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進山的第二天下午, 遇見了一個分岔路口。
何故的臉色十分不好看，看上去極爲憔悴。
衆人都不敢多言，無論是他還是崔無敵, 都揹負着無法釋懷的過去, 幻象將這些傷痕狠狠的撕開, 讓他們血淋淋的面對這一切。
這是一場殘忍的酷刑。
何故道：“兩邊都可以到, 衛星探測過, 我們對這兩個地方都是不瞭解，你們自己選擇吧。”
裘梟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卜天。
卜天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輕輕地衝他搖了搖頭。
陸浩疲憊道：“抓鬮吧。”
“太麻煩了, ”戴強把秦欽推到衆人面前，道, “秦欽是左邊, 卜天是右邊。”
“現在, ”戴強一揮手，做了一個拳擊裁判示意比賽開始的動作, “石頭剪子布，誰贏了聽誰的。”
衆人對這個隨意到不行的決策方式紛紛表示沒意見。
卜天和秦欽攥了拳頭，一起道：“石頭、剪子、布！”
同時出手，卜天剪子，秦欽是布。
秦欽失望的嘆了口氣。
戴強一拍手道：“天意啊天意, 走右邊。”
這件事就這麼和平友好的決定了, 衆人進了右邊的小路。
秦欽跟在卜天的屁股後面, 頭低低的垂着, 就快要栽進地裡了。
卜天無奈道：“你看到什麼了？”
秦欽道：“我覺得我失戀了。”
“……”卜天很不忍心指出, 他其實並不算談過戀愛。
秦欽道：“我大伯只愛我大嬸呢。”
卜天下意識的檢查了自己耳朵裡是不是戴了耳機，然而纔想起來, 他早就摘了下去。
卜天安慰道：“慢慢來嘛，水滴石穿。”
秦欽道：“可是不行啊，我大伯不喜歡我，算了……你不懂。”
好吧好吧，卜天心道，我有什麼不懂的，就是求而不得麼，反正你說的都對。
秦欽真的是個挺好的孩子，卜天也不想讓他在場註定沒有結局的暗戀中陷太久，想了想，道：“你覺得陸浩怎麼樣？也挺帥的……”
秦欽驚恐的看了他一眼。
“……”卜天試探道，“不喜歡嗎？戴強呢？這都是適齡未婚的。”
秦欽倒退一步，羞憤道：“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卜天：“……”
他也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分了，秦欽又不是飢渴少男，見一個愛一個的，他這就像個拉皮條的老媽子，於是立馬道：“你當我沒說，求你了，和我好吧。”
“……”裘梟難忍不住道，“你們在說什麼？”
“小欽要和我絕交呢。”卜天假裝漫不經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崔無敵一直掛着一張晚娘臉，三米之內能凍死個人。
卜天在心裡嘆了口氣，轉過頭來輕聲抱怨了一句‘太冷了’。
“冷麼？”裘梟難問了一句，把他的手套給摘了下來，套在了卜天的手套外面。
“其實也沒有很冷。”卜天又道。
冷與不冷，全看有沒有人陪。
山林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狼嚎聲——
衆人神情一頓，交換了一個眼神。
何故道：“跟緊瞿素，我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到懸呦谷。”
卜天腦袋裡一串串畫面飛快閃過，看到了一雙雙詭異的瞳孔，腥紅的盯着他們，口中獠牙滴着涎水。
卜天低聲道：“小心。”
裘梟難默默的攥緊了他的手，道：“放心。”
卜天根本不可能放心，一會他估計和崔無敵就要和人羣走散了。
當然，他也可以改變命運，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衆人緊緊跟在瞿素的身後，腳步放到最輕，慢慢走進了山林的最深處。
何曉航走在最後，突然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頓時停下了腳步。
