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着上岸的還有幾個人,他們穿着一樣的衣服,腰間別着短刀。幾人上岸之後便四散開來,十分警惕的樣子。
“巴音,你聞什麼呢?”
一個同伴躡手躡腳的走到了正在嗅空氣的巴音身後輕聲問道。
巴音沒吭聲,只是不斷的用鼻子嗅。
同伴四處看了眼沒發現什麼,不由低聲笑罵巴音一句:“又沒有母狗在這撒尿,你瞎聞個什麼東西。”
巴音是蒙古人,從前是長甸堡鑲紅旗的士兵,被俘後被編入皮島特別支隊,現隨所在大隊一起調入抗金救國軍。因爲巴音熟悉地形,所以這次被抽調出來偵察敵情。
“我不是聞尿味,是女真蠻子有馬,白天剛下過雨,若是周圍有馬的話,那馬尿味濃得很,隔老遠就能聞到。”
巴音跟同伴解釋了一下。
那個同伴是朝鮮人叫金三順,原先也是鑲紅旗的建州兵,不過他是屬高麗牛錄的。
如巴音、金三順這種原寬甸地區建州兵出身的士兵,抗金救國軍裡至少佔了六分之一。
皇軍的另外兩支精銳近衛師團、臺灣師團裡,也有爲數衆多的建州降兵,人數大約有一千人左右。
經過長期的思想教育,建州降兵們充分認識到了建州反動分裂集團給大明這個祖國帶來的危害性,更認識到了這個反動集團對於他們這些底層軍民的壓迫和欺壓,因而,看到前一陣義州城內那些不太願意割辮子的女真居民,他們打骨子裡爲這些人感到可悲,更打骨子裡厭惡昔日腦後所留的那根老鼠尾巴。
“是麼?”
金三順從前在高麗牛錄時可不曾騎過馬,也沒有養過馬,所以對於巴音說的這些一無所知,只覺聽着很有理,便也學着巴音的樣子對着空氣嗅來嗅去,可是卻什麼也聞不到。
四下裡樹影草枝搖動,身後靉河水微微響動,一片安靜。
不一會,金三順有些喪氣的收回鼻子,低聲道:“我這鼻子不是狗鼻子,實在是聞不到什麼臊味。”
“你小子纔是狗呢。”
巴音沒好氣的掐了金三順一把,三順剛想作出吃疼的樣子,卻突然見巴音猛的趴倒在地,手朝後一擺:“別出聲,有動靜!”
三順一驚,頓時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散在其餘幾處的同伴們也都緊張起來,一個個趴在地上豎耳細聽,前方果然有輕微的響動傳來。
三順輕輕捅了捅巴音,低聲問他:“什麼聲?”
“像是馬吃料的聲音。”
離得遠,巴音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聲音。但他敢肯定,前方肯定有馬,因爲他聞到了馬尿的騷味。
“你在這別動,我爬過去看看。”
巴音比了一個手勢,自己朝着前頭的林子裡爬過去。他不敢直接跑過去,因爲萬一前面真的有人,很容易被對方察覺。
白天下過雨,地上有點爛,巴音往前爬得很吃力,身上都粘滿了爛泥樹葉。他順着草叢一直向前爬,很快就消失在衆人眼前,誰也看不清他爬到哪裡了。
金三順同其餘的同伴趴在岸邊,一顆顆心都在撲通跳,那種緊張感似乎要讓胸腔炸出來。
帶領這支偵察小隊的周小旗也是寬甸人,不過以前從來沒有當過兵,他家是萬曆十一年響應官府號召舉家從蓋州遷過來的,可沒想到萬曆三十六年寧遠伯李成樑竟然把他們這些軍民連同六堡盡數丟給了建州韃子。
周小旗一家不願從開墾了二十多年的土地上離開,便無奈給建州人當起了佃戶。
對於大多數寬甸百姓而言,只要能讓他們有地種,有飯吃,認誰當主子都是一樣。
建州人兇殘是兇殘了些,但對於名下的漢人阿哈們,他們還是蠻珍惜的,輕易不會殺害。
婦女們雖然委屈一些,但不是能活着麼。
世道如此,老百姓們能做什麼呢。
這一切,直到兩年多前一支明軍的出現而改變。
說實話,打心眼裡周小旗並不認同皇軍對寬甸的“燒殺搶掠”,更不認同皇軍把老百姓們都遷移走,要知道寬甸這裡可都是肥沃的土地啊!
