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安門找人,是胡廣他們在良臣出發時告訴他的。
這兩自宮的倒黴蛋,在京裡混了兩年多,也不是一無是處。
皇城很大,處於內城正中,一條護城河圍繞整個皇城,硃紅色的城牆綿延十數裡,盡顯皇家氣派。
皇城最南邊的大明門,是供官員入朝走的,大明門外是六部九卿、五軍都督府等各大衙門,再朝外就是恭子廠,那裡住的都是權貴,所以閒雜人等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從南邊接近皇城。
皇城的東面也是禁區,禁止百姓接近,唯有西邊和北邊可以通行。
皇城內部又分內外城,外城是太廟、社稷壇、內閣、各科值房及內廷二十四監所在;內城即宮城,乃皇帝、太后和嬪妃所在。平日,非緊急事務或皇帝相召,就是東宮太子和內閣大學士們也不得輕易進入宮城。
當年景泰年間的奪門事變,若非守衛皇城的禁軍被朱祁鎮唬住,主動落了鎖,任外面人馬再多,也是休想攻進皇城的。
良臣是從南邊的崇文門進的北京內城,而東南又不能直通皇城,所以他只能繞一大圈從西邊折往北安門。
這一圈,從地圖上看是不大,可真正走下來,足有二十里路,直把良臣走的兩條腿都邁不動了。
什麼欣賞北京天然風光的心思都沒了,良臣現在只知咬牙往北走,要不然宮門關閉的話,他可就見不着老祖奶奶了,更沒法找二叔。
走到兩腿如灌鉛般沉重時,皇宮的城牆終是出現在良臣視線之中,北安門也近在咫尺了,連帶着良臣也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宮女太監。
這些宮女太監有老有小,最大的六七十的樣子,最小的卻只六七歲。
這讓良臣很是奇怪,太監宮女不都是呆在皇宮裡,除非有公務才能出來麼,怎麼如此自由出入宮禁的?
他是有所不知,自明中期以來,皇宮對太監宮女的管理就漸漸寬鬆下來,除了當值的,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北安門,或結伴購物,或約上好友小聚,只需在宮門關閉之前回宮便可。
太監宮女的親朋來京探親,也都是在北安門這裡登記,然後由專門負責北安門宮禁的鐘鼓司派人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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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有權勢的宮中太監甚至還可以在宮外買房或租房居住,和外朝那些官員一樣,當值就進宮,不當值就回到自己宮外家中。
當然,因爲宮女的特殊性,宮中是嚴禁宮女在外居住的,哪怕女官也不行。唯一的例外是那些在出嫁公主府做事的女官。
之所以如此,自是防止宮女在外做些羞人之事,畢竟法理上,宮女都是屬於皇帝的女人,要是一個個在外被人弄大了肚子,叫皇帝面子往哪擱。
宮女太監出宮是有時辰限制的,規定期限內未能及時回宮的,輕則扣錢,重則便是立規矩了。
每年因爲誤時回宮被杖責的太監宮女都不下百人,遇上狠心的嬪妃和大璫,打死的都有。
傳聞當今皇后娘娘每年都要打死身邊幾個宮女,倒是皇帝最寵信的皇貴妃那裡,對身邊人倒是寬鬆。
北安門外商鋪很多,這些鋪子自是做的宮中生意,有的直接是宮中各監指定的採購所在。
良臣到北安門時,已是下午申時,這個點宮中沒什麼事,所以休值的很多,請假出來的也不少。
身處衆多閹人之中,良臣有點異樣的感覺,好在宮女也不少,疲憊之餘,也是賞心悅目的。
大部分出宮的太監和宮女都不穿宮中發給的衣服,因此良臣很難分清這些太監在宮中的地位誰高誰低。
前世對明代歷史有過研究,良臣大致知道內廷的等級制度。
太監這個稱呼只是對宮中內侍的統稱,真正能被稱之爲太監的卻是極少數。
一般剛進宮的內侍只能充當底層的烏木牌、手巾、小火者。
小火者在宮中負責打掃、洗涮、搬運等苦活重活,如良臣在通州撞見的高起潛,就是進宮兩年多的小火者。
手巾和烏木牌比小火者稍好一些,他們在高等級的太監身邊伺候,遞毛巾拿東西,跑腿傳話。
伺候的好了,就有機會被太監賞識,因此很多小火者夢寐以求能被哪位公公看上帶在身邊。
