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兄很小心地朝鐘唯唯身邊靠近了些。
鍾唯唯閉上眼睛,深呼吸。
一絲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鑽進了她的鼻腔。
那是屬於重華的味道。
鍾唯唯此刻的心情複雜難言。
他不是一怒之下把她關進冷宮了嗎?他不是不願見她嗎?
又這樣遮遮掩掩地跑來幹什麼?還不惜假借別人的身份。
如果他只是不甘心,只是不服氣,只是想要報復利用征服她,那他完全沒必要這樣做。
所以他對她是還有那麼幾分舊情在,既愛新人,又不捨舊人……
二傻子真是想得美!
重華還不知道鍾唯唯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
他拿腔拿調地把之前的話再重複了一遍:“你不是那種見異思遷、貪慕榮華的人,其中必有隱情,對吧?”
鍾唯唯冷哼:“見異思遷當然不!我只是厭倦了平淡的生活,不想做個總被人瞧不起,總被人任意欺凌的平凡女子罷了。
貪慕榮華也說不上吧?人都有追求過好日子的願望,何況我向來志向遠大。”
她掰着手指算給他聽,“你看啊,我答應入宮,我弟弟就能得到及時的治療,最好的照顧。
我得到先帝的喜愛信任,封我做起居郎,長了很多見識,先帝還賞了我好多錢財,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外面的人都知道我,知道我是酈國建朝以來唯一一個外朝女官,知道我是才女……”
她編不下去,索性不再亂編,冷聲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圖這個,我也不想和他糾纏下去了!
答應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又要去招惹別的女人,說不定孩子都生出來了吧?”
黑暗裡,重華怔住,想起那段時間發生的那件事,心裡知道鍾唯唯大概是看見了什麼。
他試探着問:“你看到了什麼?”
心虛了吧?叫你裝!
平時不好說出來的那些話,此刻對着一個“不是重華”的人,正好說出來。
鍾唯唯冷哼:“還能看見什麼?當然是看到咱們的皇帝陛下摟着其他女人,說生孩子的事情咯,其他還能說什麼?”
重華頓時沉默下來。
就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嗎?
鍾唯唯越等越心涼,人都要進宮了,她還癡心妄想個什麼!
重華低聲道:“陛下不是那種人,眼見未必爲實,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相信他。”
鍾唯唯冷笑:“他是太子,我不知道,因爲他有苦衷;他摟着別人生孩子,那也是他有苦衷,他的苦衷怎麼這樣多呢?
君子不欺暗室,事無不可對人言,這話雖然不適用皇帝陛下,不過想要別人拿出誠意來,也得自己先拿出誠意來吧。”
靜默冷凝的氣氛在房間內流淌。
許久,重華才道:“我跟了陛下很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我保證他沒有對不起你。”
窗戶發出一聲輕響,屬於重華的味道終於不見了。
鍾唯唯失望地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瘋狂肆意流淌。
她愛重華,一直都在愛他,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小小的心裡眼裡就只能看到他。
他背叛她,她恨過怨過,和他一刀兩斷,驕傲地離開,卻仍然忘不掉他。
離開蒼山,入宮四年,每天她都想忘記他,但是每天她都會想起他。
因爲皇宮是他的家,對她很好的永帝是他的父親,每天永帝都要不厭其煩地讓她講述,她和他在蒼山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
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藥,讓她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卻又不得不拼命擺脫回憶,不讓自己墮落。
韋太后和祁王東方重業,一個是他的生母,一個是他的胞弟。
這倆人每天都在做着欺負他,暗害他,算計他的事情。
爲此不惜千方百計拉攏她,想要她幫着他們一起算計他。
每次她都覺得他罪有應得,卻又總是忍不住可憐他,同情他,不遺餘力地幫他,爲此深深得罪了這兩個人,步履維艱。
即使每次都欺騙自己是爲了酈國的百姓蒼生,大公無私。
但她的內心知道,不是這樣的。重華對於她來說,真正是天底下最毒的藥。
“鍾唯唯,再這樣下去,你會瘋的。”
鍾唯唯閉着眼睛,喃喃地對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要有志氣,要有骨氣。
他不是你的良配。聰明一點兒,冷酷一點兒,活着,完完整整地回到蒼山去,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清心殿裡,重華冷漠地俯瞰看着跪在面前的葛湘君,他神色陰沉冷酷,看上去生無可戀。
李安仁瞧着他這模樣,忍不住爲葛湘君捏了一把冷汗,這是要被分屍了吧?
“陛……陛下,這次的事情是奴婢多嘴引起的,和鍾彤史並沒有什麼關係,要罰,您就罰奴婢吧,只要您能和鍾彤史盡釋前嫌,奴婢死了也高興。”
葛湘君趴在地上,整個人抖成一團,汗水浸溼了額發和裡衣,看上去很可憐,但是又透着幾分倔強和勇敢。
就像是鍾唯唯一樣。
重華心思微動,淡淡地發了聲:“你主動出來認錯承罪,就不怕朕發怒要了你的命嗎?”
葛湘君低聲道:“奴婢當然怕,但奴婢沒有惡意,只是希望鍾彤史能安心留在宮裡而已。
鍾彤史也曾讓奴婢緘口不言,但是她能爲奴婢着想,奴婢也不能做那貪生怕死、只顧自己的自私之人。
這件事和鍾彤史無關,求陛下寬恕她,嚴懲奴婢。”
重華冷笑一聲:“既然如此,就帶下去拔舌吧。”
按照宮中,多口舌之人,理所因當拔舌割脣。被拔舌割脣的人,尤其是女子,這一輩子都可謂是完了。
葛湘君癱倒在地上,篩糠一樣地抖了起來,卻仍然咬着牙,斷斷續續地說:“謝……主……隆……恩……”
趙宏圖進來,湊到重華耳邊輕聲道:“陛下,您讓查的那件事出結果了。”
重華自葛湘君身上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看向趙宏圖。
趙宏圖低聲道:“該處理的人都已經處理乾淨了,葛尚寢送給鍾彤史的食物很乾淨,很新鮮。”並沒有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