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腦海中的,仍是十五年前,那個幼小的白裡驚宸。?.
時間定格在那一刻,他和她的笑,嬉戲,奔跑,所有簡單美好的時光,一頁一頁,閃動着七彩光華,毫無褪色,彷彿……這十五年,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他是王,穩重自持,貴雅天成,在那羣孩子裡,是最有威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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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句話,她,呼延襲、暖兒,百里康,都奉爲聖旨。
玩鬧時,他甚至特別照顧她這跑跳都不靈便的小小人類醢。
每次她落後,他都會握着她的手,鼓勵她,陪她一起跑在最後。
他不知,只是看他片刻,她就會開心一整天。
在尼姑庵,他嫌棄她沒有頭髮的神情,她記憶猶新。他在乎她,她明白,然而,他又不至失了理智,哪怕在最危險的境況下,忙於給她買帽子時,都不忘和老闆娘講價…緹…
當然,還有,他和她,誰也不曾留戀的道別。
父王說,將她送到普通人類家裡。她便一口答應。
因爲,小小的她,曾見過百官反對皇后娘娘的冊封,甚至連身爲公主的孃親,都那樣傷害皇后娘娘。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這樣的人,是配不上儲君的。
五年前,父王對皇上提及她的婚事,將她許配給青梅竹馬的上官修明。
那位開明的國君,不似尋常隻手遮天的皇帝,他尊重愛情,怕鑄成大錯,考慮了整整一個月,甚至親自來問過她……
她不想當驚宸的障礙,不想讓他揹負流言蜚語,更不想那些意圖掀動皇權之人,將她的祖宗八代都翻查個遍。
頒下聖旨那一刻,她放了心。
因爲……終於塵埃落定。
她再也不必懸着心,再也不必懼怕傷害到驚宸。
上官家與徐家世交,她和上官修明時常在一處玩耍,兩家早已存了默契。
婚期在即,她更不該多生事端。
於是,她對護衛道,“請你轉告協王,我和百里驚宸沒有任何關係,他若有事,該去找靖周帝與皇后娘娘,不該來找我。”
護衛不依不饒,見她這就走,強硬扣住了她的手肘。
“事關皇子殿下的生死,協王殿下要說的,不過三兩句話。郡主,請吧!”
“你說什麼?!”事關驚宸的生死?!
護衛見她動搖,忙彎身擺手,一個請的姿勢
街頭路旁的梅樹下,呼延協自車內,掀開車窗簾。
見護衛帶初心上前來,他忙自車內起身,掀開車簾,伸手臂讓初心搭着,極是溫和地把她讓到車廂內的桌旁,給她斟了茶。
“天山雪水煮的龍井,嚐嚐,可合胃口?!”
初心拿起茶盅,只是端着,看澄明的白瓷茶盅。
“王爺到底有何事?直說無妨。”
呼延協笑了笑,不緊不慢地喝完盅裡的茶,才道,“初心,本王是驚宸的舅公……”
“是,初心知道,您還是前天狼帝,是血魔女王的夫君。”
這等高貴的身份,與她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品茶,絕非有閒事!
呼延協不置可否的點頭,卻垂眸避開了她澄澈的眸光。
“平日,本王雖不常見驚宸,心裡卻是疼愛他的。他偷了本王的寶物,那寶物說不上特別,卻是至魔至毒之物,帶在身上,卻能吸納他的力量,漸漸侵蝕他的身體,對他十分不利。”
“什麼寶物如此邪惡?”
呼延協把小鏡子的圖紙給她,“這東西,叫做曼珠沙華寶鏡,乃是連同陰陽的不祥之物。”
圖上的八角鏡面,被巴掌大的曼珠沙華花瓣包裹簇擁,那花瓣周圍鑲嵌着一顆一顆紅色的骷髏。
初心越看越覺得詭異,“您告訴我這些,是爲了……”
“若驚宸來找你,你最好把這東西拿到手,交給本王。”
若真的對驚宸不利的,她自當如此去做。但若對驚宸好,她也該權衡一番。
“好。”
“因爲驚宸太喜歡那東西……年輕人嘛,難免覺得神奇。所以,如果你拿不到,就派人通傳本王一聲。”
“送信到皇宮嗎?”
“送到街頭的天弘錢莊。”
他在皇宮裡住,卻讓她送到天弘錢莊?此事,他分明是瞞着血魔女王陛下。
初心欲言又止,隨即自嘲一笑,擱下茶盅。
“若他來,我定會相助王爺。不過,三日後,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生辰,他定然回宮去爲兩個弟弟慶賀生辰。所以,我恐怕幫不了王爺。”
“他已經來了。就在這座城裡,滿街找你。不過,他找的女子,叫鄭初心。”
他來了?找鄭初心?初心錯愕,恍惚笑了一下,心頭似悲又喜,見呼延協盯着自己,她眼底的神光一斂,轉而又恢復冷靜。
“既然如此,王爺爲何不去直接找他,反而來找初心?”
