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如玉頓時手足無措,只覺得這樂聲,似鈍鋸刮心,她妝容濃豔的臉兒,紅一陣,白一陣,狼狽頹喪,手足無措,乾脆放下兩條僵硬的手臂,逃回自己的席位上。
滿場上下,卻壓根兒無人在意她的舉動。
就連她身邊的百里遙,也沉醉在陌影的舞姿裡,手上端着酒盅傾灑大半也未察覺。
嚴如玉又不禁憎恨麗娃鞅。
這所謂獻藝獻舞,分明刀光劍影,比武尚且有招式章法可尋,這一曲,她盡是亂彈!
陌影旋轉地節奏,隨着曲聲慢下來,絲帶在半空裡劃過一個半圓,靈動如游龍,攏住了大片凌亂的曲調,那緩緩飄下的絲帶,水波一般,拂過了衆人的心尖。
玄月當空,篝火烈烈跳躍,傾世嬌顏,在月光與火光裡,勾起一絲嘲諷,眉心間卻似有憂愁,魅惑衆生的鳳眸,澄明神秘,冰霜般幽冷靜謐……
麗娃咬牙怒盯着她,箜篌瘋狂地一陣急響,手指上竟是暗動了三分真氣,快得無影無形…旎…
鵝黃地倩影,將大片凌亂的曲聲,匯成一個節奏,身姿擰轉,絲帶飄飛,修長的腿一擡一掃,曳地的裙襬借了夜風的方向,霸氣如虹,飄渺冗長地飄展開去……
衆人已然連同曲聲都忽略,只沉醉在那倩影的舞姿裡。
忽然,琴聲突兀中斷。
麗娃驚叫了一聲,只覺得琴絃似燃了火一般燙……
她愕然停下來,就見兩手上滿是血污,指尖筋脈指甲俱斷,血肉裡可見森白的骨。
“我的手……我的手好痛!救命……我的手……”她恐懼地忍不住尖叫,“救命……”
陌影一個轉身,優雅地停下來,額上已然滿是冷汗。
她強忍着頭暈目眩的不適,頷首向衆人行禮,身姿搖搖欲墜,麗娃那尖叫驚悚的模樣,在視線裡,忽然模糊,忽然清晰……
眼見着她要跌在地上,百里玹夜瞬間衝下臺階,把她橫抱起來,經過那鳳首箜篌時,一腳將它踹翻生擒活捉。
霎時,一排琴絃暴斷。
麗娃被那一陣爆響嚇得驚聲大哭,狼狽地摔在地上。
她心驚地看自己的手,又看百里玹夜抱着陌影離開的背影,不禁懷疑剛纔一團灼熱的真氣突襲琴絃,都是他在搗鬼!
嚴懷景命人帶麗娃下去,交由御醫包紮傷口。
他歉然起身,忙舉杯起身,對太后致歉。
太后笑了笑,“懷景,你坐下吧!麗娃還是莎車國的人,輪不到你爲她致歉。”
莎車國國君在椅子上尷尬地無地自容,忙起身,歉然道,“太后息怒,讓太后受驚了。”
“哀家見慣了血雨腥風,這點小事嚇不到哀家。不過,今兒哀家開了眼界,莎車國這位所謂第一美人,實在言過其實,相較於我們陌影,可真是差遠了!”
百里珣笑道,“今晚,德妃安排了陌影彈琴的,被麗娃郡主如此折騰,陌影怕是又要休養一陣子。”
太后嘆了口氣,便漫不經心地隨口點名,“羿兒,你代陌影給大家彈奏一曲吧。”
百里羿正準備立場去看陌影的,已然站在桌旁,乍聽此話,只得到紅毯上。
“是,孫兒遵命。”
營地間的紅燈籠,被風吹得幽幽搖擺,草葉上的露珠,隨着光影明滅。
燈籠下,俊偉的男子強硬抱着憤然掙扎的女子,迅疾閃過。
鵝黃的紗袍繞在寶藍的錦袍上,仙侶般驚豔,巡邏經過的護衛忙避諱俯首,不敢擡頭。
進入宏大的皇子寢帳內,暖熱的香氣撲面而來,陌影雙頰也被暖氣薰得泛紅。
她咬牙悶不吭聲,被橫丟在寬大的牀榻上,迅速起身,一眼不看他,便要出去……
纖細的手肘被強硬的大掌一扯,身子飛起來,又落回軟厚的被褥上,滿頭珠翠叮鈴乍響……
見他欺近牀前,她忙縮進牀榻角落裡,臉上淚落下來,“你不要這樣!”
