聽到消息,便自覺地派送三十車東西入宮。
那車上紅綢喜結,金箱燦亮,浩浩蕩蕩,盡是富賈之風,格外引人注目。
百里尺素正帶南贏王側妃入宮,探望受驚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馬車到了宮門前,車伕見那一大堆禮車入宮,忙扯住繮繩。
車內的熱嘉一身水藍百合錦袍,較之從前的麗娃,奢華豔麗,有過之而無不及。
戴滿珠玉的素手一伸,掀開車簾,瞧着那一車一車堆的冒尖的東西,忍不住冷笑。
“陌影被御熙王玩弄了身子,踐踏了感情,竟是替這赤騰瑟做了嫁衣。赤騰府這陣仗,都快踩到南贏王府的頭頂上了。”
百里尺素藉着她的手,看向車窗外,“這些閒話自家人就不要說了,陌影也並非故意逃婚。”
熱嘉放下車簾,皮笑肉不笑地哼笑兩聲。
“是呀!如玉郡主要當新娘子,藉口懷孕,懇求母妃同意佈置了這場代嫁,陌影公主可是最無辜的人。別人看來,恐怕會覺得母妃縱容如玉給南贏王府丟臉,不把陌影當家里人呢!現在卻好了,陌影公主的儲君身份不在,還入了牢,您老可滿意?”
百里尺素冷睨她一眼,“麗娃,你知道的不少呀!”
“兒媳不過是給陌影公主說句公道話!”
“我倒是沒聽出你的公道。”這陰陽怪氣,盡是冷嘲熱諷。
“如玉是嫡女,可嫡女又怎麼樣?現在這嫡女和已然在牢中的秦氏,是最給南贏王府丟臉的。我看,倒不如趁早另立王妃,廢了如玉的嫡女身份。”
百里尺素斂目微笑,漫不經心地整理袍袖。
“原來,你是想當王妃?!”
熱嘉深知她多疑,也厭惡秦氏那種不安守本分之人,忙俯首道,“您老放心,兒媳沒有生養過子嗣,可不敢惦記那個位置,紗依姐姐照顧王爺辛苦,還是她最合適。”
“難得,我南贏王府竟多一個識大體的。今晚,我讓王爺去麗珠苑。”
熱嘉頷首,心頭卻隱隱一顫,一團驚喜就溢滿了。
“母妃,您如此安排,紗依姐姐恐怕會不高興的。”
“她不會不高興,叫懷景去你院子裡吃頓飯,她若不高興,還如何當王妃?”
“謝母妃!”熱嘉起身謝了恩,心裡卻惦記着,如何不漏痕跡地除掉紗依。
百里尺素的馬車入了宮門,消息就傳到明坤宮。
嚴如玉聽到消息,忙命人梳妝打扮。
宮女從衣櫃裡取出一套紅袍拿到她面前,“皇子妃,這件可好?”
坐在菱花銀鏡前,髮髻高綰的女子,任由四個宮女給梳理着長髮,拿起金簪在髮髻上比着,如何看也不夠美,見宮女拿了紅袍上前,頓時勃然大怒,起身便揮掌打過去。
宮女被打得摔在地上,紅袍散了一地,臉上一個巴掌印子赫然顯現。
一衆宮女都跪趴在地上,惶恐地齊聲道,“皇子妃息怒!”
嚴如玉一腳踢在那宮女腰側,“都故意給我添堵呢?!母妃入牢,夫君納妾,你還要我穿紅袍?”
那宮女不敢喊痛,忙爬起來跪好。“可……皇子妃並沒有其他顏色的衣袍呀!都是紅色……”
“賤婢!不知去尚宮局找別的衣服麼?”
“是,奴婢這就去。”
宮女哭啼不住,忙爬起身來,捂着臉頰奔出去。
寬大的太妃馬車,在明坤宮外停下。
車裡的女子搭着丫鬟的手下來,擡頭打量着明坤宮的大門,眸光冷嘲一笑。
見宮女捂住臉哭着奔出來,她頓時心情大好,堆上笑來,“哎呦,這是怎麼了?”
宮女忙跪下,“參見麗娃側妃。”
熱嘉忙示意丫鬟把她扶起來,“聽說皇子妃總是打人,這是又怎麼了?”
