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媒官自己心知肚明,卻沒有掛在臉上,任由其他幾位媒官不明所以的刁難新來的。
有句話秦未沒說錯,官媒衙門這種地方的確什麼人都有,捧高踩低是大多數人的天性,儘管他們自己也未見的高貴到哪去。
洛陽城這個地方就如同吃人的妖怪,進來乍看光鮮亮麗,實際人人心裡都住着心魔,上層士族奢靡成風,奢靡裡頭還要分出三六九等,誰比誰會享樂,誰比誰高雅有學問,誰又比誰出身高,祖上興盛了幾代都要拿出來掰扯。這種攀比之風層層侵染,哪怕縮放到這麼一個小小的官媒衙門裡,都硬要分出個高低貴賤,好像不如此就擡不起頭來一般。
聽聞葉長安只是邊陲小地方來的庶民,看她的眼神立時就多了幾分輕蔑,只要是別人不如自己的時候,大都能心安理得。
有一個姓方的媒官,三十歲上下,屬於下等士族,跟河南郡府裡的一位主薄沾親帶故,本朝主簿皆乃長官親吏,故而權勢地位較重,是以這位方媒官向來自覺良好,除了趙媒官以外,誰都不大放在眼裡。
“原來乃常樂縣人士啊,上過戶籍沒有啊,沒上戶籍之前,在我們衙門可沒辦法登記在冊呀。”
葉長安眼皮子動了動,心知這位是在故意刁難,她又不是不懂門道的人,即便有這種不成文的流程,卻沒人會拿出來刻意說事,這裡又不是正經官署,只要有門路,江洋大盜都能混進來。
“那便改日再登記好了。”葉長安十分配合,“敢問您如何稱呼,下回登記可還是找您?”
誰不知道登記之事是管事親自負責的,趙媒官沒說什麼,方媒官便越俎代庖的多嘴,被葉長安如此回問,臉色頓時便有些尷尬。
“你啊小地方來的就是不懂規矩,這事得勞煩趙媒官親自來,連個眉眼高低都不會看。”
葉長安歉然道:“那是我逾越了。”
葉長安見無人搭理她,便知其他人是在故意看笑話,這個方媒官自視甚高的出頭找茬,正如了別人的意,都想借此來觀察她葉長安到底深淺高低。
她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脾氣並不比什麼人好,但有一點好處是不會事無鉅細的與人計較,似這種不疼不癢的雞毛蒜皮,她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當然該打臉的時候也不會含糊,不過一般情況下爲圖個清靜,便懶得計較。
方媒官在她這裡沒順氣,見她自顧找了個空位坐下,便又說道:“葉娘子,咱們這裡的規矩是沒登記在冊的媒官便不能上職,你都不問問能不能坐嗎?”
葉長安心說這還有完沒完了,坐她們家的地盤了嗎?
葉長安笑了笑,“有人來我再讓便是,不過您的意思我倒是糊塗了,莫非上職與否是憑着登記來定的嗎?”
又有一媒官笑說,“方媒官快別跟她開玩笑了,一個座位罷了,葉娘子你儘管坐便是,既然來了,自然就要上職的。”
方媒官得了臺階,嘴上還要壓人一句才肯算完,“就你會做人,豈不知葉娘子這樣的年輕人,初來乍到就要賴人提點,不然往後吃了虧豈非得不償失。”
“前輩提點之情,葉長安記在心裡了。”
見她還算懂事,方媒官便消停了,趙媒官等人看在眼裡,暗道葉長安小小年紀很懂得看人臉色,眉眼間並沒有初來乍到的小心謹慎,面對着或刁難或冷眼旁觀的一屋子前輩,神態自如,毫無惶恐之意。
可見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好拿捏。
葉長安剛來沒多一會,官媒衙門就來了一大幫子人,這幫人一看便知來頭不小,個個錦衣華服人模狗樣,走到哪都自帶開道之效。
葉長安好奇的打量幾眼,約莫有四五個人,皆是公子哥的打扮,極盡輕佻張揚之能,跟文子欺比起來簡直不相上下,總算知道文子欺爲何如此風騷了,原來洛陽城裡的公子都一個德行。
爲首的一位中等身量,紅脣白麪,稍有圓潤的臉一看便知富貴,他一進門,趙媒官立時就站起身,“賀公子一早大駕光臨,可有甚指示?”
這位賀姓公子乃開國縣公賀雲之子賀添,正經的世家公子,他手中執一把羽扇,裝模作樣扇了兩下,掃了衆人一眼,“趙媒官明知故問嗎不是,沒事誰到你這來那,自然是來說媒啊。”
其他媒官很有眼色的紛紛起身讓座,無奈賀公子瞧不上眼,“行了,這種位子如何坐得,沒得坐皺了我的新衣裳。”
身後另有一個瘦高的公子,面相較之駭人一些,口氣不善的說道:“都裝什麼糊塗啊,全洛陽城都知道咱們賀爺心有所屬,前陣子不是着人來打過招呼的嗎,不放在心上怎麼着,有營生上門都不上心,怕賀爺虧待你們嗎?”
