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幸失命,不外如是。”既然如此,何不把世上一切、心頭所有,都放輕鬆些呢?
他常有這種想法。
他是追命。
他原名崔略商。
別看他的名字那麼雅,以爲他出生於書香世家,其實,他出生在一個叫“味螺”的小山城,他爸爸是個打漁的,他媽媽是個賣魚的,他出世後三年內,他們都不得空替他取名字。
他這麼個雅號是來自他的傷。
內傷。
他未出世就已經患了內傷。
因爲他那個打漁的爸爸太過好酒,打回來的魚,都不夠他喝酒的錢。也許他一生在水裡撈活的過活吧,所以他不但一輩子都受水的氣,天晴時出海常打不着魚,天雨時不能出海打魚,起風時出海給桅杆砸着了頭卻還是沒有魚,而且還得把辛苦賺來的全拿來買水酒喝。
連他老婆都只好賣別家網回來的魚。
可是不管有魚沒魚,他都是硬要喝酒。
他的帳越賒越多,有人便找他算賬,問他是不是欠揍;他乾脆把自己灌得大醉,任由別人來打,反正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你打你的事,我醉我的酒。
崔媽媽開始不理,後來實在看不過眼了,出手阻攔對方正要對一個醉漢痛下毒手。
但來討債的那一方也決非好惹之輩。
他們是“七幫八會九連盟”中的“更衣幫”好手,爲首的“七層虎”朱麥,“七苦神拳”可是熬遍了傷、病、妒、離、失、懼、悲七種苦楚才習有大成的。他打人一向六親不認,包括不分男女;至於殺人也不分老幼親疏,只要有錢便可。
沒料崔大媽卻是輕功好手,跟朱麥同派同來的六人,全沾不上崔大媽的邊兒,卻給崔大媽扭閃騰挪、身移影幌之間放倒了。
原來崔大媽當然不姓崔,而是姓樑,正是當年五胡亂華之後,在東北撐起半壁的“山東響馬、山西太平”的“太平門樑家”的旁枝後裔“煙水寒”樑初心。
──只不過,脫離“太平門”梁氏一族久矣的樑初心,爲生活計,天天風吹日曬、賣魚殺魚凡二十年,什麼“煙水寒”都變成了又老又兇又皮皺的“煙火竈”了。
“太平門”樑家的人,向以輕功見長,那七個人給樑初心放倒了六個,但樑初心一時粗心,加上她即將臨盆,足下一絆,便給朱麥兜腹打了一記“七苦拳”。
中拳之後的崔大媽,踣地不起。
朱麥見崔大媽使的是“太平門”的輕功,也不爲甚己,扶傷撓跛的號稱“揚長而去”。
然而崔大媽卻受了內傷,差點流產。
三天後孩子出世,一出世即有了內傷。
崔老爸原有六個孩子,四子二女,懶得爲這七子取名字,平時就叫他做:“喂,那個內傷的。”直至他兩歲半後才從一次嘔血裡得知他一早已受了內傷,這纔開始着急請大夫爲他治病。
因此,日後,他長大了,懂事以後,當然仍然姓崔,但叫“內傷”,倒是醫他的人覺得未免難聽,於是以“商略黃昏雨”詞句爲靈感,改名爲“崔略商”。
誰都以爲這個時常咯血、身體羸弱、不到三個月就一臉蒼桑並開始生皺紋的孩子,多半是養不大的了。
可是他不但能活下來,並且還使很多無辜善良的人都能活下來。
他還活得很有名。
有人調侃他出身寒微,他母親粗心大意,一至於斯,竟要過了兩歲半才知道他得到內傷。當然,這世上,有的人像是叼了支金鑰匙出世的,有的人像寄在金鑾殿上出生的,有的人一出孃胎就騎龍背虎腰,比起來,追命的“家世”真是一無可取、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做起、白手憑空。
可是追命卻不是那麼想。
“我老爸遺傳給我喝酒的絕活,千杯不醉,愈飲愈醒,這等本事不是阿豬阿牛阿狗阿貓能有的;”追命追述起來,不但自得其樂,還感恩莫名,“我娘卻遺傳給我對輕功的天份;跑得快,好追債,所以我第一份職業便是追債的。”
他第一份“職業”果真是“討債的”。
可是也做不長。
因爲他心腸好。
太好。
他原替“蒼屏派”追債,好不容易纔給他追着的債主,結果,發現欠債的人又老、又病、又餓、而且人又好又老實,所以他把自己腰囊裡的錢全部都“奉送”給對方了,而且還“護送”這半瞽老人“逃債”,一路護送到黑龍江。
──這使得他給“蒼屏派”追債,還下了十三金牌令,要“追”他的“命”。
那時候還是人追他的命。
而不是他追別人的命。
人總有不得志的時候。
名揚天下的人,也有他未成名的歲月。
──成功的意義往往就是經歷過很多失敗。
──成名的代價就是許多埋首奮鬥的日子。
可是,這對追命而言,是特別的艱辛。
因爲他很不幸。
幸運一直沒有選中他,但他少年時偏偏與不幸特別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