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懷冰擁雪

煩惱大師死了。

他留下來的煩惱卻剛開始。

何孤單不禁追問道:“煩惱大師死了,孫色魔會放過你和上人麼!”

蘇眉忿忿的道:“當然不會。他要連我也殺了,一惱上人便和他力拼。”

麻三斤嘻嘻笑道:“就是他們互拼之下,我纔沒給孫人魔格殺當堂。”

陳風審慎地道:“一惱上人以‘廿四味’神拳稱絕江湖,但武功也只與煩惱大師不相上下──孫縱劍殺得了大師,會不殺上人麼!?”

他還差一句沒直接問下去:“──他殺得了上人,會放過你麼!”

──的確,連蘇眉的母親“大紅狼”鐵秀男都給孫青霞一劍砍下了頭,這次他還會放過蘇眉?

蘇眉冷冷地道:“他是不想放過我。”

麻三斤接道:“只是因爲馬軍師來了。”

馬龍不是一個人來的。

同行的還有菩薩和尚、耶耶渣、陳路路、仇小街。

“我們跟蹤溫絲卷,可是爲他發現了,交手幾招,他一路佈下了毒,我們趕他不上。”馬龍接下去轉述經過:“我們決定不追,原因爲三:一、八無先生不是我們追捕的對象,二、‘老字號’溫家不到必要關頭,最好別惹。三、我怕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故而立即趕上‘殺手澗’。”

“軍師神機妙算,”麻三斤奉承的剛好合拍,“這次您又算準了。”

陳風卻問:“難道說,以仇小街之力,加上天狼箭陳路路、天狼劍耶耶渣還有馬軍師您,還制不住孫縱劍麼!?”

蘇眉兩頰掠上了怒絲,忿然道:“非也。那淫賊只會擇軟的啃,一見硬的扎手的來了,他就沒命的逃。”

鐵手動容道:“逃!?”

陳風反問:“你們就眼睜睜的讓他給逃了!?”

“不。我當然沒打算讓他活着離開不文山,可是,”馬龍道:“可是,他脅持了龍舌蘭──我們總不能爲了要立即逮誅此人而犧牲龍姑娘吧?龍舌蘭是聖上御封第一紫衣女神捕,家裡的大多都當了官,經商的都賺了錢;我想誰都沒意思去跟龍家結怨!”

“可是,”鐵手始終念念不忘,“那個麒叔的小姑娘呢?”

馬龍答:“她也給押走了。”

這次何孤單也覺有異:“你是說──孫青霞在你們這……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大高手寰伺下,仍以一人一劍,押走了龍捕頭和小姑娘兩個女子!?”

“不錯,”馬龍說的居然一點也沒赧然,“他用劍脅迫小姑娘揹着龍舌蘭在前走,龍捕頭仍昏迷不醒……不知道誰對她下了重藥。──你難道要我們不顧兩位無辜女子的生死,一哄而上,格殺這個人魔?”

“可是……”何孤單急得直跺腳,“你們就讓兩個清白女子任由這淫賊押走了!?”

馬龍雙手一攤道:“不然,我們又能如何?”

麻三斤涎着笑道:“這倒不止,馬軍師隨後即授意耶耶渣、陳路路和菩薩和尚一惱上人立即去追蹤孫淫魔,而仇小街也緊跟其後,伺機下手殺賊救人。”

馬龍則道:“只恨他們也不易追緝成功。我們之所以沒立即救人得手,懷疑是暗裡有老字號溫家的人多番阻撓,布毒誤事。”

那背向“少年”查叫天適此加了一句:“何況,馬軍師要跟蘇眉、麻三斤留在這裡,隨我們大隊會合,並得向我報告詳情。”

鐵手也加了句:“況且,你們還要等我們來。”

少年道:“這等大捕緝行動,怎可少了名捕鐵手?”

鐵手道:“謝謝關照,也謝謝你們相候,只是,我們該當如何進行緝捕孫青霞的行動?”

少年道:“我們有特殊的聯絡方式,追蹤孫青霞的人,自會與我們保持聯繫,由於此人不好對付,所以,我們要全力以赴。由於孫魔星的去路最少有二,所以,我們至少也得兵分二路,追擊此廝!”

鐵手道:“兵分二路?”

