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贏王軍紀嚴明,整個軍隊入驛站,都是靜無聲響的。
因此,將帥樓閣上的尖叫聲,顯得異常突兀,“死人了,死人了……”
陌影朝樓上看了一眼,波瀾無驚。
怕父王責難百里玹夜,她不敢說自己曾來過這裡,也不敢告訴他,他未來的側妃麗娃郡主,就被關在樓上的房間裡。
嚴懷景示意衆人去休息,只帶着兩個護衛,單獨朝那房間走去洽。
陌影也帶着任然和任離上樓。
她的房間在中間,任然和任離的在左右兩邊鈐。
而她選的,正是上次和百里玹夜所居的那一間。
窗臺上的血污,早已經被擦拭乾淨,未留下半點痕跡。
她入了門,恍恍惚惚地在牀沿坐下,瞧着那窗臺看了半晌,彷彿還能聽到那男子在忙碌的聲音……
那天,他把她所有的袍子裝在他的箱子裡,希望帶她一起走。
她手觸在他頸側時,明顯感覺到他敏感的反應,只當無所察覺。
但她怎會沒有察覺?她太瞭解他……和他的身體。
百里羿在樓梯處徘徊許久,等任然和任離進了各自的房間,他纔去敲陌影的門。
陌影開門,就見一包糕點遞到了眼前,香甜的味道衝到鼻端,她遲疑片刻,才示意他進去。
“坐吧。”
百里羿在桌旁坐下,拉下頭上寬大的連衣錦帽。清白如雪的面容,映在剛點燃的燭光下,少了幾分冷寒之氣。
他把紙包打開,裡面都是她從前最愛吃的糕點。
“這是在路過集市時買的,我一直踹在懷裡,還熱着。”
陌影在桌旁坐下,沒有碰糕點。
“我已經改了,再也不吃甜食。”
他尷尬地凝眉,眸中陡然就閃過一抹戾色,旋即又自嘲失笑,那神情變化太快,致使俊美的容顏,看上去有些詭異。
“如果這糕點是玹夜送的,你定會吃吧?”
陌影淡漠無應,把頭上的貂皮邊錦帽摘下來,撫了撫耳畔的碎髮,鳳眸微擡,無驚無動。
“說吧,你找我到底何事?”
“你受傷時,我腦子裡有個聲音逼迫我去救你。”
陌影點頭,也想弄清楚一切,便順着他的話點頭,“我也看到你了,但是我無法答覆你什麼,也給不了你任何解釋。”
百里羿站起身來,有些焦躁的踱了兩步。
“那一晚,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鳳隱,容貌相同,舉動相同,氣質幽冷威嚴,就連聲音也是他。可我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無法牽制我,無法掌控我,反而是你……”
“四殿下,你出征在外時,是不可能轉變成吸血鬼,去轉變你的。”
正在兩人僵持靜默之際,左邊的房間開了門,任然走出來,見正經過門前的黑袍男子有些熟悉,忍不住試探開口。
“黎惑?真的是你?”
百里羿聽到那名字,忙揮手,在房外佈下結界,阻擋自己的氣息。
黎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見眼前人竟是闊邊多年的任然,不可置信地驚喜笑着迎過去。
“任然……你怎在這裡?”他有些激動,變得語無倫次。“我是四皇子的太傅,皇上不放心他,命我來瞧瞧。任然,見到你太好了。”
任然兩手抓住他的肩,雖是狂喜笑着,眼眶卻亦是灼紅。
活了五千年,沒有什麼事能激起他的歡喜和悲慟,只除了那些刻骨銘心的舊人舊事。
“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自從長公主嫁給南贏王,我便一直顛沛流離,教導那些四處流浪的初生吸血鬼。算起來,有十八*九年了!”
任然欣喜建議,“叫上任離,我們一起喝一杯!”
“任離也在嗎?”
“是。現在我們一起保護郡主。”
“郡主?哈哈哈……”黎惑有些憐憫地笑了笑,“你們沒被她惡整吧?”
“說來慚愧,我和任離和她打過一架,竟鬧得一身狼狽,還被血魔王挖苦。不過,血魔王這會兒因爲失了外甥女,失了我和任離,悄悄退回了血魔皇宮。”
“上次,郡主讓我去坑德妃娘娘十萬兩黃金,害得我墊付了三年的積蓄。”黎惑想起那十萬兩,至今還肉疼。
“她很像長公主。”
“是啊,很像……太像了……”
兩個男人同時笑,又同時靜默。
陌影坐在桌旁一動不動,卻分明感覺到,有什麼痛苦的東西,在門外兩人男人的眼神裡,心裡,緩慢無聲地流淌出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便是如此靜謐。
他們都知道,那女子不會選多個男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纔是她最大的心願。
她不曾給過他們承諾,也不曾背棄過任何人,她給了他們自由,是他們固執地不願放下。
事隔多年,曾經的情敵,成了關係其妙的好友,因爲他們同病相憐,也格外有話聊。
然後,任然叫了任離,三人一起下樓離開。
百里羿鬆了一口氣,這纔在桌旁坐下來。
他篤定地說道,“陌影,你之前失憶,恐怕是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我……恐怕真的是被你轉變的。”
陌影卻已然明白,他不是被她轉變的,而是被母親鳳迤邐轉變的。
她和他之間,之所以有那樣的牽引,是因爲她是母妃的女兒,而他是母妃轉變的子嗣。
母妃看到他無法贏得那場戰爭,纔出此下策。
因爲他是父王的親外甥,因爲那場戰事,是父王親自舉薦了他,母妃一心爲父王,不想讓他丟了南贏王府和父王的臉。
也或許,母妃打定主意,讓這男子與她成婚。
卻沒想到,轉變他時,發現了那麼多污穢血腥的東西,強烈的失望,使她不願再見到他,所以,才引導她最信任的黎惑來教導他。
陌影一番思忖,不願讓他知曉母親還活着。
斟酌良久,她才佯裝惶惑地開口。
“我隱約記得,似乎,有一晚……我藏了一張易容面具……不過,好像是燒掉了。”
百里羿驚喜地按住她的肩,探究看她的眼睛,“你真的記起來了?”