“皇子妃不穿紅袍,叫奴婢去尚宮局拿。”
“哼哼,她就算不穿紅袍,也沒人拿她當孝女。秦氏入牢,都是爲她,她可是一眼不曾去看過吶。你不必去尚宮局了。”
“謝側妃娘娘。”
幾個丫鬟簇擁着那珠光寶氣的倩影,直入寢殿。
嚴如玉從內殿驚喜地迎出來,見是父親迎娶的側妃,臉上的微笑,頓時變成了嫌惡。
“怎麼是你?”
“你們母女做下那些事兒,別人都不願來,不過,不來又顯得王府太絕情,王太妃與王爺實在爲難,就讓我來了。”
“祖母呢?我要見祖母!”
“王太妃已被你傷透了心,怎可能見你?她剛纔在德妃門前下了馬車,去喝茶了。”
嚴如玉這就命令,“來人,伺候本妃更衣,本妃要去姑母那邊!”
熱嘉輕蔑地拿眼角斜睨她一眼,嬌聲訓斥,“不必了!你假孕騙王太妃安排代嫁,這欺君之罪,皇上已經知道,不過人家皇族是要臉面,也看在王爺往日的軍功,纔不予計較,你就安分些吧!”
嚴如玉頓時明白,這女子是來嘲笑她的。
她擡手示意所有的宮女都出去,親手關上殿門。
熱嘉不客氣地在正椅上坐下,自後打量着她一身白色睡袍,無聲冷笑,“二皇子呢?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他不會因爲你不會生孩子就不碰你了吧?”
說着,她便咯咯地嬌笑起來。
“哦,對了,我聽說,二皇子一早下朝,就去了大牢裡探望陌影公主,還帶了許多好吃的和醫書陪她解悶!真是癡情的男子呀。”
嚴如玉忍無可忍地轉身,一陣狂風似地衝過去,一把打在她臉上。
熱嘉被打得一懵,臉上火辣脹痛,擡眸盯住面前妝容濃豔猙獰的面容,似看到了麗娃在眼前,心底頓時涌上一股驚駭地懼意和憎惡。
嚴如玉鄙夷俯視着她,“熱嘉,別演戲了!別人不知你殺麗娃取而代之,我嚴如玉可是一清二楚。”
熱嘉頓時回過神來,腦海仍是一片空白。
她額上冒出的冷汗,粘溼了易容面具,擔心面具從臉上滑下來,她忙擡手捂住臉。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你身邊那幾個丫鬟,都是跟過我的,你的藥固然厲害,可不一定誰都能迷暈。”
嚴如玉說着,凶神惡煞將她從皇子妃寶座上扯開,冷傲揚起頭,旋身霸道地坐下。
“一個卑賤的下人魚目混珠,爬到了主子頭上,還把主子殺了,不知道這事兒公告天下之後,會是什麼罪?!”
熱嘉惶恐地站穩腳跟,全然沒了來時的從容與秀雅。
她警惕問道,“你想怎麼樣?”
“去說服太后,取消讓二皇子納妾。”
“我只是南贏王府的側妃……表面光鮮,誰能聽我的?”
“不說服,就去幫我除掉那個小賤人,讓她瘋,讓她傻,怎麼都可以,只要別到我夫君的面前就好!”
“好,我盡力而爲。”
嚴如玉卻還是不滿足,“還有……幫我殺了大牢中的嚴陌影。”
“她是吸血鬼,力量高深,再說,大牢又豈是能隨便殺人的地方?”
“我不管,你必須幫我殺掉她!”
熱嘉盯着她窮兇極惡的樣子,也不甘示弱。
她可以想見,照此下去,她將會被嚴如玉捏在手心裡,永世不得翻身。
“哼哼……陌影已經是階下囚,難不成你還擔心百里遙去牢裡和她生兒子不成?”
這話正點燃了嚴如玉心裡的導火索,她瘋了似的撲倒熱嘉面前,兩手掐住了她的脖頸。
“你不殺她,我就把你殺麗娃的事說出去,咱們且看看,皇上如何處置你!”
熱嘉被掐得喘不上氣,忙道,“放開我,我殺……我一定想方設法地除掉她!”