“對,”背向少年道:“據最近一次的報訊,孫青霞一夥人正自不文山一直翻上十八星山。他上得了十八星山,那麼,大致就是分兩條路,一是往山上跑,愈走愈荒蕪,從一山樹,進入大森林,再過靈壁,渡長氣河,穿過一泥洞,遁入嵯峨山──一旦給他逃入嵯峨山,那兒既非我們勢力範圍,而且,在那兒就算要找一支軍隊、或者用十萬大軍去找他,也沒有用。”

他嘆了一口氣又道:“那兒,誰也找不到誰:誰到了那兒,只怕連自己也找不着。”

鐵手當然聽過那麼一個地方。

以及傳說。

──聽說,一代神州大俠最後就遁跡在那兒,而白衣大俠也是那兒現蹤江湖的。

一旦到了那兒,就是天涯,是海角,生死契闊,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着了。

那是個終點。

也是個絕路。

──雖然危機就是轉機,絕境後有生路,但本來是風景的,誰也不願去走上絕路。

所以,鐵手就問了下去:“你是說,假若他往高處,就是自不文山登上十八星山,經一山樹、大森林、靈壁、長氣河入一泥洞,然後遁入嵯峨山──他一定沿這條路線走?”

“一定會。”少年查叫天說:“困爲除此以外,都是絕地。”

陳風熟透這一帶的地形,憂形於色,“這一路上山,都有奇險,路實在不好走,更難以追蹤……”

詹通通登時不服:“我們這麼一大班人還追不了那麼一個淫賊!?”

陳風冷笑道:“這不是人多人少的問題,哪怕你請天王多派九千人,也不能把昨天的太陽追回來。”

馬龍道:“那一路上雖然荒涼,但天王勢力無量弗屆,仍是有人手接應的。”

陳風道:“哦?那可真難得。──該不會是‘銅鑼坳’那一帶的‘流氓軍’呀?那可是一股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流寇強盜!”

馬龍聽了,厲目盯了陳風一眼。

連詹通通、巴巴子、回家家衆人,都各形怒色。

鐵手只要問下去:“那麼,如果孫青霞不選擇往上爬,而是往下走呢?”

“少年查叫天”道:“那麼,就是往大都走?越走,就愈近鬧市。”

馬龍接道:“如果從不文山轉入州府,上有兩條路,一是從這兒往回走──但不可能,因爲路已給我們在這兒截斷了。另一條路則是從不文山轉十一寡婦山,進入‘大深林’,然後轉‘胃園’、‘肚院’、‘肝苑’、‘腸圃’.然後混入定定鎮,再在西北走,即就直入州府,誰也攔他不住了。”

鐵手正在心裡暗自震佩:“這“老張飛”一夥的人,對這麼一個荒蕪之地和鄰近的繁華州郡之地形,都能瞭如指掌,功夫做足,難怪這個組織,集團的人能在這短短十數年間,聲望飛騰,勢力強大如此之甚、這般之速了!”

陳風卻冷笑的道:“如此看來,就算孫色魔往下走,直驅鬧市,只怕要渡‘阿牛溪’之際,也有天王的徒子徒孫‘出室子弟’來攔截他們的了!”

這一下,連馬龍也爲之變色。

──看來,這名“風塵公差”不但老經驗,老世故,且對“叫天王”的黨羽勢力,也掌握得十分老到。

那“巨無霸查叫天”頓時鼻孔冒煙,正待發作,“少年查叫天”卻悠悠自若的道:“對,咱們總算有幾分出外靠朋友的情面,到哪兒都有人願出力費心,但問題尚有:孫青霞會往哪一條路走──這纔是正事,也是要害!”

Wшw_тt kǎn_C○ 鐵手沉吟。

陳風皺起一臉的刀。

老烏烏着臉,像一個鐵縮的濃縮了的骨瘦如柴的包拯包青天;何孤單臉上和眼裡,都出現了一種茫然的神色,使得他的四白眼更混濁。

蘇眉卻說:“他一定是往荒山絕嶺走!”

鐵乎問:“何以見得?”

蘇眉冷笑道:“他作惡多端,還敢回到人間來?”