“本王和靖周帝之間的恩怨,你是知道的,驚宸多疑,就算我對他好,他也當是惡意,所以……初心,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初心從馬車上下來,心底驚濤駭浪,一波接着一波。
她本能地環顧四周,一路穿街過道,試圖尋找一個契合記憶中那張幼小面容的臉,卻發現,自己愚蠢至極。
呼延協佈下天羅地網在尋他,他怎可能走在街上?
可笑,她不但不知他的容貌,不知他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不知道他走路的姿勢,不知道他變成了好人,還是壞人……
“驚宸,你要好好的,別被呼延協抓到。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她朝着四周說着,期望他能聽到。
他是狼……從前在尼姑庵裡,總也說不好,半夜起來去殺人,就是因爲他聽力太過敏銳。
明月錢莊的頂層閣樓,站在窗前的男子,手端着望遠鏡,瞧着街頭徘徊的倩影,清苦一嘆,喜憂糅雜,
“初心,我聽到了……”
他一隻腳邁到了窗臺上,這就要飛出去,見呼延協掀開車窗簾,遙遙關注着她的動靜,只得作罷。
爲了找尋名叫“初心”的女子,月魔殺手們於三日之內搜遍全城,抓了十個名叫鄭初心的女子,盤問,詳查其出身,忙得焦頭爛額。
殺手統領微仇,推門進來,朝着窗前俊偉的背影道,“太子殿下,屬下查到了兩位附和殿下所言的女子,只是那容貌,與當年的初心小姐相較,實在不盡人意。”
“不必了,把她們都放了吧,呼延協那老狐狸,已幫本宮找到真正的鄭初心。”
那丫頭,天生一個美人胚子。在人類女子中,是拔尖的,在來往不停的大羣吸血鬼與狼人女子中,也絲毫未顯得黯然,她的髮絲隨沒有魔力的幽亮,肌膚沒有神幻的光芒,卻溫雅如水,婉麗無雙,正是他心底希望的模樣。
微仇臉色微變,“呼延協?!他此時尋郡主,定是以郡主威脅殿下!”
“他若抓初心,勢必驚動鄭烽與父皇,沒有拿到本宮身上的寶物,他豈敢輕舉妄動?”
驚宸收起望遠鏡,轉過身來,在桌旁坐下,拿了一張紅紙,提筆沾墨。
“呼延協並非要以初心威脅本宮,是要讓初心偷那鏡子。”
微仇忙道,“殿下,是否應該把此事告知陛下?”
“只怕你們,都被呼延協監視了。”
驚宸把紅紙摺疊好,以蠟封起,掌心一股寒氣冰凍了蠟滴。
想起初心錦袍上的櫻花,他取出匕首,在蠟上輕雕了兩下,吹掉了碎屑,把信遞給微仇。
“把這東西,送到徐記茗茶。”
微仇接過信,不禁歎服這份心思,忙轉身去安排。
然而,初心一直不敢回去店鋪裡。
她怕呼延協疑心,怕驚宸找上自己,便去了上官家的米糧店鋪。
下人便又讓她前來此處——血魔京城最大的酒樓!
歌舞正在一層的舞臺上演,初心神不守舍,被小二帶着上了樓梯,身側不知是誰經過,碰了下她的手,她回過神來,就見手上多了個東西。
以紙疊成的心形紙片,正面畫了一個雙手合十的光頭小女孩,栩栩如生,似虔誠念着佛語,反面封蠟是一朵透明的櫻花,彷彿似摘了她裙襬上的一朵,封在上面的。
她忙打開信,筆力蒼勁的字,風骨絕美飄逸,看似隨手一蹴而就,每個字卻都是美到極致。
“到血魔皇宮,告知女王陛下一切,否則,呼延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定殺你和你的養父養母。”
想起剛纔碰自己的人,她恍惚轉頭,站在樓梯中間的位置,看向人滿爲患的一層大堂。
鼓形的舞臺上,十二位女子飛紗如夢,那些看歌舞的賓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在喝彩,在邪笑,在評判哪個女子最美……她篤定,這裡面沒有他。
她又看樓上,卻見上官修明正朝着樓梯走……
她就快嫁人了,而且,婚事衆所周知,她不能給徐家和上官家丟了顏面,她不能亂了方寸,更不該傻子似地,拿着他的信,失魂落魄……呼延協派了人跟蹤她。
“初心,你怎纔來?我點好了菜等你,都快涼透了。”
上官修明嗔怒說着,從樓梯上面下來,一把握住她的左手。
他一身水墨青竹的天青色錦袍,清俊秀雅,文武雙全,還很會做生意,徐家需要他相助,而上官家,也需要徐家的長久幫襯。
初心沒有掙扎,與他十指相扣,揚起脣角,溫聲道歉。她右手一收,以內力將掌中的信化爲粉末,灑在了樓梯的紅毯上,尋不到絲毫痕跡。
“今晚我請了嫁衣坊最好的師傅,她拿來許多嫁衣,讓我們挑選樣式。”
“我要後襬很長很長的那一種。”初心歪頭,臉兒貼在他臂膀上,“腰帶和衣邊上都有蝴蝶繡紋。”
上官修明寵憐俯視着她,擡手颳了下她的鼻尖,“早就知道你要這種。”
“修明,還是你最瞭解我。”
然而,廂房裡,坐在桌旁的裁衣師傅被丟出了窗外,所有的嫁衣也被扯了丟出去,窗子關上……
天造地設的未婚夫妻,說笑着入了廂房,上官修明懷疑自己進錯了房門,忙把初心護在懷裡,看到那掛嫁衣的衣架還在,忙又收住腳步。
奇怪,嫁衣和裁衣師傅去了何處?!爲何這房裡會有一位寶藍錦袍的男子?
