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區域過了三月,一般很少下雨,更莫說瓢潑的大雨了。
但今年老天爺就是怪,半個月前剛落了一場大雪,有些地方的積雪還沒化淨,一場暴雨就落了下來。
暴雨中心位於黑圖阿拉以東三百里餘地的雞兒嶺一帶,可能是受到強對流天氣影響,雞兒嶺上空甚至還響起了炸雷。
要說這年成是正月雨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定定當。可今年這三月卻炸雷暴雨加打閃的,老一輩的女真人都覺得稀罕。
想到國中汗王正領着兵馬抗擊明朝的大軍,便有會幾句漢話的女真老人琢磨說,莫不成這是天降吉兆於大金。
旁邊的人就問了是何緣故?
老人神秘兮兮道:“三月驚雷起潛龍啊!”
這一說女真人們都是樂壞了,汗王要是潛龍,他們可就是從龍的功臣。將來真要應了老人說的話,八旗兒郎入了關到那富貴的中原漢地去,女真人不就世世代代再也不用挨這關外的風雪,享受那關內的花花日子去了麼。
這越想就越是高興啊,一幫人搬了桌子你一點我一點的湊了點肉食出來,老人也把私藏的一罈酒取了出來,衆人就着酒肉聽着外面的雷雨聲,暢想起明天會更好了。
爾今的日子真是苦!
打汗王在都城豎起反明大旗之後,女真人的日子就不好過。要知道和明朝打仗,拼的可不單單是八旗兒郎的勇敢,更是錢糧國力啊。
爲了響應汗王的號召,建州各地的女真人都是節衣縮食,把糧食從牙縫中省出來送到都城供給前方的大軍。
要不然,前方數萬將士吃什麼,喝什麼呢。
雞兒嶺這一片的女真人都是隸鑲黃旗下的。
鑲黃旗是從原先的正黃旗分出來的,旗主是汗王的四子湯古代。因爲四阿哥從前沒什麼班底,所以鑲黃旗所轄的五個甲喇有三個都是從這幾年建州新徵服的部落湊出來的,戰鬥力方面算是墊底,只比去年重建的鑲白旗要好一些。
雞兒嶺關是早前明朝成化年間明軍修建的一座關卡,建州接手這裡之後也同明軍設卡,前幾年的守將是鑲黃旗的甲喇額真伊爾漢,麾下大約有5個牛錄的兵力。
不過兩年多前,義州的明軍突然從寬甸北上進犯偷襲了雞兒嶺關,守將伊爾漢不敵帶人逃走了。
明軍佔領雞兒嶺後就派兵四下掃蕩女真人的村寨,使得這一片區域的女真人損失很慘。
明軍退走後,雞兒嶺關便由正白旗駐守,逃散到其它地方的原雞兒嶺居民方纔陸續回來。可不管是村寨還是人口,都是不能和從前比了,有人算過至少沒了一半人。
並且,雞兒嶺以東的老寨地區鬧起了叛匪。叛匪們自稱什麼還鄉團,要和汗王唱對臺戲,說什麼解放建州人民什麼的。
對此,雞兒嶺的女真人也就是當個笑話看,可隨着還鄉團在老寨地區越鬧越厲害,他們慢慢的也不敢再當笑話了。
在牛錄們的組織下,雞兒嶺地區的女真人哪怕是十一二歲的孩子都給發了兵器,爲的就是防止還鄉團過來襲擊他們。
好在,都城那邊終是派來了大軍,汗王身邊的智多星扈爾漢大人親自帶兵過來打那還鄉團,連戰連捷,把那幫子叛匪都攆出了老寨。聽說正黃旗的人正在北邊圍剿他們,用不了多久這股匪亂就應該能平息了吧。
“都是咱女真人的慫貨,不要臉的東西!這幫子東西不殺乾淨了,咱們汗王可不能安心跟漢人的大軍打仗!”
說“三月驚雷起潛龍”的那個女真老人扎克阿圖早年曾隨汗王打過葉赫部,受傷之後才從軍中退了下來,對汗王和八旗有說不出的情感,因此很是見不得那些背叛汗王的女真奸們。
“郭羅瑪法,汗王能打贏漢人嗎?要是打贏了,咱們以後是不是真的要去漢人的地方啊?”
