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嗎?”
有一個聲音在身體裡面詢問自己。
“痛苦嗎?”
“絕望嗎?”
威廉睜開眼睛, 面前雪白的天花板差點灼傷了他的眼睛。
“威——爾——”樓下傳來故意拉長的小女孩的叫聲,威廉起身,打開窗戶——他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子做, 他現在身處一片陌生的環境, 室內裝潢是田園風的, 他的牀是窄窄的小木牀, 有點鄉村風。
窗戶外頭一個穿着粉色洋裝的金色小女孩雙手叉腰嘟着嘴站在樓下, 她的臉蛋紅通通的,金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眸像是星星一樣明亮。
這是一個活潑的小女孩,但是威廉不知道怎麼的異常覺得這個小女長得非常地眼熟。
小女孩似乎看見了他伸出的腦袋, 朝他用力地揮了揮手,“威爾, 快點下來, 在等你呢!”
……威廉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離開了窗臺,準備下樓去,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些不同的地方——他似乎變小了。
他的腦袋剛剛比窗臺高一點兒,但是這怎麼可能,他的視線停留在室內的穿衣鏡前,他連忙走了過去, 鏡子裡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看見了, 身形一頓。
這是一個小男孩, 毛茸茸的金色腦袋, 灰色的圓眼睛,粉嫩的小臉上還有幾粒雀斑, 他穿着皺巴巴的小熊睡衣,睡衣衣領用原子筆寫了他的名字:William。
他愣在原地,這張臉孔他感到陌生又熟悉,這是他小時候。
他還在發愣,樓下的木質閣樓已經響起了“咚咚咚”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威爾、威爾!你快一點!”小女孩細嫩的聲音傳了過來,“今天我帶你去揍綠伯森家那兩個兔崽子那你的小火車要回來,你不要害怕!”
綠伯森……這個小女孩,是麗苔嗎?
威廉把房門打開,穿着粉色洋裝的麗苔就出現在了他眼前,他們有着相似的臉孔,一樣的灰眼睛,威廉絕對不會認錯這個女孩。
“……上校?”他疑惑出聲,小女孩一愣,伸手就在他腦門上砸了一下。
“討厭啦,幹嘛把人家喜歡的人講出來!”麗苔瞪了他一眼,隨即又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裙兜裡掏出一小張皺巴巴的相片,威廉湊過去一看,相片裡的人一頭金髮,穿着軍裝,一雙藍眼睛像是海水一樣泛着淡淡的溫情。
麗苔“嘿嘿”一笑,眨眼睛說道:“威爾士上校很帥吧,我馬上就要去荷蘭咯,爸爸說我要到他那兒去受訓,等我長大以後我就是上校夫人啦!~”
威廉忽然想起麗苔說過自己小時候被送到荷蘭去學習的事情,他不由得多看了麗苔一看,現在的麗苔,天真浪漫,和別人家調皮的小女孩沒有什麼不一樣。
這就是自己真實的童年記憶嗎?
威廉感覺眼睛有些發酸,麗苔臨終前那一瞥還在他的心裡隱隱作痛,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抱住了眼前這個比他高一個腦袋的小女孩。
“姐姐……”他終於喊了出來,他有一個姐姐,這個姐姐雖然存在於他缺失的記憶裡,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受不到遲來的愛。
小麗苔不明白威廉的感受,她愣愣地任由小弟弟抱着自己,想了一會兒她擡起小拳頭揮了揮,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定是昨天綠伯森家的兔崽子又欺負你,我們快一點去揍他們!”
威廉還未來得及說話,麗苔就拉着他飛快地跑出了家門,屋內的擺設是暖色的,和記憶中冰涼涼的冷色調一點也不相同,麗苔帶着他從花園圍牆裡的小洞裡爬進了綠伯森家。
“勞倫斯,開門!”麗苔氣勢洶洶地跑到別人家門前叫道。
不一會兒,一個紅髮小男孩打開了一點門縫,露出一個紅色小腦袋。
“噓——麗苔,我祖母在睡覺,被她聽見我們都要遭殃的。”
麗苔撅着嘴問道:“你弟弟呢!”
勞倫斯搖搖頭,“跟我媽媽去上班的地方了。”
麗苔顯然非常失望,勞倫斯飛快地說了一句“再見”就關上了門。
威廉出聲:“姐姐,我們回去吧。”
麗苔看了他一眼,非常失望地帶着他從花園裡那個洞爬了回去。
但是他們剛爬回去,就看到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威廉擡起頭,一個非常年輕的金捲髮女人雙手叉腰站在他們面前,她皺着眉頭,看起來非常生氣。
“麗苔,你又帶着威爾爬洞,你又去欺負綠伯森家的小孩子了嗎?”女人開口說話,美麗的臉上十分苦惱,威廉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有一點點記憶復甦了一樣。
“媽媽……”他忍不住開口呼喚道。
女人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垂下頭嘆了口氣,“要是你們性格能換一換就好了,麗苔,你一點也不像一個女孩子——不過反正你爸爸要送你去荷蘭……”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哀傷,她彎腰拉起地上的一雙兒女,替他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找出一枚閃閃發亮的髮卡別在麗苔頭上。
“媽媽,我們要出門去嗎?”麗苔似乎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
“是啊,不過要等一會兒。”女人溫柔地笑了笑,臉上的沒落表情卻一覽無遺。
他們到屋子裡,女人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白盒子,上頭印着漂亮的巴黎鐵塔的圖案以及手寫體的法文,打開一看,是一個個五顏六色的馬卡龍點心。
他們三個人分掉了這盒點心,天氣似乎變化得很快,不一會兒,就陰暗了下來。
“是不是要下雨了……”女人有些擔憂地望了望窗外,還沒說完,雨水“啪啦啦”打在屋頂與地上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麗苔癟嘴巴:“天氣變得可真快,媽媽,我們還出門嗎?”