男子正坐在主位上,優雅端着茶盅喝茶,碧綠的眼眸輕一擡,寶石般深邃駭人。
初心視線凝於那張臉,尋不到絲毫年幼時可愛的痕跡,卻覺得異常熟悉……
那俊顏遺傳了皇上與皇后的所有絕妙優點,是被上天格外眷顧,且精雕細琢過的。
如此如仙之人,那綠眸含怒,卻冷厲魔魅,似能吞天滅地,像極十五年前,他看到她頭髮被剃光的眼神……
視線相撞,心突地一陣狂跳,初心忘了躲避,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只他是璨亮的。
上官修明疑惑地打量着他,並未察覺兩人異樣。
“這位兄臺,恐怕你走錯了房間?這廂房,是在下付了銀子的。”
驚宸把茶盅擱下,好整以暇地慵懶倚在圓椅的靠背上,“上官修明是麼?”
“是。”
“在下是刑部官府中人,此來,是好心提醒你,上官家上下三百餘口,涉嫌欺詐營商,以販賣私鹽之罪,被帶到了官府,你還是儘快回去瞧瞧吧!”
上官修明幾乎沒有遲疑,丟下初心,轉身奔了出去。
初心失了支撐,狼狽地癱在地上。
驚宸起身,踱着步子繞過桌案,隨手關上門,轉身抱起她輕若無骨的身子,腦海中,卻還是剛纔她與上官修明相擁說笑的一幕……
他以爲,這些年,她不曾忘記過他。
豈料,一出現,就看到她把他的信碾碎成粉,與上官修明親暱地有說有笑。
“徐小姐是軟腳蝦嗎?非得人抱着才能站得穩?”
她似被針刺了心,憤然掙開他,身子從他懷裡摔下來,撞了桌案,碰倒椅子,亦驚亦懼,心如擂鼓,氣血供應不足,手腳冷涼刺骨。
眼見着她要撞在牆壁上,他忙靠近……
“不要靠近我!”她怒聲警告。
他手伸出去,又疏冷收回。
“我不過撒了一句小謊,他就棄你而去,這樣的男子,也值得你託付終生?!”
小謊?初心恍然大悟,“你……你沒有抓上官家的人?”
“我在你心裡,是那種人?”
“既然不是那種人,你這時來做什麼?”
“爲了卻一樁心願。”
“心願?”初心嘲諷失笑,“你不會天真地以爲,我徐初心還是曾經的鄭初心吧?你不會天真的以爲,我徐初心一個小小人類,會苦守十五年,等着做你白裡驚宸的太子妃吧?你……唔……”
她話語都被突然欺近的吻吞沒,鳳眸不可置信地瞪大,看到他碧綠的眼眸裡,映出一張恐慌無措的臉兒……
正在她要掙扎時,他迅速放開她的脣,雙臂緊摟她的腰肢,一個旋身,躲在了一人多高的衣架後,警惕看向窗口。
下一刻,窗紙破碎,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飛射入窗……
初心大驚失色,“是呼延協!”
她扯住驚宸的手臂,將他撲在地上。
不知怎麼的,燈忽然滅了,窗紗外月影橫斜,銀針似打在盾牌上,在黑暗中叮叮噹噹,落在了桌案的碗盤裡。
她疑惑轉頭,就見兩人四周罩着一個半圓形的結界,月光打進來,瑩瑩散發着白光。
毫無疑問,這東西,是百里驚宸佈下的結界,人家天下無敵,早有防範,壓根兒不需要她的保護。
她掙扎着要起身,後頸被大掌牢牢箍住,眼前物影飛移,身子頓時被壓得喘不上氣。
“百里驚宸,你……你幹什麼?放開我……外面又要放銀針了!你不怕被釘死?!”
驚宸一眼不看那窗子,此刻,暖香在懷,撩得他氣血翻騰,血脈快要暴開……
“放心,外公在外面,呼延協吃了雄心豹子膽,也沒膽子和他在街上過招!”
“既如此,我該走了,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