全洛陽城不光知曉賀添心有所屬,還知曉他屬意的那位娘子壓根看不上他,不是有營生不做,是實在出力不討好,兩家都是得罪不起的權貴,且人家娘子根本就拒絕媒官上門,有力也沒處使啊。
似趙媒官這等見多識廣的媒官,見過強娶的,見過癡男怨女不能在一起的,更有女子倒追的,就是沒見過賀公子這樣來爲難媒官的。您稀罕人家娘子,要麼去跟人家小娘子套近乎,要麼就讓自家長輩去遊說,實在不成仗着家勢權威去搶都成,明知道小娘子無意,卻硬要媒官上門,關鍵人家壓根閉門不見,總不能爬牆進去吧?
要爬牆也該是賀公子爬吶!
可官媒衙門又不能得罪賀添,這要來一句說不成,那往後就不得好日子過了,瞧門外站的這幾位,那得牽連多少世家。
“賀公子您別急,說媒這事是個喜事,着急不得,上回賀公子派人來的事我記着呢,當天就親自去了徐府,只是大概去的不巧,徐娘子不見客,後來又去了幾次,皆因故沒見到,是以才拖到今日。”
趙媒官說的可謂相當含蓄了,知情的人都聽得懂,就是見官家也不至於幾次都見不着吧,明擺着是人家徐娘子不想見。
說到這裡,葉長安就算是鬧明白了來龍去脈,心說這位賀公子要麼是好日子過燒了作天作地,要麼就是癡情想不開,倒是也不排除他實在屬意這位娘子,又不願強取豪奪委屈人家這種可能。
“趙媒官,本公子能親自過來,是相信諸位的辦事能力,洛陽城裡頭不找你們,難不成還要本公子去找那野媒婆嗎!”
看樣子賀添是打定主意要訛上官媒衙門了。
“你們就說這事能不能辦吧!”方纔那個瘦高公子一腳踩在椅子上,像是世家子弟裡頭的土匪,“這點事都辦不好,我看官媒衙門也該重新換人了!”
“齊樑,對諸位媒官客氣些。”賀添的視線冷不丁停留在葉長安身上,“咱們這裡頭還有這樣年輕的小娘子,臉生的很,是纔來的嗎?”
“賀公子您說的沒錯!”方媒官開口先笑兩聲,那模樣跟介紹自家閨女似的,“您別看她年歲小,說媒的本事一等一的好,說媒這事就包在咱們官媒衙門沒問題,您就擎好吧!”
趙媒官不由皺眉,她這麼大包大攬的,萬一最後沒說成可如何是好,何況新來的葉長安還不知道有幾斤幾兩,要是弄巧成拙,沒準連秦將軍也得給得罪了。
此時的趙媒官倒有些後悔沒挑明她的猜測,方媒官沉不住氣爲難葉長安,她自己當了好人,又不擔責任。
葉長安訝異地看着方媒官,“您不是開玩笑吧,方纔不是說沒登記在冊不得當職的嗎?”
賀添臉色明顯不大好看,葉長安雖然不情不願的跟着一道站起身,但渾身上下都沒有分恭敬之態,要麼是她眼拙不認得幾位大駕,要麼就是沒腦子。
“這是何意?找個不懂事的來搪塞公子我嗎!”
“長安吶,你這就不懂事了不是,登記不過走個程序,賀公子的事要緊。”方媒官極力解釋,“賀公子您放心,長安很能幹的。”
“是啊賀公子,方媒官說的再沒錯的。”
這滿屋子的媒官,葉長安被方媒官難爲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此時倒是口徑一致的把葉長安推出去,生怕賀添指名道姓的指派給誰,這可是連趙媒官都碰了釘子的,隔誰頭上誰倒黴。
葉長安嘴角勾着淡笑,算是徹底看清楚了她未來將要共事的這幫婦人,不過對她而言這根本就是習以爲常的事,常樂縣的時候,除了劉媒官對她尚有幾分人情,其他人都是這種德行,照樣是哪樁親事不好說纔會丟給她。
說白了她當媒人以來,便沒遇上過什麼好差事,再往深了說,即便明知不是什麼好事,她也只有遵從的份兒,因爲這同樣是她眼下賴以生存的差事。
“要我接並非不可以。”葉長安看向賀添,“但是賀公子得配合我,不行的話,您還是另找別人的好,至於最後能不能說成,得看緣分,當然,您若覺得我這麼說屬於坑人的話,我建議您還是去搶親比較實際。”
賀添覺得好笑,認爲這姑娘很會異想天開,“不能什麼話都讓你說了,這樣吧,你說的我都同意,但有一點,若這事不成,諸位以後還是換個別的營生吧。”
葉長安無可無不可,很痛快的應了,可其他幾位媒官的臉色卻齊刷刷的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