鐵手道:“若他自以爲理虧,自知罪孽深重,他早都不必留在“殺手澗”了。”

蘇眉忿得兩頰緋紅一般,煞是好看:“你說的也對,他那麼不要臉,當然舍不了凡塵欲世,聲色眷戀!──只不過,他這次卻是挾持了兩個美人兒走,他就算要遁世也可享受齊人之福了!”

鐵手道:“你很恨他吧?”

蘇眉一仰首:“有人殺了你娘,你會不恨?”

鐵手冷靜地道:“你的恨卻不是──至少不只是那一種殺親之恨。”

蘇眉用一雙麗目厲色盯着他:“那我可是什麼樣的一種恨哪?你且說說看。”

鐵手卻反問道:“我也聽過江湖傳聞:孫青霞一度和你爹爹相交莫逆,武林中引爲美談,怎麼卻鬧得如此下場?”

蘇眉的神色是悲大於憤,但語音卻是憤大於悲的說,“他不是人。原本,他與爹爹、叔父相處頗爲投契,並一齊聯手抗遼殺敵。他後來得悉爹爹原名‘世尼’,叔父本名‘逸士’但因慕東坡居士之爲人風骨,才情俠氣,故一改名爲車破,一更名爲冬皮,以紀念這位絕世人物,那淫魔也忙表示自己亦祟仰蘇子爲人,故曾自號‘弒’,以應合東坡居士蘇軾之名。三人一見如故,敵愾同仇,卻到頭來,爹爹暴斃,還不知是不是他下的手!──但我是親眼看到了割下的我孃的頭顱!”

她說到這兒,眼圈兒紅了,但她仍忍住悲,忍着淚,強忍不哭,但卻忍不了憤怒:

“這狗賊!──他離開我娘房裡的時候,我娘還是光着身子的呢!他是隻禽獸不如的東西!”

這時候,無論誰都看得出來:蘇眉說的是真話。

她也真是傷心。

真的痛恨。

而到這時際,不管誰都對孫青霞所爲感到心悸!

鐵手嘆道:“令尊大人和蘇二俠及孫青霞因慕東坡居士爲人風骨,特意追思悼念之,但又不欲衝犯當期宰相蔡京,把蘇學士列入‘奸人黨’之忌,故只在名號上改爲同‘車破’‘冬皮’‘弒’以紀念之。我原十分羨慕他們之間的情義,沒料卻發生這等憾事!我看你恨他,已恨得引火自焚了,──無論這仇有多大苦有多深,都不值得爲恨一個人而傷害自己:你若是這樣做,那仍是愛他,不是恨。”

蘇眉的神色馬上冷下來。

迅速冷下來──好像本是熔岩一下子遇上了寒冰一般的冷卻!

她說:“我愛他?嘿!我現在心裡只有冰,懷抱裡只有雪!他死在我面前,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將之挫骨揚灰!”

她說的當然是氣話。

也是保護自己的話。

這些誰都看得出。

誰都沒有拆穿。

所以鐵手還是先感嘆:“我認識了許多男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何等恩愛,如許情濃。假如是兄弟結義,則同生共死,恩重如山;要是男女相悅,則山盟海誓,生生世世。可惜,不消歲月堪驚,年月消融,大家分了手,不久之後,因爲別人讒言,因爲風言風語,因爲彼此疑慮,因爲好事多磨,大家就互不信任了,甚至互相攻訐、彼此誹謗,用盡一切惡毒辦法,花盡一切心力:把過往等等好處,種種恩愛,全一筆勾銷、一語打殺,全變成了自己當年不長眼睛,故爾蒙欺受騙;當日不曾慧眼識人,以致遇人不淑。本來羨慕他們的,聽了爲之心酸;本來對他們有期許的,聞之不覺惋惜。這麼一對金童玉女、佳偶璧人,又或是這麼一干義氣相交、共可患難同生共死的兄弟朋友,怎麼一下子,就全成了陌路人了呢──甚至就連春風不相識的人也不如,而變成了也非得啖其肉啃其骨的強仇惡敵,當日的卿卿我我、恩恩愛愛、歃血爲盟、信誓旦旦,全去了哪兒呢?每次聽到,都很悵然;每每聞之,難免感慨。”

他長嘆了一聲,浩然的道:“我只是一時有點感受,這樣說了,希望蘇姑娘匆要見怪。你的血海深仇,我是明白的──我也一定會好好追究到底,不讓兇徒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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