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錫倫看着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纔再次往前走了幾步,安恕臉上寫滿了戒備,在心底拼命呼喊着鬱柳的名字,恨不得她下一刻就能趕回來,雖然她心裡也明白,可能就算鬱柳回來了恐怕也幫不上她什麼忙,但總比放她一人獨自面對穆錫倫要好過許多。
氈房內的氛圍立刻變了,就像是有一股詭譎的暗流在兩人之間來回涌動着,安恕沒說話,就一直防備地盯着穆錫倫,她有點慌,因爲逃得太急,所以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拿,哪怕就算抄上個燭臺抓手裡也成啊,起碼還能壯壯底氣。。。
穆錫倫走了兩步就又停下了,他伸了伸手,示意自己不會再往前,可安恕卻並沒覺得安心到哪兒去,這個男人給她帶來的無形的壓迫感實在太過強烈,他只要還在這裡,她就覺不會感到輕鬆。
“你不用怕我,安恕。”
安恕只聽他說了這一句話眉間就輕輕皺了一下,她很不喜他這麼喊出自己的名字,感覺就像是他們之間已經是很熟稔的關係了,可她跟穆錫倫明明就該是勢不兩立的敵對架勢。
穆錫倫自然也發現了她這麼個小動作,卻像是毫不知情般地在安恕微微有些驚訝的眼神裡屈下身子坐在了氈毯上,他就坐在她剛剛坐過的位置,手邊火盆裡的爐火燒地正旺,穆錫倫看了一眼紅彤彤的火苗,將一隻手攏在其上,感受着火焰散發出的溫暖。
“你想要什麼?”他問。
安恕沒想到他竟這麼“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她擡起眉睫看了穆錫倫一眼,眼內一直蘊着的那抹東西卻未曾有過動搖,她想要什麼呢,她只想回去,可是。。。怎麼可能呢。
“或許你會覺得不屑,會鄙夷,但。。。財帛、尊榮、地位,或是其他什麼類似的東西,你想要什麼?只要你開口,我全都依你。”
穆錫倫的視線還糾纏在那團烈烈燃燒着的火焰上,映得他眼內也是一片通紅,安恕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凝望在更遠的遠方,淡淡地開口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不可能。”穆錫倫一口回絕了她,就好像他早就猜到她心中所想一樣。
安恕無所謂的搖了搖頭:“那還有什麼好繼續說下去的呢,我們的這場交易,本來就不對等,你這麼做也不過是先禮後兵而已,或許還有不少後招再等着我,多說無益,如果真的有,那麼,就來試試看吧。”安恕裝作無比鎮定的樣子,可事實上她此刻心跳如鼓,大話是說出去了,可她根本就一點底也沒有,如若穆錫倫果真來強硬的,那麼她能靠誰,靠鬱柳麼。。。
還不待她最後那句話的尾音收完,穆錫倫就霍然起身,安恕懾於他的威壓,又朝身後倒退了半步,心內盤算着從她所站的位置跑出去的可能性。
結果在安恕有進一步的動作之前,就被驟然而起的穆錫倫鉗住了雙臂。對面這個男人手勁之大,安恕甚至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快要騰空而起了,她就這麼直接被拎到了對方面前,一點反抗的餘地也無。
“哦?這麼有骨氣麼。。。”穆錫倫帶着戲謔的口吻問出來,因爲他已將安恕眼底的驚慌失措看得一清二楚。
安恕徒勞地扭動着身子,想從他的兩隻鐵臂間掙脫出來,雙手推擋着穆錫倫胸口,試圖讓自己離他愈來愈遠。
穆錫倫也沒料到她手上的勁還挺大,慢慢的耐性也都被她給磨沒了,就一個發力將安恕直接提着抱了起來,扔到了絨毯上。
安恕被他這突然的一下給摔得有些發懵,尾椎骨處隨即傳來了一陣劇痛,她都還沒來得及坐起身子,眼前就被一個魁梧的身影籠罩住了她全部的視野。她沒敢直視近在咫尺的那個男人,肘部勉強一撐,就想要往後頭挪去,穆錫倫也順勢欺身而上,一直將安恕逼迫到角落,背後再也沒有空間供她退的時候,才露出了一抹“得手了”的笑意。
