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品文華殿中書舍人,虛銜。
葉向高不厚道。
從王體乾的描述來看,良臣覺得萬曆已經很對得起他了,對不起他的是葉向高。
如果按萬曆的本意,授內閣中書一職,雖是雜流出身,但熬上幾年,可以加銜。
並且按照李永貞的說法,這內閣中書一職,雖然位低,但能撈取的油水卻多的很。原因在於內閣輔臣,辰入申出,辦事閣中擬票旨,所得預聞者,獨寫票中書而已。
意爲內閣草擬的任何文件,都是由中書直接起草,再由學士核議。而各部送呈的各類奏疏,內閣中書也都可以提前翻看,或者偷偷察看。若外人想知其事,不能從學士那裡得知,便會想辦法賄賂這些中書舍人,如此一來,自然進項可觀。
除此之外,兩房舍人還參與翻譯外國文書,檔案分類歸檔,其責任事關重大。絕非虛銜的兩殿舍人可比。
除進項可觀外,李永貞提到了另一樁好處讓良臣對葉向高簡直就是恨之入骨了。那就是兩房中書舍人只要試職滿七年,上官無差評,便許會試一次。
這是舉人的待遇,要是機緣好,便能一舉殿試了。陰差陽錯,中個進士也不是不可能。從此,就不是雜流出身,而是正途了。
只可惜,這樁樁好處,愣是叫葉向高一言給弄沒了。
這相公,也不知自己哪得罪他了,如此壞人好事。
事到如今,良臣也無他法,只能將就這八品文華殿舍人了。
他就是有意見有怨言,也不可能發泄出來。因爲,葉向高這位首輔一做就是七年。此後,天啓登基後,這位東林黨魁還會再出來浪一回。那時,他的對手是二叔。
不過有樁事讓良臣還是很滿意的,那就是王體乾除了給他專程送來官身外,還帶來了皇帝的口諭,那就是準他往撫順代察高淮欠款事。官面上,這個任務叫“協辦糧餉錢款事。”
主辦的是誰,良臣不知道,王體乾也不知道,這個人選是朝廷派出的,而非內廷。
單憑口諭,良臣自是不可能就這麼往撫順去。
葉向高還算給皇帝一點面子,把魏良臣的兩房中書舍人打個折扣變成兩殿中書舍人後,給兵部下了一道公文。這道公文已經快馬送到瀋陽遼東都司處。
公文中除要遼東都司安撫善後軍變事項,查明高淮這些年的種種罪證如實呈報朝廷外,同時交待了魏良臣這個兩殿舍人將前往撫順調查建州右衛邊亂,據關討款事。
李永貞現在迫切想知道高淮的下場,他問道:“王公公可知,皇爺對高公公是如何說的?”
王體乾道:“高公公已經被皇爺召回京了。”稍頓,“不日聖旨就會發來關門。”
“如此便好。”
李永貞點了點頭,心裡是徹底鬆了氣,因爲這兩天關門亂軍雖然對他們比較禮遇,不曾刁難,但他看來看去,軍心猶未穩定,不少軍官和士兵還是狐疑的。如果皇爺處置不好,這關變的餘波便不可能消彌。甚至於,他和魏良臣這個小“天使”很有可能成爲亂軍發泄的目標,成爲第二個高淮。
現在皇爺果斷處置高淮,亂軍沒了作亂理由,自是不可能再生事。只是…
李永貞暗自嘆氣,這些年礦監稅使駐地但凡出事,最終結果不是派去的公公們遇難,就是皇爺迫於外廷壓力處置礦監稅使。來回幾次,這礦監稅使怕是不長久了。
脣亡齒寒。
身爲內廷中人,李永貞自是對高淮的下場感到可悲可憐。
不管怎麼說,高淮在遼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被遼東文武聯合起來廢掉,而內廷卻無還手之力,更無打壓之力,皇爺也是無能爲力,想來都是叫人寒心的。
這是李永貞的想法,良臣的想法則簡單的多,鬧出軍變,還有邊亂,再加遼東文武都參與驅逐高淮,高淮不可能再在遼東干下去。
這次軍變,要有個交待出來。
不說事情是高淮自己惹出來的,就算不是他,爲了平息衆怒,安撫軍心,高淮倒臺也是必然的事。
良臣現在關心的不是高淮倒了和他有什麼關係,而是關心他給萬曆的報告最後一句話,是否得到了重視。
於是,他問王體乾:“那遼東礦監稅使事?”
王體乾道:“皇爺已令通灣稅監張曄兼領遼東事。”
“張曄?”李永貞聽到這個人名很是震驚,“大同鎮守那位?”
