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天感覺很冷,他睜開眼睛周圍是一陣白雪茫茫,他看着自己的雙手,發呆。
寒風夾着雪渣子打在他臉上密密麻麻的疼痛,他還穿着白天穿的襯衫。
風雪漸息,卜天開始能看清周圍。
他的前方大概十米有一個男人背對着他,男人剔着寸頭,人高馬大,穿着一件黑色的夾克。
卜天那種心臟要跳出來的感覺又出現了。
男人突然蹲下去了。
卜天無聲的張了張嘴,他的身體率先做出動作衝了過去。
男人毫無預兆的一手撐着冰面,側身瀟灑的跳進了冰水裡,卜天這才意識到,他是站在一片巨大的冰面上。
他衝到男人跳下去的冰窟窿旁,痛苦地蹲了下去。
這次他沒流淚,而是直接也跟着跳了下去。
卜天突然睜開雙眼,頭向後一仰碰到的是柔軟的枕頭,他大口的喘了幾口氣,鬧鐘正好響起來。
卜天下牀鋪的時候有些恍惚,一腳踩空差點摔下牀,幸虧用手趕緊抓住了欄杆,卻驚出了一層虛汗。
雲南的地震引起全國的關注。
學校要組織同學給災區捐錢,卜天捐了一個月的生活費,班長在班會上特意提了他幾句,帶領全班給卜天鼓掌。
卜天不能理解自己的抽風,但錢已經掏了,總不能要回來,所以只能打腫臉充胖子,劉輕舟摳了吧唧的捐了二十,卜天見此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那時候他剛看完新聞,腦袋懵得厲害,一聽說要捐錢二話不說把剛取出來的生活費全捐了,第二天醒了才知道後悔。
卜天對範志遠道:“老大,你爲什麼沒攔住我。”
範志遠作爲宿舍長平時又當爹又當媽,此時也是恨鐵不成鋼地道:“你丫壓根就沒給我說,我看見你的時候你都把錢掏了,我還能上班長手裡搶?”
鍾涵邊刷牙邊道:“我和老大就從網吧待了一宿,你就讓輕舟給刺激着了?”
卜天撲倒在牀上生無可戀,抓着被子的一角就着一滾,把自己包了起來。
他煩躁不安,但不光是爲了自己捐出去的生活費,還有自從他看過新聞後一直揮散不去的心裡的慌亂,只要一想起來心就一陣過電似得,帶着微弱的痛感,折磨地他怎麼待着都不舒服。
這種感覺就像昨天的夢,來的毫無道理莫名其妙。
卜天沒有在網上找到名叫裘梟難的男人的任何信息,隨着事件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卜天也漸漸地忘了這件事。
這個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有很多,如果一件一件的去關注也太無聊了。
西哲史的講師後來總是找卜天回答問題,還沒事就留點額外作業給卜天,可是卜天不求上進對於這種開小竈苦不堪言。
範志遠道:“楊廣飛這是咋了?相中咱們天小了?”
劉輕舟裝得高深莫測:“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還要從你們逃課那天說起……”
範志遠:“長話短說。”
劉輕舟道:“他提問天小的時候和天小看對眼了。”
卜天給兩人一人夾了一塊肉道:“吃,閉嘴。”
鍾涵自動自發地從卜天餐盤裡夾走一塊肉道:“他下課給你說的啥,那老半天。”
卜天想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給我灌輸他的世界觀。”
劉輕舟嗤笑道:“沒想到他還是個邪\教分子?”
卜天道:“我不太認同他的世界觀,或者說我不敢認同,太顛覆了,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所有數
理公式都要推倒重建,那都是小事,人的心理上的重建就是一個問題。”
鍾涵點頭道:“據說楊廣飛是個時間重置說的擁護者。”
卜天完全沒聽過,問道:“這個到底是什麼玩意?”
劉輕舟道:“時間重置啦親,就是說2012年以後,咱們就一直停在末日裡了,地球把時間停在12年12月二十一日了,咱們每天都在重複一樣的日子,你學傻了吧。”
卜天心道:有點扯淡哦。
鍾涵一邊啃骨頭一邊道:“應該加入他的理論知識讓過程變得邏輯化了,可能不是咱們聽得那個時間重置說了。”
範志遠用筷子敲了敲餐盤:“請不要討論學術問題來污染飯桌。”
鍾涵這人格外較真:“這不算學術問題,就算個傳言。”
他的語氣極爲認真,衆人也都覺得沒勁,不再搭話,鍾涵卻還想再說什麼被劉輕舟打斷道:“不管怎麼說人這一輩子才活多少年啊,跟咱有啥關係,吃飯吃飯。”
衆人怕引起鍾涵的長篇大論,紛紛點頭深以爲然,繼續吃飯。
“裘梟難,”穿着制服的女人在他的提交的報告上蓋了兩個章:“下次注意點,你這個月暴露了兩次身份。”
裘梟難沒有解釋,只是點了點頭,他把頭髮剃得更短,換了身衣服,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褲,身材挺拔修長。
女人說完公事,便擡起頭道:“不是昨天回來的?你去哪了。”
裘梟難:“回了趟家。”
女人重新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家?”
