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聲驚呼,然後語無倫次地說道:“少爺,那個公主一點都不好,我聽良言說過,她還刁難過大小姐呢!還有葉姐姐和谷家小姐對少爺那麼好,怎麼可以讓公主進府,她會欺負葉姐姐和谷家小姐的,還有……還有林姐姐……”
裴越沉重地說道:“如果她只欺負你,不欺負別人的話,你願不願意讓她進府?”
桃花楞了一下,小聲說道:“不捱打就行。”
裴越還要繼續調侃,林疏月不禁微微嗔道:“少爺別再嚇唬桃花了。”
桃花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裴越嘆道:“我哪有嚇唬她?如果宮裡那位下旨賜婚,我難道抗旨不遵?疏月,將來說不定要委屈你了,那位公主殿下性情暴躁蠻不講理,身份又極尊貴,連我都拿她沒辦法。”
林疏月美目流轉,輕輕柔柔地道:“只要少爺捨得,疏月心甘情願。”
裴越忍不住笑了起來,隨着時間的推移林疏月也展現出頑皮的一面,現在拿她毫無辦法,還是桃花比較憨笨。
只是經過林疏月這番打岔,桃花自然也反應過來,她不禁氣鼓鼓地嘟起嘴,又有些後怕地說道:“少爺就知道欺負我。”
“伱家少爺最疼的就是你,不知羞的小丫頭。”葉七似笑非笑地接過話頭,然後望着裴越說道:“皇帝這次看似勢在必得呢。”
裴越很沒有形象地歪在椅子上,平靜地說道:“咱們這位陛下最擅大勢壓人,先用一場家宴化解此前虧待我這位功臣的非議,緊接着放出賜婚的流言,讓朝野上下形成合力,倒逼我接受這個現實。在那些人看來,接受天家賜婚,若干年後放棄軍權,這纔是人臣之道。”
葉七憂慮地道:“如果你強硬拒絕,那就是戀棧不去、辜負天子恩情、不顧君臣之義,進一步延伸到你有不臣之心。只要將你身上的光環打掉,他再收拾你就不會引起動亂,甚至原本站在你這邊的重臣都會對你窮追猛打。”
裴越淡淡道:“這是宮裡那位一貫的手法,操弄人心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林疏月心思聰慧,聞言不禁擔憂地說道:“少爺,要不要跟廣平侯府說一聲?”
裴越搖頭道:“沒有這個必要,谷伯伯和蓁兒姐姐都是聰明人,
知道我的苦衷,也不會懷疑我的真心。眼下風雨之勢已成,皇帝肯定會盯着我,越是這種危險的時刻越要謹慎低調。至於平陽公主,呵呵,就算皇帝將刀嫁在我的脖子上,她也不可能嫁進這座侯府。”
林疏月大爲感動,桃花已然眼淚汪汪。
葉七輕嘆一聲,緩緩道:“可是皇帝肯定會逼你點頭,因爲讓你靠向大皇子、再以親情羈縻是解決你們之間矛盾的唯一辦法。賜婚的流言肯定是宮裡讓人傳開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認爲這是一個好法子,畢竟很多人自以爲是站在你的立場考慮,不願看到君臣決裂,不想你被逼上絕路,偏偏這種人最難應對。”
裴越輕笑兩聲,只是眼中殊無笑意,贊同道:“是啊,打着爲你好的名義,逼你做違心的事情。”
桃花不解地問道:“葉姐姐,爲什麼那些人一定要少爺退讓呢?”
餘者聞言莫不愣住。
見大家突然變得沉默,桃花縮了縮脖子說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裴越忍俊不禁道:“還是我的桃花最聰明,一語道破天機。你沒有說錯,因爲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做臣子的怎能讓聖天子爲難?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我年紀太輕功勞太高,不加以限制必然會成爲權臣,威脅到社稷的安危。皇帝用賜婚來解除我的軍權,再利用公主下嫁保證我的安全,而非直接將我處死,已經稱得上聖君所爲。”
女眷們不約而同地流露出憤怒的情緒。
林疏月感觸尤深,她想起當初的西境戰事,如果不是自己的夫君捨生忘死,靈州會有多少無辜百姓慘死於西吳鐵騎的刀兵之下?
