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監張判竟來阻止砍殺冷血?
他爲什麼要阻止行刑?
他憑什麼來阻止這事?
──他阻止得了嗎?!
尚大師從容的道:“張大人,你敢違抗大將軍的軍令?”
張判謙卑的道:“不敢。”
尚大師道:“那麼,你站過一邊去。”
張判雖是都監,但尚大師原在京師出入皇城、權高望重,只因得罪仇家才若伏危城,所以也並不怎麼把張判這等外放官兒瞧在眼裡。
張判道:“大師,這個萬萬使不得。”
尚大師摸摸鼻子。怪眼一翻:“你要阻止?”
張判道:“我不敢。”
尚大師奇道:“那麼,誰敢?”
張判謙卑的道:“我不敢,她敢。”
他怕尚大師有誤會,忙加上一句:“是將軍夫人,將軍夫人不許行刑。”
尚大師詫然:“將軍夫人……她……她怎麼……”
只聽自石凹裡一個溫和的女音道:“尚大師。”
尚大師一回頭,就看見凌大將軍夫人:宋紅男。
他立刻長揖到地。
宋紅男說:“你不要殺冷少俠。”
尚大師狐疑的答:“是。可是……”
宋紅男又揮手道:“你快快把他給放了。”語音洋溢關切之情。
尚大師一擡頭,只見宋紅男身伴有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攙扶着她:
左邊是身傷已愈心傷未愈的凌小骨。
右邊的逃過辱劫豔靨留痕的凌小刀。
尚大師頓時明白了大半。
他向張判叱道:“你爲什麼要將這件事驚動將軍夫人?你忘了大將軍的囑咐嗎!?”
宋紅男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來的,一直以來,我要他親近冷血,陪着冷血,一有他的消息,就先來告訴我,他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尚大師乾咳了一聲,道:“這個……”
這時,那扎紅巾的書生已扶起了屠晚。
屠晚這回傷得甚重,冷血的斷劍仍嵌在他鐵鐫一般的胸膛裡。
但他依然掙扎着、咬牙切齒的道:“放了他……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
尚大師聽他這樣說,便靈機一動,“稟將軍夫人,這是個兇殘至極的犯人,剛剛纔重傷了大將軍座上貴賓:這位屠兄,已傷重難愈,凌夫人,你說這種人……留着豈不是禍害──”
小刀說:“娘叫你放你就放吧,多嘮叨什麼!”
小骨也說:“你不是敢不聽孃親的意旨吧?”
尚大師全身一驚,但依然堅持道:“可是,小人身上也負有大將軍的意旨。”
宋紅男眼眶盈淚,淚花欲墜,臉色蒼白,朱脣輕顫的道:“這件事,你聽我主張就好,大將軍那兒,有我負責。”
尚大師一句便試出:放冷血只是宋紅男之意,似與大將軍無關;既然如此,他就越發不敢放人了。
只是他也十分納悶:
──將軍夫人向來不理外事,而且性子軟弱柔順,幾時見過她那麼堅持拗執?爲了這個臭小子冷血求我,可有蹊蹺!
他一看小刀小骨也在,心中早已明瞭八分,只道:“少爺、小姐,你們在外交朋友,要當心,大將軍爲你們好,向來嚴格,要是所作所爲,指逆了他的旨意,這我可擔待不了。”
他的話是警告小刀、小骨,別利用將軍夫人來阻撓行刑的事。
不料,宋紅男卻說:“不關他們的事,你快放人!”
尚大師這下可爲難了,大將軍雖一向信重他,但當着“朝天山莊”子弟面前違抗將軍夫人的命令,他可沒這個膽量;若說放人:擒虎容易放虎難,萬一放錯了,大將軍怪責下來,就算宋紅男肯頂,自己難保不受牽連!
宋紅男的語音驀然尖利了起來:“快放!放了!小刀、小骨,你們去放!”