“現在沒了。”裘梟難道。
女人:“大家都是這樣的,看開點。”
裘梟難點了點頭:“我走了。”
“別忘了回去領任務,”女人推了推眼鏡道:“祝你成功。”
“祝你成功。”裘梟難回道。
卜天到東區的宿舍找心理系的成峰。
學生公寓每層樓都有一臺電視,兩人站在玻璃前的欄杆邊,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看電視一邊聊天。
成峰道:“我專業課一共三門掛了兩門,心理諮詢師又沒考下來,你找我諮詢?”
卜天道:“學長幫忙分析分析。”
成峰張口就是大道理:“按佛洛依德的話說,夢來自於下意識的慾望和情緒……”
卜天打斷道:“我不是要聽這些,我就想知道我是如何在夢中夢到一個從未見到的真實存在的人的,而我在第二天就看到那個人死亡的新聞。”
成峰道:“你怎麼知道自己沒見過他?也許你曾經見過他,但那只是你的瞬時記憶或者短時記憶,你自己都沒注意到,結果出現在你的夢裡了。”
卜天搖頭道:“不應該是這樣,那種感覺不是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感覺。”
成峰沉默了一瞬。
卜天道:“怎麼了?”
成峰猶豫道:“你……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卜天:……
卜天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樣。”
成峰道:“如果按照‘夢是潛意識的本能衝動’的理論來解釋,你肯定是潛意識裡有需求,你說吧,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儘量……”
卜天:“那是個男人。”
成峰道:“這個東西見仁見智,都說了夢會變形。”
卜天無奈,轉頭苦笑的瞬間愣住了。
成峰順着視線望過去,正在播放一個新聞頻道,歹徒綁架了一個人質,警察與人質交換,在解救過程中不幸被歹徒一槍擊斃,屏幕的右上角是一張犧牲警察的免冠照。
很帥的男人,成峰在心裡評價,還這麼年輕,可惜了。
卜天整個人都亂了,他指着電視道:“就是他!”
成峰道:“什麼?”
卜天喊道:“我說就是他!我夢見的就是他!”
成峰站直了皺眉道:“你不是說那個男人救災時死的?”
卜天道:“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他,我還記得他的名字,他叫裘梟難,一定是他。”
成峰道:“你冷靜,你後來不是沒夢到他的臉嗎?”
卜天搖頭道:“你不知道那種感覺,我根本不需要看到他的臉,我就是知道他長什麼樣。”
接着就是巨大的悲傷又覆蓋了上來,卜天極力剋制着自己的異樣。
成峰道:“卜天,卜天你怎麼了?”
卜天的頭腦卻還在快速地轉動:“小點聲,聽他叫什麼名字。”
主持人用沉重的語調道:“人民警察裘梟難同志不幸殉職……”
成峰愣了。
卜天道:“那天不光我,還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新聞,劉輕舟也看到了。”說着卜天趕緊拿出手機來拍照,他按手機的手甚至還有點顫抖。
劉輕舟茫然的看着手機。
卜天抓着他的胳膊道:“你不記得了嗎,那天你讓我看的新聞,雲南地震,這是那個失聯的消防員!”
劉輕舟撓了撓頭道:“是他嗎?我怎麼沒印象了。”
卜天瞪着他道:“你好好想一想!”
劉輕舟被他掐地胳膊疼,但主要是被嚇着了。
成峰道:“卜天你冷靜一下,過去好幾天了,記不得也是正常的,新聞還在我們可以上網上查。”
卜天放開劉輕舟去開自己的電腦。
劉輕舟偷偷地指着卜天,用口型問成峰:他怎麼了?
成峰聳了聳肩,跟着做到卜天身邊翻看新聞。
沒有。
沒有搜到一條。
雲南地震那麼大的事故,可以搜到的新聞不到十條,信息量單薄到可笑,找不到裘梟難的照片。
卜天失望的扶住額頭:“怎麼會這樣。”
成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卜天笑道:“我也覺得我該去找精神醫生。”
成峰道:“可你是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呢?”
卜天一愣。
成峰道:“就算你真的見過他,潛意識裡也記住了他的名字,怎麼就這麼巧了,你夢見他的第二天他就上新聞了。”
卜天冷靜下來:“你想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成峰突然嚴肅道:“卜天,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理論和公式解釋的。”
卜天道:“可我需要一個解釋。”
成峰攤開手聳了聳肩。
卜天道:“好吧……麻煩你了。”
成峰目光望向電腦屏幕道:“不要急着否認自己。”
卜天看着他。
成峰接着道:“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
卜天其實深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