“很好!”
外面的太監高聲道,“殿下回宮。”兩個女人忙拉開距離,整理了易容。
嚴如玉送熱嘉出門,看到百里遙獨自提着一個紫檀木食盒進門,對熱嘉道,“麗娃側妃慢走,我身子還不能見風,就不出去送你了。”
“皇子妃留步,我有空再來看你。”麗娃客氣頷首,便走下臺階,又給百里遙行禮。
百里遙不喜歡這女子,不只是因爲她是異族人,還因爲她和嚴如玉一樣,曾害過陌影。
他注意到她頸側紅痕斑駁,還有翻開的肉皮,狐疑微怔,忙道,“麗娃側妃不必拘禮,起吧!”
“謝殿下。”
“以後常來看皇子妃,她悶的脾氣不好,與人說說話,也能開朗隨和些。”
“是。麗娃告退。”
百里遙頷首,側身目送她出去,見嚴如玉關上了殿門,他叫來貼身護衛阿凜。
“去,盯着麗娃,她的臉不太對勁兒。”
“臉?”
“她貼了易容面具。”
“是!屬下馬上去。”
百里遙擔心嚴如玉與那女子密謀什麼,上去臺階,遲疑片刻,還是推開了寢殿的門。環看室內,見沒什麼奇怪的痕跡,便進入內殿。
“你和麗娃側妃聊了什麼?”
“三妹在牢裡怎麼樣?”
“她很好。”
嚴如玉從梳妝檯的鏡子裡看着他,冷聲道,“很好你就不要去看她了,你看她再多,她也不會愛你。”
“她最先愛着的人是我,我們本該兩情相悅,我們本該幸福成婚。是你害了她!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剛纔,她就在我懷裡,親口對我說,你和鳳頤合謀,還說了你到牢裡諷刺她的事。”
嚴如玉當即把梳妝檯的東西拂到地上,恨之入骨地轉身,卻只看到了那清雅如仙的背影。
“她沒有證據,我母妃在牢裡承認了,一切都是她做的,這事兒查不到我頭上。”
“父皇若能得到鳳隱的回信,很快便有裁決,放陌影自由。”
他轉身出去,隨手帶上門,若有所思地冷笑揚起脣角。
嚴如玉忙打開衣櫃,拿出一套衣袍更換。
她要把這事兒告訴鳳頤,但願他還在京城裡。
鄧慎言從外面得了消息,歡喜地奔入百里玹夜的寢室內……
自宏大的水晶圓窗望出去,能看到整個院子的藍色妖姬,以及廊下掛着的一對兒歡唱悅耳的黃鶯。
窗前羅漢榻上,百里玹夜正閒雅地靠在方枕上。
陽光斜照入窗,打在豔若雪蓮的俊顏,肌膚反射出瑩白的幻光,越顯得綠眸冷酷妖魅。
他一身雪白的袍服,仙魔般出塵脫俗,腰間僅一條藏青玉珠腰帶鬆鬆束着,頎長的身軀慵懶不羈。
他手裡是喜宴邀請的賓客名單,金箔喜字與紅絲做成的禮冊,拿在手上沉重又歡喜。
皇親國戚的名字整齊列在上面,都是他親手寫的,但是,還要加一些人,便是赤騰家的親戚。
既說了赤騰家是西域望族,若是一個親戚沒有,未免寒磣。
他把禮冊舉在臉前,一雙眼睛,卻沒有盯着冊子,而是從一側望過去,看向正在桌旁忙碌配藥的倩影。
她不喜歡穿花花綠綠的衣袍,爲了赤騰瑟這個身份,每日都是豔麗的一身,從大片花叢裡走過,亦是花王一般光彩奪目,豔麗無雙。
那一身繡着大朵鵝黃迎春花的蔥綠錦袍,穿在她身上,亦是驚豔絕美,直往人眼睛裡扎。
見鄧慎言進來,他忙從那倩影上轉開視線,不自然地輕咳兩聲,“何事?”
“主子,太后娘娘正爲大婚禮服着急呢!所幸主子備下了,這會兒赤騰老爺都把東西送進宮了。”
“嗯。”他隨手把禮冊遞過去,“去,讓鄭烽去給赤騰小姐安排外公,外婆,還有堂叔,堂嬸,都給他們備下異域的袍子,找可靠的人。”
“是!”