小刀、小骨應聲而出。
兩人都有點猶豫,同時看到在月華下孃親臉上的淚痕。
“快去放!”宋紅男全身簌簌的抖哆着,“就算凌大將軍在,他也一定會放他的!”
忽聽半空一個聲音呵呵笑道:
“誰說我會放人!?”
這人語音猶在半空,但人已到了三分半臺上,一隻手掌,已按在冷血的“百會穴”上。
他神情悠閒的笑道:“今天月華明媚,高手雲集,大家悠悠遊遊長袍古袖而時正中秋,正好,我來先行處決這十惡不赦的小王八蛋!”
然後他將一張巨蛋般的大臉,湊近冷血,近得連唾沫子都噴濺到對方的臉上:“幸好我來得正合時,”他得意非凡的說,臉上的明黃之色在月芒下轉成青灰,“你活不了,逃不了,沒希望了。”
宋紅男搖搖欲墜的說:“落石,你放了他。”
大將軍臉色一沉:“夫人,你不懂江湖事,別插手!”
然後向小刀、小骨叱道:“你們先送孃親回去!”
小刀哀求道:“爹,你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小骨也說:“爹,我求你……”
大將軍勃然大怒,一巴掌掃得兩人飛跌:“滾!再不扶媽回去,我打斷你們的狗腿!小刀,你是女兒之家,這樣爲這個禽獸不如的小兔崽子說話,成何體統!?小骨,我在京師千辛萬苦替你鋪了前程,你偏藉故不去,卻跟這等江湖敗類結交,真的辱沒了你的身份!”
宋紅男忽然堅定起來,月華照着她美麗的臉上,照見她年輕時定必不可方物的絕代風華:“落石,你不能殺他。你收手吧。你看這兒的大樹,風雨不倒,雷劈不死,卻只死於小小的蟻蝗上。腐蝕其中,難以久持。我一直沒敢勸你,勸你你也不會聽的,可是,今晚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昨天晚上,我夢見婆婆她要我叫你馬上收手。落石你不要再作孽了……”
大將軍掙紅了臉,雙目暴射怒火,像要擇人而噬。
──幾曾何時,他那一向對他千依百順的夫人,竟敢跟他說這種話,而且還在衆目暌暌下!
他怒叱道:“住口!你再說,我連你一併殺了!”
看見父親震怒,小刀、小骨忙去護着孃親。
冷血也覺得他們不值得爲自己如此,他見宋紅男那張玉雕觀音般的臉,不知怎的,已心存親切,有了好感,決不想見她受自己生死所累,便道:“死就死,沒啥大不了的!我冷血死了,還有千百個冷血出來要你償命,你們就別阻攔了,凌家的人還有一點良知,並未喪盡天良,我冷某人死也死得瞑目。”
大將軍獰笑運力:“好,我讓你求仁得仁,你去死吧!”
宋紅男哀呼道:“我求求你,落石,你不要殺他。”
大將軍從未見過夫人如此哀憐,稍一猶疑,但又殺性大起:“我不殺他,將來他便要殺我!”
宋紅男一面哭一面扯着大將軍的肘袖,“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殺你的,他不會害你的……”
大將軍已失去了往常的鎮定,一腳踹開了她:“不會!?真是婦人之見!”
這是大將軍的家事,大家都知大將軍的火性暴烈,誰都不便(也不敢)過去相勸:而大家站在那兒,見此尷尬事,也惶惑不安,又不便走開。
宋紅男哀呼一聲,人給踢開,但知大將軍就要下毒手了,失叫一聲:“你不可以殺他的!”
大將軍的手硬硬頓住,但勁力已侵入冷血腦門裡去了。
“爲什麼!?”
他吼道。
“因爲他──我是他的孃親!”宋紅男用盡一切力氣喊了出來:
“他是你的兒子!”
她喊道:“親生的兒子!”
稿於一九九零年六月中旬:六人赴吉隆坡至新加坡行。
校於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底至十二月初:絕處逢生,遇險見喜,又可大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