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興讓急着去國子監,不是擔心他老丈人嫌他慢而生氣,而是急着擺脫麻煩。
試問,駙馬都去國學反省了,府內發生的事情,跟他還有什麼關係?
冉興讓小算盤撥的也精,樑姑婆是宮裡指定的女管事,就這麼被魏良臣弄走,肯定沒法交待。那邊趙進朝被打,必定也要報復回來。所以可以預見,接下來幾天,公主府肯定是個麻煩中心,天知道會鬧出什麼來。
不過不管事情鬧得多大多亂,都不關他駙馬爺的事了。駙馬如今奉旨在國子監反省,那幫刁奴再是兇悍,總不敢來國子監找他駙馬爺的麻煩吧?這麼一想,冉興讓心裡倒寬鬆多了,覺得丈人那道上諭倒是成全了他。
良臣不傻,從冉興讓急匆匆要去國子監的樣子也看出對方其實是去躲災,或者說是做甩手掌櫃,這一點他能理解,並不怪駙馬爺不仗義。因爲這位駙馬爺真的沒什麼本事,但凡有半點本事,也不至於落個千古笑話了。沒本事,也就只能躲了。
至於他魏公公,卻是半點也不懼的。他敢在西華門外揍人,敢在公主府把樑媽媽弄走,就不怕有人會找他算賬。跟弄錢比起來,天大的事在萬曆眼裡都不是事。
國子監在安定門那塊,離恭子廠這有段距離。恭子廠的權貴和豪奴們不少都識得壽寧公主的駙馬,見其放着馬車不坐,跟個小太監步行,後面還跟個提包裹的下人,神色匆忙着急萬分的,都是好奇。
路上,冉興讓撞到兩個相識的年輕人,好像是勳戚家的子弟,對方過來跟冉興讓打招呼,想問他幹什麼去,都叫冉興讓含糊過去,顯是不願自己去國學反省的事情有太多人知道。
不過,越是如此,人家就越是好奇,結果自是去打聽。皇帝派太監到公主府宣旨,這事肯定瞞不住,要不了一天,肯定就滿城都知了。要不然,良臣又如何能從前世的明代讀書人筆記中知道冉駙馬被打這樁醜事呢。
眼下,駙馬爺自己不願說,他魏公公肯定幫着遮掩,使得駙馬爺對小魏公公感激之情再次加深。
出了恭子廠,樑姑婆又鬧騰了。她看見駙馬爺出來,一直在前面跟打她的那個小太監說什麼,有心想跟駙馬爺討饒,可面子實在抹不開。加上自己宮裡也不是沒有人,不能平白無故的叫個小太監給欺了,所以,樑姑婆寧可想着跳窗逃跑,也絕對不會向自己討厭的駙馬爺討饒。
可是鬧騰一番,樑姑婆很快又老實了,甚至都不敢再叫喚一聲。因爲車前車後,左右都有漢子守着,那幫漢子只要看見樑姑婆把頭探出來就會揮拳打她,樑媽媽連着吃了兩記重拳,嚇的是實在不敢再扒窗戶了。
在車裡叫了幾聲,結果前面的小魏公公聽到了,也不說話,一個眼色過來,立時一個漢子跳上車,吼罵了一句“八嘎”就扇起樑姑婆的耳光,把個樑姑婆着實打懵了。
車裡傳來的耳光聲,冉興讓聽得清楚,心頭暗爽,恨恨的回頭瞪了眼車廂,對從車裡跳下來的那位八嘎好漢露出些許讚賞之色。
樑姑婆在車裡,以淚洗面。唯今之計,也只能盼着相好的趙進朝收到風聲,帶人來救她了。只要老趙能把她救下,上回老趙說的曹公公那事,樑姑婆鐵定能遂了曹公公的心願。
國子監那裡顯然是得到宮中的通傳了,冉興讓到的時候,有個姓馬的主薄正帶人等着他。
國子監的主薄是從七品官,別看官不大,權力卻大,因爲主薄直接負責一監生員學習督導事。用良臣前世的話說,主薄就是國子監的教導主任。
許是監裡經常來些受罰的皇親國戚,所以馬主薄也沒有多問,和冉興讓客氣兩句,便前頭帶路領他去住的地方,爾後再講授監中規矩。
可能是將魏良臣當成宮裡派來監督駙馬入學的太監,馬主薄對其態度還算客氣,任由良臣跟在冉興讓後面入監。
良臣本是想送到國子監外就回去的,但既然來了,索性就進去看看,不管怎麼說,這國子監都是大明朝的最高學府,不見識一下怎麼也說不過去。
然而到了監內,卻見不少監生三五成羣,有的是準備出去,有的則是剛回來。不少監生看着年紀都不小了,而且一個個不是油頭粉面,就是滿面通紅喝得醉熏熏的樣子,只少數監生看着還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這一幕讓良臣開了眼界了,堂堂國子監就是個中專技校的氛圍?