他當衆將她抱出來,明日的流言蜚語,不知又要議論些什麼。
他兩手撐在牀沿上,身軀僵住,挫敗嘆了口氣,他在牀沿坐下,從袖中取出手帕遞給她,“爲何不答應皇祖母賜婚?”
她接過手帕,按在臉上,“陌影說過了,陌影配不上殿下。”
配不上?她就這樣解釋她的怨怒?
爲了能與她名正言順的在一起,爲了能將安凝和百里煒送走,他密謀良久,偏就那一天她出事……
她若不嫁他,還能嫁誰?前世的莫錦年?血魔族的皇子?天狼族那些卑鄙小人?
狂怒直衝到腦際,他脖頸上青筋暴突囂張皇子妃。
不滿她的逃避,他氣惱地再次將她扯過來,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正視自己。
她掙開他,仍是不肯看他,卻用力過猛,反摔在錦被上。
聽出她氣息不穩,他忙咬破手腕,猛
吸一口,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俯首對上她的脣,把甘甜的狼血喂入她口中,凌冽地脣舌卻貪戀地不肯移開,強硬糾纏着她的,是給予,亦是憤怒的索取。
她手推抵他的胸膛,不肯打碎好不容易壘築的心牆。
甘甜的血液入喉,醇香的酒,一路燒灼,駭人的魔力,幾乎將她四肢百骸融化。
趁她恍神,熱吻卻由強硬變得溫柔,細密印在她的脣瓣,臉頰,脖頸……
她揮打踢踹着,氣惱地嚶聲扭頭抗拒……
他一番致歉的話,焦灼堵在心口,因她輕描淡寫拒婚的一幕,一個字說不出,氣血反而被她撩撥的躁動如流火,壓抑不住。
他憤然低吼一聲,牢牢將她困在身下,渴望地揪扯她的紗袍……
“百里玹夜,你混蛋……”
她驚慌失措地怒罵,被他封堵脣兒,所有的抗議,聽上去更像嗯聲嬌嬈的邀請。
薄如蟬翼的蛟綃紗袍,絲滑的錦緞,被一股蠻力扯開,馨香瑩潤的白嫩肌膚,似滾落的大片珍珠,衝入眼簾內。
香暖的氣息在肺腑裡燃起一團火,指腹滑過撫過細軟的腰肢,剋制不住地下滑……
健碩的身軀像是最堅固的囚籠,每一處都滾燙似烙鐵,一觸即發。
她驚慌地推不開他,打不動他,氣惱一掌打在他臉上。
啪——一聲突兀的爆響。
這一掌,打得他臉轉到了一邊,也把他的理智打回來……
她驚慌喘息着,看泛紅的掌心,又看他被打紅的側臉,白皙的肌膚上,五個指印觸目驚心。
他一定很疼!
鳳眸氤氳了無盡的懊悔,淚花奪眶而出,柳眉微顰,白玉似地柔夷,觸到他的臉頰……
他忙握住她的手,拉到脣邊,疼惜地輕吻,印在她泛紅的掌心,綠眸溢滿痛苦。
“陌影,那是皇祖母的懿旨,若不借機在衆使臣面前逼鳳想容暴露真面目,無人敢忤逆反對她。”
“百里玹夜……”她是他的女人呀,他可曾記得這一點?!
“如果我在你身邊,絕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異世之掌上名蛛!”
他小心翼翼地輕吻落在她的額上,隱忍着體內脹痛的火,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難道你對我半分信任都沒有麼?你父王讓你睡在書房裡,每天讓你看我的布兵圖,到底爲何?你一點都沒有懷疑過嗎?”
“你先起開……”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異樣,無法以這種姿勢與他交談。
他挫敗埋首她頸窩,深吸一口氣,直起腰身。
她忙裹住袍子,側身一轉,迅速離開身下萬惡的大牀。
見她要走,他氣惱地忙擋住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陌影不敢恨殿下。”
“如果那天你跟在隊伍後面……”
那天他抱着安凝疾馳而去,他還指望她在後面跟上?
陌影擡眸幽冷正視近在咫尺的綠眸,“殿下當我是什麼?丟了餌,就會上鉤的魚?!”
他氣結失笑。說了半晌,原來竟是對牛彈琴!
“嚴陌影,本皇子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人?”
“陌影不過是一枚棋子,殿下大可以不必計較陌影如何想!”
“你……”
“陌影身體不適,暫且告退!”