陌影避開他的視線,“是,隱約一點,不太完整。”
他忙在桌旁單膝跪下來,“現在,我就是你的。我會保護你,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陌影側身,輕輕擁住他,以一個轉變者的姿態,安撫輕輕拍他的肩背。
所幸,這解釋,算是圓滿了。
所幸,她和母親長得很像,很像……
百里羿卻因她的回抱,驚喜擡頭,輕輕一吻,印在她脣上。
陌影專注沉思,毫無防備,突然被如此偷襲,驚得迅速躲避,手推在他肩上,卻被他擁緊腰身……
甜蜜的馨香,嬌軟的身骨,讓他頓時心猿意馬,方寸大亂。
她正要摸袖中的小彎刀,忽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通報,“郡主,下面有人死了,王爺讓您過去瞧瞧。”
百里羿埋首她頸窩,隱忍深吸一口氣,在她頸側印下一吻,卻清楚地感覺到心口抵了個一個東西。
他疑惑微僵,低頭,就看到瑰奇的小彎刀,隔着衣袍,便迸射出灼燙的力量,沁入肌膚。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他忍痛凝眉,強硬捧住她的臉,“你曾經那麼愛我……爲何對我如此殘忍?”
陌影別開頭,掙脫他的手,抵在他心口的小刀卻沒有絲毫挪移。
“你我之間,恩怨太多,我實在不知,該原諒你哪一件。”
“我要怎麼做?你告訴我?”
“離我遠點,我不希望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我是你的轉變者,你應該尊重我。”
說完,她起身,拿起錦帽戴在頭上,轉身出去。
下樓之際,嗅到身上有一股陳腐之氣,她嫌惡地大力地拍了拍,把小刀收進袍袖中。
樓下……
嚴懷景獨自站在廊上,卻並非因房內的一幕震怒,而是因爲女兒曾經差點死在這裡。
他俯視着驛站院子裡的動靜,聽到她腳步聲在身側靠近,頭也沒轉。
“女兒,他的風*流債都在裡面了,你進去認真看一看吧。”
陌影瞧着父親俊美的側顏,從容笑了笑。
“女兒聽說,父王年輕時,帶着軍隊凱旋入京,滿城的女子都橫躺在地上,等着父王甄選爲王妃呢!如此說來,父王可是惹了滿城的風流債!”
嚴懷景被氣得七竅生煙,轉頭就想怒斥,見巡邏的護衛從走廊盡頭過來,生生把火氣壓下去。
“臭丫頭,你還敢駁斥爲父?”
陌影俯首,恭順道,“女兒不敢,不過是說句公道話。百里玹夜初夜給了我,不曾欠下其他債。”
“無可救藥!越發也不知羞恥了!”嚴懷景狠戳了下她的腦門,便氣惱地離開。
陌影痛得嘶了一口氣,見他拂袖就走,忙道,“您就這麼走了?到底要我救誰呀?”
“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可以不都不救嗎?”
“隨便。”
陌影進門,就看到鳳荷躺在牀榻上,身軀幹枯,雖然形同死屍,卻並沒死透——這吸血鬼是在休眠,只需要一點血,就可痊癒。
而安凝還有氣息,卻趴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彈,因爲她被封了穴道,而且,失血過多。
她的血都被麗娃取走了。
委實不可思議的是,一隻狼人,一隻吸血鬼,一位人類,共存於一間房內多日,竟是人類還安然無恙,除了看上去有些虛弱,麗娃躺在牀榻上,竟是睜着眼睛的。“麗娃郡主,別來無恙。”
“嚴陌影,你知道嗎?從前,我一直在想,如果百里玹夜選了我當他的皇子妃,我會天天陪着他,幫他穿衣,幫他梳頭,陪他批閱奏摺,給他跳舞彈琴,給他準備一日三餐;天冷時,我給他暖被,天熱時,我給他扇風,千萬不能讓他覺得寂寞孤苦,我要時時刻刻地取悅他……他是我愛了這麼多年的男子啊!”
“……郡主好癡情!”她和百里玹夜在一起時,竟不曾這般有理想,有抱負,有目的,有節奏,或許,她還不夠癡情。
“可是,我這麼愛他,他卻絕情地把我和兩個怪物關在一起,呵呵呵呵……”
她鬼哭似地笑,笑得渾身發疼,因爲餓了太久,胃裡都是空的,心更空。
陌影也不禁爲她難過起來,她撥開麗娃臉側的髮絲,湊近她,柔聲說道,“據說,人一輩子只愛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你愛他嗎?”
“我和他一拍兩散了。”
“散了?爲何?”
“玩膩了唄!不就是個男人麼。”
“你怎能這麼灑脫?”
“因爲愛情不是最重要的。”
“什麼才重要?”
“父母,家人,朋友,家,國,天下。”
半個時辰後,三個女子都跪在她面前。
麗娃是由衷的感謝,安凝則是心虛,鳳荷則低頭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任然,任離和黎惑回來,黎惑去找百里羿,任然和任離就帶着一身酒氣進來房內。
鳳荷看到他們,突然就得意地冷笑兩聲,突然站起來。
“嚴陌影,你死定了!知道他們是誰麼?我父皇的貼身護衛,力量高強,足以勝過你的怪老爹。”
“鳳荷,現在可不是拼爹的年代!”陌影押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擱下,“我救你,是有目的的。”---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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