明明他一心爲國,卻因爲做了太多努力,反而陷入危險之中,這是何其無奈和悲涼的結局?
葉七擡眼望着裴越,輕聲說道:“這幾乎是一個死局,如果你硬頂着旨意,不僅會徹底失去皇帝的信任,還會讓百官站到你的對立面。裴越,我知道你的心思放在我們身上,但是也應該相信我們,讓那個公主入府也沒有……”
裴越非常罕見地打斷她的話,極其堅決地說道:“有些事我可以虛與委蛇,但是有些事不行。如果連家宅安寧都辦不到,我還有什麼必要在外面搏命?”
林疏月感激地看了葉七一眼,因爲這件事她不先開口,自己絕對沒有辦法相勸,於是溫柔地對裴越說道:“少爺,我們真的不介意。”
裴越態度溫和但是不容置疑地說道:“疏月,不必再說了。”
林疏月苦笑道:“是。”
裴越見她們憂色難解,便不再賣關子,微笑道:“你們安心便是,雖說皇帝這一手的確厲害,但我早就有了應對之法。他知道我的性子很暴躁,時刻會有掀桌子的可能性,所以先在宮中夜宴上暗示,然後又以流言造勢,爲的就是磨掉我的脾氣,讓我心甘情願按照他的謀劃去做。但是在我表示臣服之前,他不會直接下旨賜婚,因爲那時候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頓了一頓,盡力和緩語氣道:“眼下還是拉鋸的局面,你們真的不用擔心,要像以前那樣相信自己的夫君,好不好?”
林疏月道:“是,少爺。”
桃花用力點頭。
葉七隻得暫時放下擔憂,又提醒道:“明天的朝會肯定會有麻煩,你小心一些不要着了皇帝的道。”
裴越伸了個懶腰,自信地說道:“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對了,明日清早就要入宮,今晚我去蕊香院睡吧?”
最後一個音節上揚,他直勾勾地望着林疏月,將她看得霞飛雙頰。
然而葉七卻插話道:“晚飯過後你到我這裡來。”
“嗯?好!”
裴越彷彿突然間精神起來,林疏月和桃花不禁抿嘴輕笑,葉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自從蒲圻城裡那個令人記憶猶新的夜晚之後,返京的途中裴越無數次想要半夜偷偷摸進葉七的臥房,結果無一例外被丟了出來。雖然他如今算是天下有數的高手,相較葉七的修爲始終要遜色一籌,而且他又擔心真的惹怒葉七,所以只能忍飢挨餓對月神傷。
沒想到竟然有峰迴路轉之時。
夜色寂寂,侯府內燈火輝煌,一直到走進青崖小築,裴越仍然無法平靜下來,臉上掛着詭異的笑容,看得丫鬟們想笑又不敢笑,同時又有些害怕和好奇。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像個傻子?”
葉七咬牙切齒,俏臉微紅。
她又怎會不知這傢伙藏着什麼心思?
裴越輕咳兩聲,兩個大丫鬟心領神會地離開,然後便見他快如閃電地來到葉七身旁,張開雙手將她抱入懷中。
“不要胡鬧,喊你來是有正事商量。”葉七用雙手推着他的胸膛,忍着羞意說道。
裴越並無過激的動作,只是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微笑問道:“何事?”
葉七道:“你先放開我。”
裴越道:“我不。”
葉七無奈道:“怎麼越來越像個孩子?外人眼前不怒自威的裴侯爺哪裡去了?”
