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茶署中,重華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幾個御史。
他就納悶兒了,剛打死一個,怎麼又冒出來這麼幾個,都是些不怕死的麼?
之前那個被打死的,倒是不冤枉,本身就是韋氏的走狗,但今天這幾個,卻有真正的忠臣在裡頭。
人家也沒說鍾唯唯怎麼了,就是表示,鍾袤和當年的叛國賊秋澤長得太像了,各種流言傳得到處都是,是不是徹查一下,以正視聽。
這樣一來,就算他想找茬兒都沒理由。
所以,做皇帝的厲害,底下的大臣們也得跟着變厲害,不然沒法兒鬥爭,全都由皇帝一個人說了算,大臣就沒用了。
幾個御史互相交換着眼神,都有些得意。
鍾唯唯進來,剛好就看到這個劍拔弩張的場面,李安仁給她使眼色,是想讓她避開,鍾唯唯略一思忖,不退反進。
她走到重華面前,若無其事地行禮問安,再故作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諸位大人是來探望我家小弟的嗎?”
幾個御史都有點不好意思,互相推了片刻,誰都沒好意思直接開口。
鍾唯唯做到二品大司茶,雖說全靠實力博得,但也有不少人覺得彆扭,覺得女人就不應該做什麼官,然後這個女人還深得帝寵,很有可能做皇后,這就更讓人忌憚了。
再然後,這個女人來歷不明,很有可能是叛國逆賊的後人……哎呀呀,不得了啦,說不定心懷不軌啊,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讓她害了陛下,害了國家!
幾個御史想到這裡,不約而同地挺了挺胸脯,把一個年紀最大的推出去,直言不諱地把他們的來意說了一遍,然後挑釁地看着鍾唯唯,表示你要怎麼辦吧。
若敢當着我們的面,挑唆陛下嚴懲我們,那正好坐實了你的妖孽禍國之名!你就攤上大事兒了!
鍾唯唯既不生氣,也不提這件事,只轉身恭賀重華:“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忠臣難得,您一下子就有了這麼多!可見是您真正英明,大家纔會盡心盡力,這是酈國之福啊。”
高帽子戴得好,室內沉重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御史們對鍾唯唯也沒一開始那麼警惕敵視了。
重華滿意地給了鍾唯唯一個眼神,表示真聰明,再板着臉道:“衆卿家所言之事,朕會妥善處置,都回去吧。”
有御史還不肯走:“鍾袤昏迷,是不是可以問一下鍾司茶……”
重華立時翻了臉,冷冰冰地道:“要不要立刻三堂會審?連朕也一併審一下?朕說過會給你們一個交待,怎麼就聽不懂人話?”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
其他人見勢頭不對,趕緊把那個不會看眼色的御史拉着走,見好就收,懂得不?
瞬間,屋子裡便走空了,只剩了鍾唯唯和重華二人。
重華淡淡地道:“你可有話要和我說?”
鍾唯唯半垂了眼睛,將手揪着袍子,鼓了一路的勇氣突然就沒了,甚至都不敢看重華。
就算她相信阿爹不是叛國賊,並且準備翻案,但重華曾經和她說過:“這種大事件,不是嘴脣一碰就能斷言是非的,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真宗皇帝手裡有證據,證明秋澤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並不算得冤枉了他。他雖是人才,但通敵叛國不是小事,若是朕,也不會輕饒。”
而她,卻一直都瞞着他,而且是刻意瞞着。雖然重華護短,當着御史的面是迴護了她,私底下肯定會很生氣的吧?
叛國賊的女兒,逃跑的死刑犯,漏網之魚,永世不得翻身的賤民,卻答應了要做他的皇后……
想想,不管換了誰,都會很惱怒。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逃避不了的事情,不如爽快些。鍾唯唯緊張地將掌心的冷汗在衣服擦了擦,準備開口,卻見重華突然起身,徑直就往外走。
這是生氣了,不想聽她解釋嗎?她心裡一急,鼻子也跟着一酸,就不想開口了,隨便吧,該怎樣就怎樣。
卻聽重華站在門口,淡淡地道:“不是着急鍾袤嗎?還不趕緊跟上來?”
她連忙擦掉眼淚,快步跟上去,低聲道:“我有話要和你說。”
重華面無表情,不見喜怒:“回宮再說。”一轉身,又往前面去了。
鍾唯唯跟上去,進了她自己的值房。
小棠和陳少明已經給鍾袤餵過藥了,鍾袤的氣色看上去要好了一些,但還是昏迷不醒。
小棠還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事,心疼地擦着眼淚道:“真是可憐見的,瘦成什麼樣子了,一摸全是骨頭。太醫說,胃都餓癟了,這幾天只能喂米汁子,其他下去都不行。”
鍾唯唯摸一摸鐘袤的額頭和手,擔憂地問:“太醫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陳少明道:“沒說,只說有點嚴重,估計得好幾天。”
鍾唯唯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她沒法兒想像鍾袤變成一個傻子,或是永遠也醒不過來,那將會是什麼樣子。
重華這時候纔開了口:“把人送到護國大長公主府去看看吧。”
出了這種事,鍾袤自然不可能再住進大司茶府去,鍾唯唯原來住的小院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宮裡去不了,最合適的地方就是護國大長公主府了。
鍾唯唯又有自己的想法:“大長公主會不會不高興?”畢竟鍾袤長得那麼像阿爹。
重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聖女宮的人對迷藥什麼的比較有經驗,崑崙殿要迷惑人心操縱人,離不了迷香的輔助,把鍾袤送過去,也許姑祖母有辦法。”
那還等什麼呢?就算大長公主要把她趕出來,她也要去求的,只要鍾袤能好起來,什麼都可以。
鍾唯唯立刻指揮衆人把鍾袤擡到軟牀上,又拉過小棠的手:“我遇到點事兒,恐怕不能跟去照顧鍾袤了,我把他交給你和之一來照顧。”
“好啊,這本來就是奴婢應該做的。”小棠後知後覺,驚疑不定地看看重華,再看看陳少明:“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