王體乾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位張公公。”
“張公公若來遼東,倒是能震住關門這幫人。”李永貞由衷說道。
良臣不知道這張曄是誰,但見李永貞和王體乾都是一臉佩服的樣子,不由好奇起來,跟李永貞打聽這位張公公是哪路神仙。
“張公公曾是御馬監掌印,二十四年出任大同鎮守太監,三十四年皇爺原本派他往南京任鎮守,張公公卻說眼下國計艱生,國庫空虛,天下都說皇爺與民爭利,對礦監稅使人人喊打。他身爲內廷奴婢,焉能不爲皇爺出力,焉能叫皇爺每日爲錢糧發愁,故自請爲通灣稅監。”
通灣稅監,全稱是督理通(州)灣(張家灣)稅監。
通州乃漕運北方目的地,繁華天下第一。此地以前從未設稅關,因爲外朝言通州繁忙,且是漕運重地,若設關卡稅,必使船隻擁堵,貨物難以抵達京師。更重要的是會使南方米糧堆積滯於通州,不利朝廷調撥中轉,故爲方便漕運,不使商民麻煩,不能在此設稅關。
如此繁華商業運輸中轉重地,卻無一文錢稅收,怎麼看都是不合理的。張曄自請在通灣設稅關,這無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膽量不可謂不大。
並且,通灣稅監和南都鎮守太監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南京爲留都,六部九卿之設如同北京,但名義上真正主持之人卻只兩人,一爲南都鎮守太監,二爲南京兵部尚書。
張曄放棄南都鎮守太監之高位,甘願在通州頂着罵名和壓力收稅,單這份勇氣和胸懷,便是常人不能及的。
因此,李永貞和王體乾相信,張公公兼任遼東礦監稅使,絕對是能震得住場子的。
至少,不會比高淮差。
王體乾辦完自己的使命後,也不在山海關停留,當天就歸了京師。田剛和李維仍就留下陪同魏良臣去撫順。
和李永貞從衛堡回山海關的路上,魏良臣和他說了件事。
“對了,李公公,你能不能代我寫封信到瀋陽,我想讓撫順守將李永芳陪我去建州右衛。”
李永貞打馬停住,疑惑道:“魏舍人認識那李永芳?”
“認識。”
良臣笑了笑,沒有和李永貞多說。他現在既是兩殿中書舍人,當然有權力給遼東都司去信。不過那位都指揮使,加了太傅銜的李成樑大帥理不理他,答不答應他的要求,是另一回事了。
“我回去就辦。”
李永貞也沒有多說,這幾天,這位已爲中書舍人的小案首有太多叫他不解的地方了。就今日到山海衛所轄的這個衛所走訪來說,魏良臣就好像對邊事特別感興趣,對駐軍器械,人員組成和當地的生產也都有興趣。
並且,他這兩天還不斷讓李維替他蒐羅有關建州左右衛的情報,好像對那個膽敢領兵據關討款的奴爾哈赤十分有興趣,這讓李永貞十分的困惑。
不過,他既受命陪同魏良臣前來遼東,那上面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不應該他關心的事情,他也不會多管。只要這魏舍人不要太出格就好。
臨到山海關時,李永貞想到一事,便對魏良臣道:“魏舍人可知,文華殿舍人,例以善書監生、儒生選補,食糧三年,雖是雜流不入流,想要晉升加銜難,比之兩房中書舍人差了許多。但魏舍人也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因爲若有司禮監題送,吏部那裡也是可以授職的。”
“李公公可否說的明白些?”良臣陡的勒馬,看向李永貞。跟在後面的田剛和李維也趕緊勒馬,險些撞上去。
李永貞笑了笑,道:“魏舍人若是能結識宮中大璫,想要加銜晉升,其實不是難事。”
“李公公的意思是,宮中有人,我這兩殿舍人還是大有前途的?”良臣揣摩着李永貞的意思。
“魏舍人有貴妃娘娘眷顧,想要司禮監題送吏部,就看魏舍人有沒有那心了。”
“唔…”
良臣沉吟不語,如果李永貞說的確有其事,那他自然可以通過鄭貴妃影響到司禮監,幫他題送吏部,從而能夠晉身正途官。但這樣一來,他可就和鄭貴妃牢牢綁在一起了。
是禍,是福,不可知。
“此事日後再說,以後還要請李公公多多幫忙,有些事情,良臣不是很懂。”良臣笑着朝李永貞點了點頭,有個知曉律令,熟悉內廷和外朝的太監幫自己參謀,受益多多。
“魏舍人準備幾時去撫順?”李永貞岔開剛纔話題。
良臣道:“我想先去見見張虎。”
“張虎?”
李永貞眉頭一皺,這張虎可是高淮私募稅兵的首領,雖也是宮中出身,但現在說他是一軍之將也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