裴越狡黠地道:“其實我最想的是和你有個……”
“裴越,我真的有正事。”葉七吐氣如蘭,好在眼中並無怒色。
裴越這才鬆開雙手,走到牀邊坐下,老老實實地道:“你說。”
葉七來到桌邊倒了兩盞茶,柔聲問道:“上次和你說銀子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裴越頷首道:“記得,不過這不算什麼麻煩。如今都中籌措了近二百萬兩,對外宣稱這筆錢會全部投入到靈州一地,實則讓王勇先帶五十萬兩過去,足夠應付第一階段的投入。剩下的銀子會通過隱秘的渠道送去南境。”
葉七就勢在桌邊坐下,微微蹙眉道:“靈州那麼大的攤子,五十萬兩肯定不夠。”
裴越微笑道:“無妨,我已經有了辦法,反正都中這些產業惹人嫉妒,不如摟草打兔子一併解決。”
葉七想了想說道:“那也還是不夠,席先生那邊需要的是一個天文數字。”
不待裴越繼續開口,她微微低眉道:“裴越,以前我同你說過,我在太平錢莊有筆銀子。”
這句話將裴越帶回幾年以前的初見之時,在發現首陽山的露天煤礦之後,聽完他的宏大構想,葉七便主動出手相助。後來裴越反應過來,那筆錢應該是葉七的嫁妝,自然愈發感動,而且打定主意不會動用。
畢竟那要留給他和葉七的孩子。
此刻聽葉七舊事重提,裴越感慨道:“你我本是一體,按理來說我不該拒絕,可那畢竟是你的私房錢,而且你也知道南邊要用的銀子不是小數目……等等,你不會是想說……”
望着葉七璀璨的眸光,裴越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葉七柔聲道:“那筆銀子是二百萬兩。”
裴越張大了嘴巴。
他千辛萬苦弄出祥雲號和沁園,最終也只籌措到將近這個數字,雖說只是賬面上可以流動的銀子,但也能說明葉七的豪富程度。
葉七解釋道:“當年葉家逐鹿失敗之後,僥倖活下來的先祖們便將家財隱匿起來,然後在近百年的時間裡通過各種手段轉入太平錢莊。這些天我已經和錢莊那邊打了招呼,讓他們儘快想辦法換成金子,然後你讓人分批送去南境,交給席先生使用。”
裴越終於明白過來,葉家先祖葉成當年佔據兩州之地,乃是與大梁高祖皇帝爭天下的梟雄,兩百萬兩雖然很多,對於葉家來說只是落敗之後的遺澤罷了。
“葉七……”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動。
葉七遲疑道:“其實還有一筆銀子……”
“還有?”裴越震驚不已。
葉七微微點頭道:“你忘了嗎?陳希之假死之後,我廢了她的內勁,然後又將她的銀子收了起來,以免她又有想法。只是這筆銀子不在京都,而在南境各州之內,要動用的話稍微有些麻煩。我粗略算了一下,這筆銀子大概在三百萬兩左右,如果不是此前她花費了太多,那將會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裴越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陳家的銀子暫且不動,真要動的話我會找陳希之說清楚,這和她本人無關,只因這是陳輕塵的遺產。雖然我對陳希之沒有半點好感,但是對於她的母親,我始終心存敬意。”
葉七釋然一笑,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那筆銀子你可以直接用,不許再跟我客氣。”
裴越沒有再矯情拒絕,不說他的身家早已超過百萬,光是兩人的感情就已經親如一體,自然不需要再分彼此。
見他答應下來,葉七舒心地道:“我會將取用的憑證和法子一併交給你,你安排信得過的人南下告訴席先生。”
裴越感嘆道:“今天才知道我是何等有眼無珠,自家娘子竟是一個大富婆。”
葉七被他的形容逗笑,打趣道:“那你準備如何報答我?”
裴越笑吟吟地走過去,握着她的手說道:“當然是以身相許!”
“你不是還要上朝麼?”
燭光掩映之中,葉七清麗脫俗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紅暈。
“請娘子相信夫君的節操,大婚之日不遠,我保證只是擁你入眠。”
裴越一本正經,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呸……你又來……”
葉七啐了一聲,這次卻沒有將他丟出去。
只是她做好了被這傢伙欺負的準備,等安寢之後,他卻很快睡了過去。
竟然沒有說謊。
葉七望着他入睡之後仍舊皺着的眉頭,不禁泛起疼惜的情緒,想來他肯定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輕鬆,畢竟他要對抗的是這世上最強大的皇權。
更何況幾個時辰之後,他就要入宮面對那些豺狼虎豹。
她擡手撫平裴越眉心的皺紋,俯身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依偎在他身邊。
久久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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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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