安恕自知已經無路可退,只好側過了身體推着穆錫倫撐在她肩側的一隻胳膊,同時蜷曲了雙腿一下蹬到了他的腰腹上,穆錫倫沒想到她還能有力氣掙扎,無奈之下只好撤回了一隻手捉住了她那隻不肯安分腳踝,安恕被他用力一拽,身子不受控制地就往他的那個方向滑去。
她心裡一直在叫苦,眼神不停地往門邊瞟,恨不得鬱柳能立即趕回來,那邊穆錫倫攥着她的腳踝一直都沒鬆手,任安恕怎麼來回踢蹬都被他輕而易舉地就給化解了。跟安恕手忙腳亂地想要掙脫束縛相反的是,穆錫倫沒費多大的勁就將她死死地控在掌下,他只是覺得手心裡的觸感有些奇怪,想也沒多想就一把掀開了安恕的裙裳,小半截白花花的腿就毫無遮攔的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安恕只感到腿上一涼,想也知道是裙子讓人給撩起來了,於是禁不住叫出了聲,可穆錫倫手底下的動作卻突然停頓了一下,因爲他在安恕腳踝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那是一個樣式普通的鐵環,上面還綴着幾個鈴鐺,他拿手指輕輕一碰就發出了一串“叮鈴鈴”的細碎鈴音。
穆錫倫盯着安恕腿上的鐵環若有所思,安恕卻慌得同一只驚弓之鳥一般,生怕他接下來會做出更出格的舉動。饒是她再鎮定,在感覺到男人粗糲的手指撫觸到她肌膚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戰慄了起來,這個男人跟沙一然明顯不同,她很確定自己在他面前佔不到任何的便宜,如果他意欲不軌的話,她是不可能逃掉的。
或許是安恕一直的禱唸起了效果,鬱柳恰巧就在這最危急的時刻趕了回來,可她剛邁進氈房,就着實地被眼前的情景給驚住了,她就看見安恕兩條白晃晃的腿被穆錫倫抓在手裡“把玩”着,鬱柳覺得全身的血一股腦兒地衝上了腦子,也顧不上尊卑有別了,瞬間就衝到了穆錫倫跟前。
穆錫倫見又有人進來了,還是沙一然手底下的,就鬆開了一直牢牢把控着安恕的雙手,安恕聽到門邊傳來了動靜,萬般艱難地掙扎坐起身,恰巧適逢穆錫倫收了手,她就迅速地撤回了腿,一把將裙襬拉了下來遮擋住了光裸的小腿。
鬱柳心裡憋着口氣,卻又不能直白地衝那位大王發作出來,畢竟自己是個什麼身份,她還是掂量得清的,可看着安恕剛纔受的那番屈辱,心頭的火氣就一直往上竄,她捏緊了拳頭,朝穆錫倫施了一禮,也顧不上尊卑了,直接來到安恕近前,將她連攙帶扶地給撈了起來,湊在耳邊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安恕蒼白着一張臉撫了撫胸口亂跳的心臟,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再擡眸的時候就發現穆錫倫還在盯着她看,眼睛裡含了些她也猜不透的深意,見到她擡頭看過來的時候,就收回了視線,默默地出了氈帳。
安恕跟鬱柳都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容易就離開了,最後連句狠話都沒對她倆說,原本預期內的一場“惡戰”甚至都還沒開始,就以這麼個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了。。
鬱柳看了看明顯還恍惚着的安恕,語氣裡就透出了兩分別扭:“他碰你啦?”
安恕回瞪了她一眼,對於鬱柳關注的重點感到莫名其妙,她沒回應她問出的那句話,只是低頭理了理裙角,又揉了揉剛被穆錫倫那一下撞痛了的腰背,緩慢地坐回到了氈毯上。
今天這種情況估計就是個開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安恕不敢繼續深想了,幸虧鬱柳在關鍵時刻趕回來了,那下回呢,她可還能有這種運氣?