他僵站着,沒有應她。
“殿下力量無敵,就算沒有陌影,也可以獨步天下。”
她整理好裙襬,側身經過他,絕然掀開帳簾出去……
嚴懷景和幽芙正並肩立於一丈外,見她出來,才上前來。
百里玹夜追出來,腳步僵住。
陌影凝眉看嚴懷景一眼,只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獵物,從一個牢籠出來,又被困在另一個牢籠。
“父王,他沒有傷害我。”
嚴懷景緊皺着濃眉,看了眼百里玹夜,側首命令道,“幽芙,送陌影回去歇着。”
陌影擔心他責罵百里玹夜,忙道,“我自己回去,幽芙,今晚月色不錯,你多陪陪父王吧。若是父王真的娶了麗娃,只怕少不得冷落你。”
說完,她轉身對百里玹夜說道,“皇上剛纔不是派人宣召你麼?正好順路,我們一起走。”
百里玹夜頓時會意,心口一陣甜暖,忙扣住她的手。
陌影微僵,不着痕跡地避開他,“殿下先請。”
他氣結抿脣,忙走到前面去,走下來很遠,聽不到嚴懷景的呼吸了,才道,“陌影,皇祖母的確存了目的撮合我們,如此,也是爲保嚴氏力量在朝中永不衰亡[skip]敦賀蓮,請再性感一點。可是偏偏我愛上你,不管她如何利用,只要我們……”
話脫口而出,注意到背後沒有動靜,他疑惑轉身,才發現,她竟不知何時悄悄溜走了。
欒毅易容的嚴如皓,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後面。
一股強烈的失落,陡然滅了頂。
他百里玹夜,堂堂靖周王朝七皇子,第一次告白,竟然被這隻惡狼聽了去?!
嚴如皓尷尬地笑了笑,“殿下,我真的很感動,這些話,我會幫你轉告給三妹的。”
“何事?”
“除了那毒藥,在椒房宮沒有搜到任何與天狼王朝有關的線索。”
百里玹夜眸中陡然迸射一股殺氣,“既然如此,就把她除掉。”
“殿下,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萬一幕後黑手不是皇后,這條線索,便徹底斬斷了。”欒毅見他凝眉暗忖,忙道,“而且,烏羌族狼人,今日闖進了邊境的東桓城……”
百里玹夜卻無半分驚訝,只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轉身便朝着自己的營帳走去,“如皓,你回去歇着吧。”
這一晚,陌影被一陣淒厲的尖叫聲驚醒,她猛地坐起身來,就見紫燕和紫芸都緊張抽劍護到了牀前來。
她忙起牀踏上繡鞋,拉開垂簾縫隙,就見外室裡,嚴懷景和幽芙都穿衣衝了出去。
“紫燕,發生了什麼事?”
“似乎是從西邊傳來的,如玉郡主的聲音。”
“既然不是刺客突襲,我們也可以出去瞧瞧吧?!”
兩個丫鬟相視,也忍不住好奇,紫芸忙給她拿來披風罩在身上。
主僕三人循着護衛奔跑的方向跟過去。
果然,嚴如玉的寢帳出了事,那在晚宴上狼狽出糗的女子,一身斑駁的血污,正被兩個護衛擡出來……
從掀起的帳簾內可見,滿地,滿牀,櫃子,桌子上,滿滿都是蛇,儼然成了一個蛇窟。
陌影遠遠望去,不禁毛骨悚然。
卻頓時明白,有人是在幫她復仇。
鄭烽命令護衛用祛蛇粉灑在營帳四周,拿來火把丟在營帳上,大火烈烈地燃起來,蛇從火光裡掙扎地向外逃,又被祛蛇毒粉毒殺……
太后和帝后就在那寢帳不遠處,亦是臉色蒼白。
嚴懷景怒斥問守護嚴如玉的兩個護衛,“哪來這麼多蛇?紮營之前,不是撒了祛蛇粉嗎?”
“王爺息怒,屬下也不知,屬下等一直守在帳內,寸步未離開過。”
陌影低聲道,“紫燕,紫芸,我們回去吧王爺眼瞎棄妃當自強。”
說完,她轉身,就見百里玹夜不知何時,立在了身後。
他披了一襲黑色披風,內裡的藍袍還是晚宴時的禮服,濃重一身酒氣,撲面而來,她忙擡手捂住口鼻。
見她如此,冷酷的俊顏,雙頰頓時有些不自然的酡紅。
卻還是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繞到了營地的無人處。
陌影只看着他扣在手腕上的手,心口突突地狂跳,腳下跟不上的腳步,已然是在小跑,睡袍,披風,都被露水打溼。
紫芸和紫燕始終跟着他們不放,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擔心地看陌影。
七殿下這樣子實在不太正常,似要把郡主一口吞了。
直到了營地的邊角處,他突然轉身將她擁入懷裡,深邃的綠眸,在月色下無半分醉意,幽幽凝視着她,眸光似灼燃地烈火……
陌影仰視他片刻,見他俯首湊近,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脣,額頭抵在他胸膛上,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像是一匹脫繮的野馬在奔馳。
“哎?原來你們在這裡!”百里璘和百里祺見陌影在這邊,忙奔過來。
百里玹夜身軀微僵,忙鬆開懷中剛暖熱的嬌軀。
陌影拉住披風的錦帽,低下頭……
紫燕和紫芸也忙上前來,提醒道,“郡主,是八皇子和九皇子。”
百里祺奔過來,笑道,“陌影,別怕,那些毒蛇都是沒有毒的。”
陌影疑惑,擡起頭,視線掠過百里玹夜,問道,“你怎知道?”
