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出自《大學》。
據說,這是商湯王刻在洗澡盆上的箴言,歸納起來就是勤於省身的意思。
題目,說難吧,不難,《大學》裡有。說難吧,難,魏家老三沒看過這句。
不會,就只能乾瞪眼,誰讓良臣不學無術呢。
瞪完眼,悄悄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別的考生都在專心致志的答題。
當時在考場外排隊時,良臣總算找到了安慰。因爲和他一樣大年紀,甚至比他還大的考生有不少,最大的那個聽說是兒子過來送考的。
由此來看,世上比魏良臣笨的大有人在。
一些考生如他一樣犯難的,人家也是想辦法在試稿紙上不斷寫,不斷刪,無論如何也要拼湊一份答案來。
良臣倒好,什麼都不幹,盡看西洋景了。
目光中,左前第三排,那個學弟劉明心正在草稿紙上寫答案。
來的路上,良臣聽馬秀才他們評論過,都說這次劉明心有望府考過關,順利進入院試。
依稀記得,當年這小傢伙流着鼻涕上社學時,良臣正意氣風發的去參加府試。結果那次,他默記聖訓錯了幾個字,沒被取中,之後,不知怎的,就突然沒了讀書念頭了。
從此,良臣便跟着鄉間一幫無賴子鬼混,壞了名聲,也被吳夫子徹底趕出社學,斷了他的科舉路。再後來,叫人家太僕寺馬廠的人給打斷了腿。
不過仔細想想,魏良臣要不這般鬼鬧,說不定李子榮也不會有這個好運當九千歲的親侄。
只是,現在看人家小學弟在那揮墨,從其落筆動作來看,沒有絲毫停頓,想來胸中文思正涌。
再觀自己,筆頭拿了又拿,捲上的字他認得,可偏不知如何做這題。
這一反差,當真是蠻叫人鬱悶的。
作弊,良臣是不想了,因爲他壓根沒有這方面的材料。況且,也帶不進來。
雖說是童子試,可進考場的時候還是有搜子挨個檢查考生的。
這考場桌子放得也規矩,固定多少距離一張,兩邊不時有監考來回巡視,良臣就是想偷看別人的答案,他也夠不着。你就算夠着了,抄來了,也倒黴。因爲這可沒有標準答案,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張一模一樣的考卷的。
抄不了別人的,總不能就這樣幹看吧,交個白卷算什麼,我魏良臣又不是張鐵生。
娘希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愛昨昨地,大不了小爺不走這條路了。
念及於此,良臣把心一橫,硬着頭皮將毛筆沾了點墨水,然後絞盡腦汁,終是想到了第一句怎麼寫,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這筆卻最終沒能落下去。
第一句有了,第二句怎麼辦?
這科舉考試又不是後世的作文題,寫個題目就給三分的。你錯幾個字,都不合格。
於其寫一句叫人笑話,還不如不寫呢。
罷了罷了,別白日做大夢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材料,偶爾裝個逼可以,真拉出溜溜,原形畢露啊。
不考了,反正也不殺頭!
良臣“呼”的吐出口胸中鬱氣,將筆丟在一邊,就此閉目養神起來了。
這會,恨就恨沒有提前交卷這一說法,要不然良臣早開溜回家了。
至於他爹問起來昨說,還能不好辦?
家裡呆不住,就上京師找巴巴去。
條條大道通北京,活人還能給尿憋死不成。
………
身爲主考,河間知府陳倫當然不可能跟個監考似的在考場裡轉悠。他的職責是坐鎮,等考試完畢,自有專人閱卷,然後將優秀的考卷呈上來由他定等。在此之前,他什麼都不用做。
陳倫的副手,河間同知劉國泰也在考場,這會兩人在公房裡喝茶聊天。
劉國泰是萬曆三十二年進士出身,先是做了一任知縣,任期未滿便升同知了。比起肅寧知縣顏良,劉國泰的官運顯然要亨通的多。
知府和同知在一起,所談論的自是最近的徵地大事,另外就是靜海和滄州兩個考點。
“靜海的卷子我看了,滄州的還沒看,大體也差不多,平平正正,無有新奇的文章。”
陳倫有點遺憾,便是未能任官南直隸,無從多見年輕才俊。想那南直隸,每年涌現多少上佳試卷,這些卷子叫書商們買去,轉手印了賣往全國,不知賺了多少錢去。聽說內廷文書房的油印房和經廠也看上了這條財路,和江南的那些商人們扯皮的很呢。
“文風南盛北弱,我北直隸可比不得南直隸,大人也不必介懷。”劉國泰笑了起來,陳倫有內廷的背景,他也有,並且這背景一點也不弱於陳倫,因爲他搭上的可是貴妃娘娘。
準確說,劉國泰能做一屆知縣就升任同知,靠的是鄭貴妃的弟弟。這位貴妃娘娘的弟弟和劉國泰同名,叫鄭國泰。然名字一樣,姓不同,就註定二人身份地位大大不同。