“你。。。”鬱柳拉長了聲音,刻意欲言又止,安恕懶懶地瞥了她一眼,琉璃珠子一樣的眼睛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就又轉落至一旁。
“你腳腕上那個鐵環,那是個什麼東西啊?”鬱柳指了指她的腿,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在腦子裡盤桓了好幾天的問題。
安恕默了默,手指隔了衣裙的布料似有若無地碰了碰那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她主動地撩起了裙角,將鐵環握在掌中轉了轉,平靜地說:“這個。。。是奴隸的標誌,嗯。。。軍奴。。。”
“怎麼。。。沙一然沒跟你說過我的事?”她揚高了眉,話鋒一轉,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鬱柳立即搖了搖頭,邊說着“他沒跟我說過這些”,邊湊近了身子,俯到安恕的腿邊,捏着那枚烏沉沉的鐵環看了看,直到看清了那個象徵着奴隸的標誌後,才訕訕地鬆了手,退回到原位。
安恕實在是不想再贅述一遍她家族的獲罪史了,鬱柳也看出了她眼底的倦意與牴觸,這次就很是貼心地沒再追問下去,而是用力拍了下腦門,嘴裡唸叨着:“瞧我這腦子,怎麼把最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安恕心道:你纔想起來剛出去一趟是幹嘛去的呀。雖是隱含了埋怨,可她還是擺正了身子,靜靜地聽着鬱柳打探來的消息。
原來北戎王庭現在還能使喚的奴僕已經所剩無幾了,這裡面既包括了他們自己的農奴,還包含了從嘉陽城劫來的百姓,鬱柳雖說不上具體人數還剩多少,但是在哪兒卻是打聽出來了。
那些人現都聚集在東北邊的幾處較大的營帳裡,距離已被封鎖了的那些感染疫病病人的居住區十分的近,而且,據說,他們那些奴隸之間,根本就沒做任何防疫的措施,染上了病,二話不說就會被直接拉到感染區內,任其自生自滅。
安恕心口像是被人拿了根尖細的針緩緩地刺了進去,在病遷坊裡待了那麼久,她當然知道一個患病的人在沒有藥石救治的情況下還能存活多久,而且那裡面,恐怕還有不少是自己的同胞。
鬱柳見她神色不對,就斟酌着接下來的話要不要再告訴她了,安恕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就搖了搖鬱柳的胳膊,討好般地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
鬱柳最後實在不忍回絕安恕期待的目光,就將自己打聽來的全部消息給她交待了個實底,安恕這才知道原來北戎之前還找了一個毓國的大夫幫着診看疫症,不過可惜的是,那位大夫也已經染上了這種惡疾,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鬱柳全交待完,就給自己倒了碗水潤喉,她今天出去這一趟可是跑了好幾個地方,又是拉關係又是賄賂的墨跡了老半天才搞來了這些訊息,她看着安恕擰眉沉思的臉,怎麼就換不來她一句感激的話呢,鬱柳悶悶地想着。
“麻煩你了,鬱柳。”
“嗯?咳咳。。。什麼?”鬱柳被她那突如其來的一句給嗆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安恕在跟自己道謝。
“我說辛苦你了,我很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畢竟,我現在。。。哪兒都去不了。。。”安恕又重複了一遍,言辭間滿滿的誠懇。
鬱柳又拍着胸口咳嗽了幾聲,才大喇喇地揮了揮手,乾笑了兩聲,一連道了好幾句“沒事,沒事”。等她那頭好不容易不咳了,就發現安恕又一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鬱柳也不好再說什麼打擾她,這些日子自己該勸的也勸了,重話都說了一籮筐,也沒見着能把她的心思給擰回來,她既然自己有主意,不妨就信她一回,看看她接下來要怎麼做,如果北戎那邊有什麼動作,反正她已經發了封密報回去提醒了沙一然,就算再折回來救援,應該也不遲。
之後鬱柳也沒再管安恕去東想西想些什麼去了,就因爲秦大姑娘那一句話,她自己就外出奔波了這麼久,不過好歹還換回來一句“辛苦了”,跟前幾天的一問三不搭理比起來要好上許多了。
火盆燃得更旺了,鬱柳沒一會兒就歪在毯子上睡得熟了,安恕見她也沒蓋上點東西,就拎了條毯子過去輕輕地給她搭在了身上。整間氈房內就火盆附近是暖和的,其他的角落感覺都透了風,安恕緊了緊身上披着的衣裳,又向唯一的火源處湊了湊。
房內漸漸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鬱柳規則的呼吸聲跟火焰燃燒時發出的聲響,安恕將這幾天發生的事通通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結合剛纔鬱柳透露給她的消息,想了想接下來的路究竟要怎麼往下走,但無論怎麼走,穆錫倫之於她依然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一個無法揣測的存在。對於穆錫倫的態度,安恕覺得自己越發地吃不準了,今日若不是鬱柳及時趕回,只怕。。。她就要吃個大虧了。。。
安恕扭過頭看着鬱柳熟睡中的樣子,無聲地嘆息了下,現在也就只有不在風暴中心的鬱柳還能這麼沒心沒肺地睡着了吧,而前路於她而言已是一片荊棘之途,那該怎麼走才能脫離這種現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