但是,上面說的也對,他們這些漢人百姓在寬甸生活一天,就是給建州人多提供一天的糧食,從而可以讓更多的建州人拿起武器去殺害無辜的同胞,掠奪更多的財富。
隨波逐流,建州韃子都打不過皇軍,周小旗一家也只能跟着鄰居們一起踏上遷移的路途。
此後,他一家被安置在了皮島,因爲皮島沒有太多土地可以耕種,所以被安置在皮島的寬甸百姓中年輕的男子們要不就被組織出海打魚,要不就是參加了皇帝親軍,要不就是聽從衙門安排做事。
在這背景下,從來不曾拿過刀的周小旗成了皇軍皮島支隊的一員,之後成了管一支小隊的小旗官。
重新踏上故土的那刻,周小旗的眼眶曾紅潤過,他多麼希望一家老小能夠再次回到故土居住,可他知道不能把建州韃子趕走,這個夢想就永遠不會實現。
這一次,他便是奉命探清建州韃子主力所在,雖然不知道上面爲何要跟個烏龜似的天天慢吞吞的行軍紮營,但兩年多軍人生涯告訴周小旗,上面一定會有大動作!
什麼大動作,周小旗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見巴音遲遲沒有回來,周小旗眉頭緊緊皺着,心裡嘀咕三裡鋪這一帶莫非真的有建奴大軍?
之前,偵察工作一直是由騎兵在組織進行,可是最近騎兵的哨探遭到了建州韃子的瘋狂阻擊,上面不得不進行調整,利用寬甸地區密集的河道進行潛伏偵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的草叢突然一動,就在衆人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時,巴音的腦袋從草叢中露了出來,然後迅速爬了過來壓低聲音對周小旗道:“隊長,前面約摸一里處有條路,路邊上拴着幾匹馬,離得遠,看不清,應該是蠻子的探馬。”
聽了這話,金三順忙低聲道:“隊長,既然發現了建州蠻子,咱們這就回去稟報吧。”
周小旗卻搖搖頭道:“不行,我們的任務是探出韃子正白旗的具體位置,現在只發現幾個探馬,還不知道是正白旗的還是鑲白旗的,這樣回去怎麼報?”
有個士兵想了想,道:“隊長,要是就這幾個建奴,那不如咱們摸上去,逮個活口問問?”
這個提議讓衆人聽了都是心熱,周小旗當然也沒意見,他也想立下功勞升個總旗乾乾。當下便帶着他們往巴音先前去的那地方爬去,準備瞅準時機就動手。
幾人剛爬到地方,還沒等他們往路邊摸去,突然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周小旗臉色一變,揮手讓大夥別動。衆人沒想出此變故,一個個都是緊緊貼在地面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夜色之中,前面路邊拴馬喂料的那幾個金兵已經翻身上馬,在他們北面不遠處,上百騎正奔過來。而在更遠的後面,分明就有大隊人馬正往這邊移動。
草叢裡頭,衆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有一雙雙眼睛緊張地注視着眼前一切。
所有人都將目光向周小旗投過來,無聲地詢問該怎麼辦。
“走,馬上回去!”
周小旗果斷下令,巴音卻突然拉住他,低聲道:“隊長,你帶人回去稟報,我在這繼續盯着他們,看他們往哪邊去。”
周小旗驚住:“巴音,這太危險了!“
巴音嘿嘿一笑:“我一個人,蠻子發現不了我。”
周小旗遲疑一下,同意了巴音的請求,囑咐他務必小心,帶着其他人趕緊往回摸。
待周小旗他們走後,巴音藉着夜色繼續趴在草叢中,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正前方。
...........
深夜,部公內臣魏大公公是一點睡意也沒有,索性披上衣服在營中巡視起來。
深深的壕溝,尖尖的柵欄以及各式拒馬、設置在各處的火器發射點將偌大的軍營變成了一下個武裝到牙齒的大刺蝟。
面對這種“碉堡”,除了內應開門,魏公公實在是想不到八旗兵憑什麼打進來。
這處軍營已是距離義州一百四十里之遠,安營處正是紮在了靉河邊,如果有水營的話,順着這條靉河就能直接摸到兩白旗的後方。
可惜,魏公公手頭沒有水營。
天上的星辰,一如公公前世景象。
眼前一切都是無比安靜,遠處的景色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公公沒要親衛跟隨,只大侄孫魏學文和熊本大木跟在他身後,保持着十步的距離。
巡營的隊伍不時從河畔走過,崇敬的目光背後,魏公公捕捉到了一絲緊張和害怕感。
隨着大軍北上的深入,隨着和八旗接觸的頻繁性,再愚鈍的士兵也知道即將要進行一場大戰了。
公公,也緊張。
雖然佔據了一定的上風,但對手畢竟是擁有上萬騎兵的強敵!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建州早已從原先單純的山地步兵演成了步騎合一的強勁作戰集團——那個被前世史學家們稱爲漁獵民族的滿州前世,已然向遊獵民族靠近,再過幾年,他們就將成爲東亞最具戰力的武裝團伙。
怎麼才能薅掉奴爾哈赤的羊毛,成爲了公公的當務之急。
魏公公來到河邊,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一把河水,怔怔的看着河水從他的指縫間一點一點流淌。
禇英啊,咱的好學生咧,你能不能讓老師拔掉幾根毛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