百里璘湊近她耳畔,笑道,“七哥帶我和八哥,掘了一個蛇洞弄來的。”
百里祺一把推開他湊在陌影耳畔的腦袋,搶言道,“我們剛纔喝酒,七哥突然說想吃烤蛇肉……”
“誰知道,他想烤蛇,竟是這樣烤,害我們都吃不到了。”
百里璘擠開百里祺,揶揄看了眼百里玹夜,笑嘻嘻地碰了下陌影的肩,“陌影,你別不理我們了,明兒我們一起去山裡玩吧?”
“我騎馬沒你們跑得快,打獵也不會,射箭更是擺不上臺面,跟着你們,豈不是自討沒趣。三位殿下早點回去歇着吧,陌影告退。”
陌影說完,頷首,漠然行了一禮,側身經過百里玹夜,朝着營帳走去。
百里璘有些失望地喚道,“陌影,多聊會兒呀,陌影……時間還早呢!”
“陌影,我送你!”百里祺這就要跟上去。“這邊太遠了,你走夜路會害怕的!”
百里玹夜擡手,兩巴掌各打在他們的後腦勺上。
“嚷嚷什麼?都給我滾回去睡覺。”說完,他便尾隨着陌影邁開步子,視線始終盯在她背影上瓷器大師在農家。
百里璘忙跟上他,“七哥,我們可是爲了你呀!剛纔你看到了,我和八哥可是磨破了嘴皮子。”
百里祺道,“憑陌影那麼聰明,她一定猜到了,那些蛇都是七哥你抓回來的……”
是,她猜到了,可她還是無法原諒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縱是如此,他還是想守着她,看着她,抱着她。
“哎?七哥,明兒你要帶陌影出去玩嗎?”
“也帶我們吧!”
百里玹夜氣悶地看了眼百里祺和百里璘,這兩隻搗亂的猴子,分明都是來壞他的好事的!
用過早膳,陌影在羅漢榻上歪下來,捧着醫書剛翻過一頁,就聽到外面人聲漸近,她忙起身穿好靴子,規規矩矩坐到桌旁去。
嚴懷景便帶着幾個部將進來,她忙抱着醫書起身,發現幾位皇子都在,不禁微怔。
百里玹夜一襲寶藍色金紋騎裝,器宇軒昂,膚若冰雪,眸若寶石,脣角微揚三分笑,邪美得地暗天昏。
他站在嚴懷景右側,一身冷酷的霸氣,生生把所有人的氣勢都壓下了。
他一眼打量過陌影,忍不住環視書房,視線落在桌案的地形圖上,看到溫泉谷附近那一拍小旗子,眸光微滯。
陌影注意到他的視線,尷尬微低下頭,朝幾位皇子和父親行了禮,不敢多做揣測,忙道,“既然父王議事,女兒先告退。”
嚴懷景見她只梳一條馬尾辮,素面朝天,竟連發髻也不挽,無奈地搖了搖頭,“陌影……”
“父王還有吩咐?”
“太后與皇后娘娘今日檢視御學裡的衆女射箭,你也去試試,不管射多遠,去瞧瞧也好,別一個人悶着。”
陌影牴觸顰眉,“父王,女兒不會射箭……”
“不會也去瞧着,多看幾次就會了。”嚴懷景嚴肅斥她一句,又叫紫燕紫芸進來,“帶郡主去王太妃那邊更衣梳妝,務必帶她去賽場。”
“奴婢遵命。”紫燕紫芸齊聲應了,帶陌影出去。
百里玹夜走到羅漢榻邊,伸手按了按榻上的被褥,硬邦邦的單薄一層,蓋着的,竟只有一條毯子……
她本就畏寒,睡在這裡,難怪……晚上總能感覺到她在發抖。
百里羿也注意到那些,忙道,“王爺,還是給郡主單獨搭建一個寢帳吧,這幾日都有軍務要議,郡主在此住着,實在不便。”
“此事稍後再議不遲。”嚴懷景給金狐擺手。
金狐忙打開邊境地圖,鋪展在圓桌上,衆皇子與部將都圍攏上來。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