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信。
──杜怒福這年逾半百的老頭兒有什麼好,但養養竟對他如此死心塌地,而兩人之間卻又如此恩愛逾恆、生死無懼。
所以他很不服氣。
他的刀勢又向前一搠,厲聲道:“你不放棄她,我就立刻殺了你。”
杜怒福搖首道:“你真可憐。”
蔡狂怒道:“什麼,我可憐!?”
杜怒福頗爲惋惜的道:“好一張俊貌,好一副身手,卻因從未戀愛過,不知道什麼叫**情。”
蔡狂突然收刀。
拖刀急縱。
刀甚長。
刀鋒在石階上劃炸出青火。
他才放了杜怒福,但長刀已抵在樑養養的下頷。
鐵手也沒料到蔡狂會這樣收刀卻馬上又用刀制住了另一人,連他也不及出手攔截,更不要說“青花四怒”了。
他這時纔看清楚了樑養養。
──一個很福相但絲毫不影響她的豔麗,反而增加了一種美麗女子少見之和善。
她像個大姐姐。
她的臉很豐。
脣色豔。
眼兒水汪汪。
鼻下脣上,有一道小疤痕,因爲這張臉是那麼無瑕,所以份外分明。
刀白得令人發寒。
寒得發抖。
手是抖的。
所以刀也輕顫。
──輕顫的刀鋒隨時會沒入她的咽喉。
然而樑養養卻很定,臉上有一種彷似遙觀水邊鸕鶿的神情。
蔡狂尖聲道:“跟我走,否則我一刀殺了你。”
樑養養爲他惋惜似道:“你這樣做,不覺得很累嗎?”
鐵手已經準備出手了。
他在找機會。
(也許,樑養養身旁的婢女若尖叫一聲,我或能爭取一剎瞬之機,制住蔡狂。)
他在想辦法。
(剛纔,楊樹上和屋檐上都各藏了一人,他們到底是敵是友,究竟來救人還是害人?)
就在他等待時機的這一刻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蔡狂長噓了一口氣。
然後出刀。
一刀斫在石階上。
石階十五級,在星火四濺中,給斫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
然後他說:“沒事了,我試過了:你們確是真心相愛,我多慮了。對不起。”
這回不但鐵手怔住了,連杜怒福也甚愕然。
唯一不驚不疑的大概只有樑養養。
她笑漾起深潭般的梨渦,很高興的伸出一雙手,去握着蔡狂佈滿青筋的手背,歡歡喜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強人所難、持愛相脅的人。”
“青花四怒”已臉帶怒容的分四面躍上石階,包圍了蔡狂。
杜怒福也不十分懊惱,只問:“什麼回事?”
蔡狂似根本沒把“四怒”放在眼裡,只向樑養養深情款款的說:“你本來跟我有了婚約,癲老鬼把你許配了給我。可是,你卻嫁給了這老頭子,我不服,這口氣憋不下,以爲你是被迫的,或另有苦衷。而今一試,知道你們相親相愛,兩情相悅,心有默契,至死不渝,這樣,我也沒什麼好說了,也放心了。”
樑養養眼眶潮溼:“你……”
杜怒福釋然哈哈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子是來試探我的。”
只聽一陣掌聲,一人叫好。
掌聲是楊樹上發出來的,是個男子。
叫好卻在檐上,那是個女子。
兩人飛身而下,先在空中會合,隨而飄然落在階前。
這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頎長,寬袍大袖,臉容帶有一股英悍之氣,但書生氣質卻很濃烈;女的樣子恬靜秀麗、溫馴善良,脣厚而豔紅欲滴,眼眯而時露笑意,但卻給人很豔很豔、極豔極豔、非常豔非常豔的感覺。相較之下,養養的豔是一種福氣,這女子的豔卻是在極秀氣中令人感染到極妖冶。
這兩個人的形象,其實絕不和諧:
譬如男的一皺眉,一拗脣、一甩袖,都充滿悍之氣,但予人的感覺,還是十分舒閒、文質彬彬的。
女的本來一副莊端秀麗、與世無爭大家閨秀的樣子,但不知因爲她身裁太過婀娜,還是因爲她脣兒太紅頰色太豔,眼色太媚之故,這樣看去,有一種飛蛾撲火烈焰的感覺。
這種迥然不同的不和諧,在他倆人身上出現,又成了另一種很和諧的感覺;而他們倆走在一起,本來是極不和諧,但看去卻互相映襯得極和諧,再和諧也沒有了。
杜怒福叫了一聲:“慚愧。”
男的謙遜的向杜怒福道:“慚愧的是我們,遲來一步,什麼忙也幫不上。”
女的向鐵手和蔡狂大方得體的拱手道:“他是‘鶴盟’盟主長孫光明,我姓伏,小字鳴鳳,向鐵二爺、蔡瘋聖請安了。”
蔡狂道:“你們大概以爲我真的要挾持或者格殺杜會主及其夫人,所以趕過來對付蔡某人的吧?”
長孫光明不卑不亢的道:“我們跟杜會主有過命的交情,要是他老人家有事,我們幫得上忙的就一定全力以赴,幫不上忙的也會趕來拼命。”
杜怒福感慨地道:“兩位本調集兩盟兵馬於七分半樓,都各有司職,而今,都爲了杜某區區安危,疲而奔命,杜某銘感五中,無顏以報。”
伏鳴鳳聽了好生不悅,只說:“杜老您這是什麼話,我和長孫當年若沒有你一手扶植、耐心教誨,豈有今日,咱們這會兒趕來,卻是啥也沒做,慚愧的是我們纔對!”
忽聽月下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悠悠不絕。
蔡狂一甩亂髮,哈哈大笑:“看來,真正來啥也不做,專找我打架的,總算來了一個。”
只聽一陣山搖地動、地動山搖,巨響直自山下迅即逶邐而上,“青花四怒”面面相覷,真以爲有人在他處拖了一座太行山往這山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