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走了兩步之後，大家都發現了不對勁。
四周不斷出現一閃而過的身影，飛快的跑過。
陸浩輕聲道：“我本家啊。”
顧一帆道：“能看清麼？”
“不能，”陸浩專心觀察着周圍，“我只是速度快，這個活你得找周強。”
“咱們還真離長白山不遠，”戴強道，“就在他們後面呢。”
“我們被包圍了，”何故道，“你們看。”
在密密匝匝的枯樹枝之後，亮起了一雙雙詭異的雙眼。
卜天道：“戴強可以，現在還惦記着長白山呢，是想念鮮衣怒馬那少年了嗎？”
戴強：“滾。”
裘梟難道：“這是什麼？不是喪屍。”
何故擡手就是一槍，打死了一隻，頓時樹後的東西都發出了警告的低吼，慢慢地，一隻灰白相間的動物爪子從黑暗之中邁了出來。
這是一隻東北虎，它雙目猩紅，磨牙吮血，緩緩地來回踱步。
隨着它的走出，又是數只動物慢慢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狼、獾、野狗、蛇、鹿、羊亂七八糟的動物數百隻，將他們團團圍住，均是閃着詭異的瞳色，像是在看盤中餐一般。
秦欽道：“它們不冬眠咩。”
卜天：“不咩，他們還沒吃飽。”
戴強道：“我們國家物種多樣性保護的還是不錯的。”
何故苦笑道：“祖宗們，別玩了。”
裘梟難早都已經習慣了，道：“估計也都是被感染了，大家不用顧忌國家保護動物了。”
東北虎擺出架勢，兩隻前爪伏地，後腿蓄力蹬氣，雙目緊緊地鎖定了衆人，喉嚨裡發出了低低的怒吼。
不得不說，自然界的力量就是偉大的，就算他們這些覺醒者自詡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在這樣的威懾下，還是感到下意識的恐懼。
何曉航不耐道：“它要進攻了，看沒看過動物世界？你們是非要等到它咬到你身上再正當防衛嗎？”
何故道：“３。”
“２。”
“１。”
最後的‘１’剛剛說出口，所有的動物和覺醒者一起火光四射正式開戰！
東北虎一個飛撲衝了過來——直奔站在最前面的瞿素面門！
瞿素面無表情，一閃身消失在了原地。
陸浩從身後猛然出現，速度比它還快，直接扼住它的兩隻前爪，一個閃身衝了出去將它狠狠的撞在了樹上！
那猛虎後爪使勁一抓，瞬間將陸浩的臉上抓出了三道血痕。
血痕深且狠，頓時鮮血淋漓，順着傷痕處滴滴答答的掉下血滴了。
卜天大喊一聲：“讓開——”
陸浩毫不戀戰，身形一道殘影飛過，消失在了原地。
幾乎就在瞬間，卜天將一塊地上的鏽跡斑斑的鐵皮捲起，用意念力甩了出去，鐵皮在半空中高速旋轉，‘噔’的一聲，直接沒入東北虎頭頂的樹幹之中，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東北虎怒吼一聲，衝着卜天撲來！
卜天毫不畏懼，單手伸出，用意念力將它定在了半空之中，狠狠地一甩胳膊，將它扔了出去——
秦欽身邊捲起數個風暴，將動物紛紛扔了上去，在半空中旋轉跳躍，不停歇。
崔無敵站在風暴之中，平靜的看着這一切。
一隻發了狠的野狗衝着他的背後撲了上去，卜天如有所感，回頭大喊道：“躲開！”
崔無敵毫無反應。
東北虎虎視眈眈的來回逡巡，卜天一咬牙上前一步，意念力拋出去將崔無敵拉到自己身邊，就在這個時候，那隻東北虎也撲了上來！
秦欽一陣兵荒馬亂，慌忙的拋出去了一個風暴球將他們兩個包裹起來，東北虎呲着牙瞪着他們。
風暴球越卷越大，漸漸地飛離了地面，東北虎一聲怒吼也撲了上來，飛快的捲進去了！
卜天眼前一片黑暗，本來就非常不便，喊道：“秦欽！”
陸浩接連負傷，渾身傷痕累累，他本來就是靠速度取勝，結果這些動物一個個比他還快，頓時優勢全無。
秦欽遠程攻擊能力強，一直不停地給他引怪，實難分心，一回頭就看到他們倆個已經和東北虎捲到了一起去了，頓時大驚，風暴出手便不再受控，他實在難再控制，只能着急的在下面看着。
卜天：……
崔無敵：……
卜天：我試想了一百萬種死法，唯獨沒想到還能這樣。