鄧慎言拿了禮冊,也不禁有些激動。
他看了眼陌影,對百里玹夜欣慰笑道,“沒想到,主子這就要成家立業了,彷彿昨兒主子還泥猴兒似地,在御花園的花叢裡玩土呢!”
見他紅了眼眶,百里玹夜坐起身拍了拍他的臂膀,“這些年,多虧你。難爲你在皇后面前連番的演戲,我才能順利長大。當個兩面派,可着實不易呢!”
“主子盡是拿奴才玩笑!”鄧慎言嗔笑着擦了淚,對陌影頷首行禮,退出去。
“一個謊言的背後,是無數的謊言。你撒謊也就罷了,還弄什麼外公,外婆,堂叔,堂嬸也跟着一起撒謊,人多嘴雜,難免會捅簍子。”
陌影冷聲說着,麻利地把搭配好的藥草,放在藥罐裡,拿水壺加了水,冷睨他一眼,便把藥罐放在了藥爐上。
見爐火不夠旺,她又拿起藥罐加了碳,那一舉一動,都不似一位尊貴的公主,反而像極一位賢妻。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絕美的側顏,慢條斯理地說道,“沒有親戚,他們定然懷疑你的身份。”
“你謊言一堆,拆穿哪一條,都是欺君之罪。”
他優雅地單手撐着頭,視線繞在她的眉眼上,“待爲夫收了天下,爲夫就是君,誰敢說我們欺君?!”
“棋局都是散的,你要從哪裡着手收天下?”
“鳳隱這一仗打起來,天狼和血魔便都是朕的。”
她拿着碳夾子的動作微頓,“這麼容易?”
“天狼已沒兵可反擊鳳隱,所有的人,都入了本王麾下。而血魔王朝內,本王和榮紹早已打點好一切。鳳隱行軍到天狼與血魔邊境,本王對他兩面夾攻,他一無糧草,二無援君,就算他有一雙翅膀,也難逃本王佈下的網。”
陌影聽得咋舌,本以爲自己穿越來,已經修煉成精了,與這殘廢狼人比,她竟是一隻渺小的小巫?!
“百里玹夜,天狼還有儲君呼延彌天,血魔還有一衆皇親國戚呢!”
“所以,本王決定,讓你當女王,本王當你的攝政王好了。”
“我當女王他們就不反?”
“他們愛你還來不及,怎敢反?好人你當,壞人本王當,這事兒定能成。”
“爲何你要把我推到王位上?”
“這樣,你就不必懷疑本王會納妃,能省下不少麻煩。”
“你就不怕我召男寵?”
他失笑,那笑顏裡竟有幾分輕蔑之色,“嚴陌影,你可以試試!”
她白了他一眼,已然可以想見,她每日被他綁在身邊的情形。那朝堂之上,她坐在龍椅上,不過是一隻牽線木偶罷了。
“我不要當女王。”
“爲何?”
“很簡單,不願再被你利用。”
“如果你不想就算了,機會只有一次,屆時百官跪求本王納妃,可別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嗤笑一聲,瀟灑地冷睨着他,“既如此,這婚咱可以不結,你放心地納妃!”
那綠眸頓時詭變,他勃然大怒地咆哮,“本王爬着去,也得結。你少在心裡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她沒再應聲,兀自洗了手,當着他的面,打開一個紙包,把幾條曬成肉乾的蟲子擱進藥罐裡。
百里玹夜也負氣地不吭聲,卻不相信,她會拿毒蟲毒死自己。
他乾脆不理會她,背轉過去,閉目養神,卻聽到桌案那邊,又傳來噝噝的響聲。
藥罐開始咕嘟咕嘟冒起熱氣,滿室都是濃重的藥味兒。
他疑惑地轉過頭去,又見她麻利把一條毒蜈蚣放進了藥罐裡。
然後,是蠍子。
然後,是黑蜘蛛。
然後,是色彩鮮紅的毒蛇……
這藥罐可真是容量豐富又齊全吶!
毫無疑問,熬出來的藥,便是劇毒無疑!---題外話---
二更很快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