前面的馬主薄卻是見怪不怪,不僅不斥責那些不成體統的監生,反而還和其中幾個笑着打了招呼。看樣子,主薄大人是常和這幾個學生在一塊喝酒賭錢的了。
冉興讓無意扭頭髮現魏公公一臉困惑和驚訝,不由笑了笑,刻意放慢腳步和小魏公公指點起這國子監來。
經駙馬爺幾句一說,魏良臣明白過來了,原來如今的國子監不是國初那會的莊嚴太學,而是淪落到一個有錢就能來的大雜院了。
國初那會,因爲官吏奇缺,所以監生們一畢業就能有官做。自然而然,對學生和學風抓的很嚴。但隨着朝局穩定,朝廷對科舉越來越重視,漸漸的,監生直接爲官就行不通了。
正統以後,各級官職,上至六部九卿,下至知縣教諭,幾乎都是非科舉不授。監生也要經科舉才能得官,如此一來,國子監更是不再吃香,不過好歹也因爲太學的原因,學風甚好,內中有不少教授助教名氣很大,故而還是不少讀書人青睞的進修之地。
不想,景泰年間因邊事頻發,國庫空虛,景泰帝便下旨令天下納粟納馬者入監讀讀書。當時僅限千人,執行了四年,朝廷爲此得到不少收益,緩解了國庫。然而,此風一開,再想罷就不可能了。打這起,凡是遇到國家缺錢,鬧饑荒,朝廷都要拿出一些國子監生的名額跟富戶換取。
時間久了,監生中就充斥不求上進的富家子,甚至無賴子,有名望的講師教諭都不肯再在監中教書,朝廷任官又必須從科舉中選取,國子監就徹底淪落了。到如今,國子監大體也就成了給官員子弟鍍金混日子,給一些各地優秀生員來見識之地了。另外,則是供冉興讓這等皇親國戚進學反省,不過大體也就是走個形式。
學生都管不住了,監裡的官員又哪個敢管皇親國戚。和駙馬爺相比,他們這些國子監官也好不到哪去。
領冉興讓到了住處後,馬主薄便要駙馬先歇着,規矩明日再說,學什麼也明日再說。
良臣看看天色,這才上午呢。
冉興讓巴不得沒人煩他,待馬主薄走後,忙朝良臣拱手道:“多謝魏公公了!”
良臣忙還禮,道:“駙馬且在監中好生讀書,咱家就此告辭!”
“魏公公…”冉興讓想到什麼,有些遲疑。
見狀,良臣忙問:“駙馬還有何吩咐?”
“那樑姑婆在府內頗有不少幫兇,我擔心公主那會受氣,可否勞魏公公時而叫人去看看…”
冉興讓猶豫了下,說了自己的意思,他雖不擔心刁奴對公主不利,可弄些糟心事給公主受卻是有可能的,因而想着請魏良臣能夠派人留意府內情形。
不過話說出口後,冉興讓就後悔了,這小魏公公惹了樑姑婆這麼樁禍事,還不知自身是否能夠周全,哪裡還顧得上公主府呢。
良臣不知冉興讓後悔,其所提之事乃是小事,舉手之勞而矣,當下點頭應了。也不再停留,與冉興讓告辭,獨自一人原路返回。
路上,走走停停,不時駐足一處打量四周建築。來往監生不少,看到良臣一太監出現,都是好奇,指指點點,膽大的直接拿手指着良臣的下面與同伴說笑,傳出陣陣鬨笑聲。
先前馬主薄在時,這幫監生縱然有人恥笑良臣,可不敢這般肆無忌憚。現在馬主薄不在,這些傢伙膽子就肥了。
畢竟年少無知,不知公公的厲害,換家裡長輩在此,哪怕心裡鄙視的要死,這臉上只怕萬萬不敢流露出來。
不過良臣也無所謂,君子坦蕩蕩,他又不是真沒鳥,用不着脫褲子跟這幫紈絝子弟顯擺什麼,更用不着理會他們怎麼想。
他笑歸他笑,我自擎天柱。
在一路的嘲笑聲中,良臣來到了國子監大門,正要去鄭鐸他們那裡,卻看到迎面過來幾個監生,其中有一人看着十分眼熟。待對方走的近了,陡的記起來,這人不是那日隨張家老幺一起進京的小郎君麼?他怎麼在國子監的?
良臣心中困惑,不過想到這小郎君也是肅寧人,跟他是老鄉,於是便想與其招呼一聲。當初,他二人可是對視過幾次,雖不是一輛車,但也是同路,不可能過了幾月就於對方毫無印象的。
再說,這小郎君能和張炳一路進京,路上還有說有笑,自是不會對他小魏公公有什麼偏見。
論逼格,他小魏公公內官監丞可比張炳的寶鈔監丞要高大上許多。
才走幾步,卻聽那小郎君左邊的一個監生笑着說道:“潘學忠,聽說你家裡來信催你回鄉成親了,卻不知你幾時歸鄉做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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