這下好了，裘梟難也沒辦法了。
風暴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漸漸地失去了控制，卜天打從一開始就沒放開過崔無敵的胳膊，兩個人死死地拽在一起，東北虎在離地面不足十米的地方被甩了出去，卜天和崔無敵被無數的石片樹枝劃的一身血痕，衣服都沒一塊好地方了，終於也被甩了出去，卜天瞬間拋出全部的意識黏在兩個人的身上，將他們緩緩地放在了地面上。
一接觸到地面，卜天趴在上面就是一陣乾嘔。
崔無敵閉着眼睛，好像死了一般。
卜天彷彿就要昏迷了，感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勉強站起來也是像個醉鬼一樣踉踉蹌蹌。
他倚在一棵樹上，緩緩地坐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卜天才調整過來，他也沒有睜眼，就閉着眼睛坐了起來，感受着周圍的動靜。
崔無敵乾啞道：“你醒了？”
卜天‘嗯’了一聲，道：“咱們這算是走散了？”
崔無敵應了一聲，道：“你眼睛怎麼了？”
卜天這才意識到，他一直都閉着眼睛。
卜天：“沒，被吹的難受。”
崔無敵：“走吧。”
卜天：“好。”
兩個人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商量着繼續趕路。
卜天覺得他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也不敢多說什麼，他在夢中已經和此時的崔無敵打過很多次交道了，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兩個人的氣氛一直是沉默的。
崔無敵突然開口道：“葛玲玲說，你有預知能力。”
卜天道：“她問過我了，我沒有。”
崔無敵：“你是不是看不見東西了？”
卜天：“爲什麼這麼覺得？”
崔無敵：“看出來的，你已經看不到了吧，是因爲預知能力的代價？”
卜天冷靜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崔無敵自顧自的道：“憑什麼？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這麼大？你既可以預知能力，又和難哥在一起那麼幸福，而我，什麼都沒有？”
卜天一時無言。
崔無敵道：“如果當初難哥沒有去找阿娜，我們也許還過着以前的日子。”
卜天道：“他是爲了我去找的阿娜，說到底是我的原因。”
崔無敵道：“我多希望有人能阻止那時的我，我有時候後悔的想要直接死了，可又有時候覺得，我必須要報仇。”
“可是向誰報仇呢？王雪？劉易斯？汪晟山？你？還是裘梟難？”
“所有人都該死，”崔無敵道，“最該死的就是我。”
卜天感覺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危險了，卻也不知道自己這個立場能說點什麼，還是隻能沉默。
崔無敵道：“今天我本打算死了，你救我一命。”
“在幻境的時候，也是裘梟難把我拉了出來——我不欠你們人情，告訴你一件事情。”
“找到藍水之後，我會殺了你們所有人。”
“如果有命，我會讓所有人血債血償，如果我死了，那就更好。”
卜天聽着他的一番言論，只覺得心被狠狠的攥了一下，他道：“你不要這樣。”
崔無敵沒有說話。
卜天道：“我父母是我親手殺死的，就在我家的沙發上，我當時覺得自己就不該活着，可是後來我意識到，錯的不是我，是造成這一切的世界——”
崔無敵的眼睛裡毫無起伏，彷彿一潭死水。
卜天頓時不說話了，他明白，說什麼都沒用了。
哀莫大於心死。
崔無敵已經走不出來了，他被囚禁在自責與仇恨的監牢之中，只有死亡能夠讓他釋放。
卜天不知道，對於現在的崔無敵而言。
死，究竟是好還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