扎克阿圖九歲的外孫在母親的懷裡聽外祖父說了這麼長,不禁有些好奇的好道。
“我的傻孩子,瑪法幾時騙過你啊。咱們的汗王那可是女真人的大英雄,他手下的那些將領們也一個個都是咱們女真人的好漢子,他們啊一定能打贏漢人,然後帶咱們的小羅羅去漢人的地方住哎...”
扎克阿圖滿是瘢痕的老臉擠滿了笑容,伸手夾了一塊肉要遞到外孫口中,外面卻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繼而傳來長長的炸響。
這聲炸響比先前的雷聲更大,聽着就好像在房子外邊似的,可把小羅羅嚇壞了,一下就把頭埋進了額孃的懷中。
衆人都被小羅羅的樣子逗樂了,扎克阿圖一邊笑着安慰外孫莫怕,一邊擡頭朝外邊看去。
暴雨遮蔽了一切,漫山遍野除了炸響的驚雷,便是那“嘩啦啦”的雨聲。
天空、大地,被黑夜、被雷電籠罩,四野一片蒼茫,伸手不見五指。
“這般下法,明兒不知得倒多少屋子。”
扎克阿圖的鄰居納喇多裡刺有些擔心的從炕上下來,走到窗戶邊朝自家房子看去。
他們女真人的房子可不像瀋陽、遼陽那些漢人的屋子是用燒製的磚修成的,而是以土塊和茅草搭就的。這要是風雨大一些便得漏水,嚴重的就會倒塌。所以,女真人平時不怕下雪,就怕下大雨。
“看也沒用,總得雨停了才曉得要不要緊。”
扎克阿圖給自己倒了碗酒。這壇酒還是去年一個販皮子的漢人販子兌給他的。
“阿瑪哈,漏雨了。”
扎克阿圖的大媳婦拿了一個木桶放在正在滴水的地方。扎克阿圖的大兒子順保擔心別的地方也漏雨,便想把外面的幾個桶都拎進來。
下了炕剛把門栓拿下,雨水就打了進來。順保準備出去拿桶,可一隻腳剛邁出去,他整個人卻愣在了那裡。
“順保,怎了?”
屋內的人好奇問不動的順保。
“人...好多人...”順保的聲音都結巴了。
“這麼大雨,誰在外面?”
納喇多裡刺嘴裡嘟囔着走到門那邊,朝外一看卻是黑漆漆一片,什麼也沒有。
正詫異時,一道閃電從半空中劈過。
電光之中,納喇多裡刺的臉一下僵住,因爲他看到雞兒嶺那邊正有好多頭戴斗笠的人在往西邊行軍。
“是旗裡的兵麼?”順保自言自語道。
“旗裡的兵不是剛過去嗎?”納喇多裡刺記得清楚,三天前扈爾漢大人就帶兵返回都城了。
扎克阿圖想了想,道:“怕是阿思哈大人也回去打明軍。”
納喇多裡刺搖頭道:“阿思哈他們就算回去也是白天,這大半夜風大雨大的走什麼走?”
“那這些人是什麼人?”
屋裡的人正奇怪着,土牆外面卻傳來人的說話聲,還有急促的腳步聲。
“誰在外面?”
順保朝外喊了一嗓子,他以爲是附近的鄰居。可是外面卻沒有人迴應他,反而腳步聲越來越急,然後就有十幾人翻過了土牆。
天亮之後,一隊吃飽喝足的朝鮮兵從好不容易找到的歇腳點走了出來,打起精神繼續往西邊行軍。
他們身後的十幾所屋子,散發着血腥味。
昨夜的暴雨都不曾讓那血腥味沖淡一分。
雞兒嶺關那邊,守將阿思哈同其400餘部下的屍體被整齊的堆放在路邊。
一隊又一隊的明軍從他們的屍體旁邊路過,向着三百多裡外的黑圖阿拉急速行進着。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拄着柺棍的魏公公第三次拒絕了親衛們要駝他的要求,哪怕行動艱難,哪怕他數次在泥濘中滑倒,他也始終堅持着前進。
西邊,不但有黑圖阿拉,更有阿布達裡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