再往上,則是各監的典薄、長隨、奉御、當差、聽事,這些是有品級的,不過不高,七品以下,通常都是正八品。這類太監算是內侍的中層,通常有文化方面要求,至少要識字。
中層再往上,自然就是各監的監丞、少監、太監。太監都是各監的掌印或提督,能做到這個位子,幾乎可以說是內廷中的高層了。
良臣老鄉,那位寶鈔司的監丞張炳爲何能向縣裡打個招科,就能免了他家田地被徵,原因就在於他這監丞在宮中多少也算是個人物了。
如同外朝無數官員在六部九卿幹了幾十年,也不能入閣躋身成爲文官最頂層般,內廷各監的太監也只有少數才能提入司禮監,成爲可以媲美外朝閣老的內相。
這個金字塔的構造和外朝科舉取士如出一撤,所區別的只是胯下有無鳥兒而矣。
自家二叔未來是九千歲,良臣當然不可能物色什麼大璫結交,跟一個小火者模樣的少年問了宮中找人的規矩後,他便來到了位於北安門邊上鐘鼓司的值房。
值房另一邊是宮中侍衛的值房,宮門後面還有禁軍公房。盤查極嚴,沒有牌子和各監各宮發給的手條,任何人都不可能混進宮中的。
良臣進去後,發現值房裡有五六個小火者,一個穿青袍的聽事負責此間事務。
“你找誰?”見進來的是個少年,那個聽事擡頭多看了眼魏良臣,此人聲音有些尖利。
“我找客印月。”良臣不敢有半點造次,很是老實的回答。
宮裡那麼多人,聽事自然不可能知道每一個人,便問道:“客印月?她在宮中做什麼?”
良臣忙道:“是給皇長孫當乳母。”
聞言,聽事點了點頭:“好像有這麼個人。”又問良臣是客印月什麼人。
良臣當然不能說二人沒關係,便說是她家鄉的族弟。
鐘鼓司在內廷二十四監地位不高,發到此司的多是宮中不得志的,亦或說是沒什麼背景的。所以這聽事倒沒有刁難良臣,跟他索要什麼跑路費,只讓他等下,然後吩咐那幾個跑腿的小火者,要他們去一人到太子東宮清寧宮傳一聲客印月。
皇宮很大,清寧宮在南頭的外皇城,來回好幾里路,所以幾個小火者都不想去。
一個小火者撅着嘴道:“範公公,乳母是在宮外居住的,那客氏指不定不在小爺處當值,莫不如叫他自己去客氏住處。”
聞言,良臣一愣:怎麼奶媽不住宮裡嗎?這要是不在宮中,我到哪去找她?
被喚作範公公的那聽事卻是將臉一冷,掃了眼這幾個小火者,冷冷道:“咱家現在說話沒用了麼?”
見狀,那幾個小火者忙說不敢,推了一人不情不願的去宮中替良臣喚人。
範公公微哼一聲,對發愣的良臣道:“客氏這會當在宮中,你且在外面侯着便是。”
“多謝公公!”
良臣很是感激,依言退出值房,在他後面還有不少人要找人,或是往宮中送東西。
說起來也巧,今兒正好是十九。
宮中規矩,探親找人是逢四逢九,其它時間不許。所以良臣早來一天不行,晚來更是不行。
估計胡廣他們也是知道今天宮中可以找人,才讓良臣來的,要不然根本不必這麼費事。
良臣不知道人什麼時候到,便在值房外面晃悠,最後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城牆角下等着。
宮門處值守的幾個侍衛朝良臣看了眼,沒有理會,外地來找人的他們見的多了。
來往的太監宮女很多,良臣這時也纔有閒心細細觀察他們起來。
不論前世今生,但是有點地位的,身邊總會圍着一幫人。良臣憑此分析,倒是猜出幾個在宮中有職司的太監。
太監看得膩了,便轉過頭欣賞宮女,越看越美,尤其一個女官模樣的宮女經過時,良臣兩眼都要直了。
腿長膚白,又有少女身段,又有熟姐味道,還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氣質,良臣看得真是舒服,這女官,很合他口味。
那女官似乎發現了良臣在盯着她看,側過臉瞧了下,臉上隱有寒霜。
這姑娘,不太平易近人啊。
良臣緩緩扭過頭去,不敢再看這女官,免得這女官叫來侍衛揍他一頓。
等女官走遠,良臣又轉過頭來要繼續欣賞人家婀娜的身段,視線卻被幾個太監給擋住了。
那幾個太監好像有什麼高興事,一邊說着一邊往宮門外走來。
良臣才懶得觀賞這幾個閹人,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重新物色目標,好幻想一番。
吃不到,想一想也挺好。
良臣這自個找樂子,走過來的那幫太監中傳來的一句話差點沒讓他跳起來。
“魏公公今兒手氣真是好,殺得御用監那幫人都差當了褲子,看他們下回還敢不敢跟咱們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