“當然,麗苔換好你的小鞋子……”女人說着輕輕抱起威廉,已經是成人心態的威廉這樣被女人抱起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沒有言語,只是沉默地垂下了腦袋。
這是母親溫暖的懷抱啊。
在這突然降落的大雨中,威廉和麗苔以及他們的母親伯納黛特坐上了前往綠伯森研究所的汽車,由於下雨的緣故,威廉感覺脖子有寒氣竄了進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似乎覺察到他這個舉動,伯納黛特解下圍在脖子上的絲巾仔細系在了威廉的脖子上。
“麗苔,你冷嗎?”她又問一旁東張西望的小女孩。
麗苔坐在軟墊上,兩腿亂踢,她搖搖腦袋:“我不冷,媽媽。”
汽車在一棟氣派的大樓前停了下來,白色的,上頭掛着死神醫療機構的標誌。伯納黛特抱着威廉走了進去,麗苔跟在他們後面小跑着,
“您好。”伯納黛特朝着坐在前臺的實習生男孩微微笑了笑,“請問芮塔·綠伯森夫人是在這兒嗎?麻煩您通傳一下好嗎,就說伯納黛特來找她,請她一定要見見我。”
那孩子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竟然有些臉紅,她立即去通傳,不一會兒,綠伯森夫人就趕了過來。
她急急忙忙,一頭亂糟糟的紅髮,身上還穿着髒兮兮的白色大褂,一個紅髮的小男孩跟在她的身後,一雙棕色大眼睛四處亂瞧着。
“嘿,切里斯!”麗苔跳了出來,一巴掌打在切里斯的腦門上。
威廉這才注意到小男孩,那頭紅髮和他的母親一樣,這孩子,真的是小時候的切里斯……
似乎在記憶裡的謎團要解開了,威廉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切里斯,伸出手來。”綠伯森夫人說。
紅髮小男孩不明所以將手伸了出去,她握住小男孩的手,輕輕在他的手心劃了一道,頓時,鮮血流出,紅髮小男孩哭喊起來,麗苔幸災樂禍地“桀桀”怪笑着。
但是神奇的是,原本劃出的傷痕竟然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自動癒合着,伯納黛特與芮塔對視了一眼。
幾乎是顫抖着,伯納黛特握着威廉的手,芮塔也在威廉手上劃了一下。
鮮血立即流了出來,麗苔怪叫着,但是奇怪的是,那傷痕竟然也自動癒合,一秒鐘不到,傷口已經完全癒合,連疤痕都沒有,手心裡只剩下一抹血絲。
“……是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了……”威廉聽見自己母親幾乎顫抖的聲音。
“最好的……容器。”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連威廉這個成年人都難以接受。
他和切里斯被帶到了一間小小的手術室,室內非常明亮,以至於那些明亮的燈光差點就要灼傷了他的眼睛,切里斯一直在掙扎,他被他的母親抱在懷裡,他不聽用腳去踢他的母親,他母親只是流着眼淚反覆安撫着他。
“切里斯……我的寶貝,你會沒事的……”
威廉整個人暈乎乎的,麗苔被留在了手術室的外頭,任憑怎樣敲打手術室的門,門內的醫護人員也沒有開門將她放進來,她只能透過玻璃窗來看裡面的情形。
這真是殘忍,她看見自己最疼愛的弟弟被放在手術檯上,他的上衣被脫去,一個大鬍子的死神拿着一把綠色的鐮刀像是解剖一隻小羊一樣剖開了自己弟弟的肚子。
麗苔尖叫起來,她的母親蹲在裡面哭泣,她不能哭出聲音,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更爲殘忍的是芮塔,她親手執刀這起手術,她摯友的兒子,以及她自己的兒子。
威廉並不覺得疼痛,他覺得肚子上癢癢的,可能是母親給他塞的糖果起到了作用,他看見有人手中握着一根長長的東西,那東西形狀像是一把古代的見,它全身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黑色霧氣,看起來非常不祥。
它進入到了自己的身體,那種感覺像是吃了一大塊冰一樣,整個身體涼颼颼的。
但並不感覺疼痛。
全程他沒有一點疼痛,他朝着手術室那小小的立體玻璃板看起,麗苔站在外頭,她的臉全部貼在玻璃上,五官被玻璃擠壓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好笑。
威廉笑不出來,他似乎能夠聽見麗苔的哭聲。
“這樣就可以了。”他聽見有人這麼說。
“這段記憶必須抹去,我們會給他一段完全不存在的新的記憶。”
“這是爲了整個死神世界的和平。”
“原諒我,威爾……”
在最後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了這樣的話語。
原來自己那些冰冷的記憶全部都是別人虛構的,他忘記了,全部忘記了。
忘記了他美麗的母親,可愛的小姐姐,調皮的玩伴,和切里斯一樣,以這一天爲分界線,拋棄了過往,開始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