對自己這位副手的背景,陳倫當然知道,並且沒有多少牴觸,畢竟他乾爹金忠和貴妃娘娘走的也近。
“不過這一次,我河間未必不出才子了。”想到那魏良臣,陳倫不由輕笑一聲,對此子,他可是十分看重的。
月前在肅寧替魏良臣脫了牢獄之災後,陳倫便寫了封信給提督學政黃彥士,信中倒沒有說魏良臣入獄之事,只說已爲這少年解決作保之事。
幾日之後,黃彥士便回信給了陳倫,信中對陳倫相助之情,僅兩三語提及,看似也沒有多放在心中。只是,黃彥士的信中卻無意說起了最近東林黨想要力推淮撫李三才入閣之事,這讓陳倫很是激動。
雖然僅僅是提了一下,但這蘊含的意味,卻值得推敲了。
某種程度上,陳倫相信這是黃彥士在代表楚黨向自己伸手。這讓他覺得肅寧那趟沒有白去。
魏良臣這個子,幫了他大忙。
府試結束,大概五天,黃彥士就會到河間主持院試。
陳倫不會食言,只要魏良臣的卷子作得可以,便是不算上佳,他也會給那少年定個甲等第一的評語。
現在,他就等着看這少年是不是還能作出如少年說那般的絕妙文章來。
若能,便更美了。
有關魏良臣的事情,劉國泰聽說了一些,但沒有多想,只道這位知府大人真是愛惜儒生。他眼面前倒是有樁大事要辦,那就是鄭國泰要來河間。
貴妃的親弟弟不是專程來河間,而是去江南的。
京裡傳來的消息說,自從妖書案後,貴妃娘娘便一直耿耿於懷,始終爲自己的清名被士林抹黑感到憤怒。所以就想讓親弟弟到江南親自聘請一二名士,不惜重金,也要將妖書案對她鄭家的壞影響消除掉。這件事背後有沒有當今皇帝的授意,卻是不得而知了。
鄭國泰奉姐姐之命下江南,辦正事之餘,自然也得順便打打秋風。河間府這邊,劉國泰肯定逃不了。
………
考場裡,原是閉目養神的良臣,竟然稀裡糊塗的就睡着了。
自古以來,在考場睡覺的,不是沒有人,而是有很多人。
這些考生既答不出卷子,又沒法提前離場,便只能趴那睡覺了。
要不然,還能幹嘛?
但睡覺能做夢的少,做夢都做的那麼驚天動地的更少!
良臣就做了這麼一個驚天動地的夢。
夢中,天啓帝朱由校竟然拉着他的手,讚不絕口道:“大魏真是太能幹了,對朕忠心,又有大材,若不是大魏你,朕這皇帝做的都沒有滋味…不如,朕便給你改個名字吧?”
“不知皇爺要給我改個什麼名字?”夢中的良臣對於皇帝的讚賞真是激動莫名。
“嗯。”朱由校歪頭想了想,眼睛一亮,拍掌道:“你覺得忠賢這個名字如何?”
良臣還沒答呢,他二叔就樂壞了:“忠賢好,忠賢妙!”
“噗嗤!”
良臣是被自己的口水嗆醒的,尼瑪,你朱由校把我從良臣改成忠賢,豈不是說我小千歲變真千歲了!
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鳥,還在,良臣放心了。
這夢,可不是好兆頭。
良臣呸了一口,就算天塌了,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鳥給賣了。
擡頭看看四周,有不少考生已經答完卷子,正等着收卷。也有不少考生跟他一樣,剛剛睡醒。
時辰快到了,考場內有監考官在大聲提醒還沒有做完卷子的考生。
時間快到了啊?
良臣習慣性的擡起手腕看錶,發現腕上什麼也沒有。
再看桌上的試卷,仍是一片空白。
想了想,反正考不上了,索性就來個“到此一遊”吧。
只是寫什麼呢,總不能真寫魏良臣到此一遊吧。
思慮間,卻是想到了,於是,他興致勃勃的提筆寫道:“讀書人,最不濟;濫時文,爛如泥。國家本爲求才計,誰知變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題,兩句破題。擺尾搖頭,便道是聖門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漢祖唐宗,是那朝皇帝。
案上放高頭講章,店裡買新科利器,讀得來肩背高低,口角唏噓,甘蔗渣兒,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負光陰,白日昏迷,就教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
寫完,興致還濃,索性再題五言詩:
“我叫魏良臣,報國自有門。
不作八股文,照當有用人。”
……
作者注:本書非科舉文,有關科舉不涉細節,一筆帶過。如府考有數場,分試數項,本文只錄一項。
另,嫌我慢,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