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覺得自己似乎逐漸習慣了與文森特在一起的這樣的生活,他每天休閒時間都幾乎與文森特一同度過,有時只是散散步,有時只是看看電影……今天,文森特約他一同去郊區的美術館看畫展。
說實話,這還是自打威廉成爲死神以後第一次看畫展。
“這間美術館是新開的,”文森特一邊向美術館門口的檢票員出示票據一邊向威廉解釋道,“之前我也沒有來過。”
威廉漫不經心地“哦”了一句,擡頭打量着眼前的建築。
這是一棟坐落於郊區的、極具上世紀古典英倫風情的建築,並沒有現代建築(尤其是藝術類)爲了彰顯自身的獨特而顯露出的狂放的“藝術感”,而是另外一種相當沉靜的、內斂的奢華。從外邊看,整個建築是複式的,有兩層,主色調是柔和的奶白色,這顏色威廉似曾相識,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票檢好之後,威廉隨着文森特進入了美術館的大廳,一進入大門,首先看見的便是擺放在大廳中央的2米來高的聖母像,畫作全部掛在牆上,大都色彩鮮明,其他一些雕塑陳放在大廳各個角落供人觀賞。
大門一側有個小小的飲料臺,有個穿着灰色背心的金色長髮男人在派發紅酒,文森特和威廉走了過去,男人笑了笑遞給文森特一杯,繼而又轉頭對威廉笑着說道:“我想您大概是那種滴酒不沾的人,但我們這實在沒有可以替代的飲品,十分抱歉。”
他笑眯眯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真誠的歉意,威廉皺皺眉,面無表情且語氣冷淡地說了一句:“沒有關係。”
男人又是笑了笑,舉杯致意道:“我是這裡的老闆安格斯,本館開業才一週,有些畫作雖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大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威廉沒有說話,文森特客氣地與他攀談了幾句。
大廳的燈光明亮,光線充足,畫作色彩鮮明不顯陰鬱,主題鮮明,大多立意清晰,與普通美術館的展品沒有什麼區別,雕塑也主要是展現人類身體美學的作品,威廉看了看,並未覺得有什麼新意,人類的審美不過如此。
文森特在大廳轉了轉,發現角落裡有個直式的樓梯,似乎是通向二樓的,他向威廉揮了揮手,轉身便踏上了樓梯,威廉連忙跟上他的步伐,不知爲什麼,威廉總感覺隨着他與文森特的交情日益加深,自己似乎也變得更容易被對方掌握,從一開始的不瞭解甚至心存芥蒂到現在自己所有的喜好都被對方知曉,彷彿一舉一動都能夠被他操縱。
威廉並不厭惡這種感覺,一切活動有人提前安排好,而且完全遵守自己的計劃,這種感覺讓威廉感到非常滿意。
這樣想的威廉擡步走到樓梯旁,文森特看見他過來,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這個臺階很陡,小心一點。”
威廉伸出了手,對方的手掌迅速攥住了自己的手,稍微有一點點暖意的感覺,但更多的是整個手掌被包裹住的感覺,威廉想:這種感覺可能就像是靈魂存在於靈魂收納瓶裡一樣,整個靈魂淡淡的熒光盈滿了整個小瓶,這種時候瓶子會感到滿足嗎?
文森特說的沒錯,臺階確實很陡,更主要的是,它非常地滑,石磚堆砌起來的樓梯臺面上鋪滿了金色與黑色的小塊瓷板,上面反着光,可能潑了水,皮鞋踩上去幾乎受到多大的摩擦力作用的感覺,好幾次威廉都感覺腳底發滑,但自己並不害怕會滑下樓梯,或許是因爲自己的手正被文森特牢牢握着的原因,一種安穩的、可靠的安全感在威廉心中彌散開來。
二人小心翼翼上了樓梯,但出現在眼中的二樓的景象,與威廉事先想象的大相徑庭。
與一樓大廳明亮的裝潢不同,整個二樓非常陰暗,暗紅色的牆紙,墨綠色的大理石地板,整個二樓僅僅依靠牆壁上兩盞光線微弱朦朧的小燈照明,牆壁在忽明忽暗的燈光照映下時而反射出極淡的金光,威廉走近看,才發現暗紅色牆紙上還用金色的塗料畫着各式各樣的圖騰。
有的是一些獸骨的形狀,有的是倒吊的蝙蝠,有的是薔薇花枝,花枝上纏繞着像蔓藤一樣細長的、吐着信子的、目光銳利的毒蛇。
威廉感覺得到一股邪惡的氣息向他撲來,尤其是那條伸長了身子的長蛇,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會從牆壁上游走下來朝着威廉襲來。
威廉後退了兩步,文森特覺得到他的異樣,握緊了他的手,威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對方攥在手裡,他迅速地抽了出來。
“怎麼了?”
威廉不知道文森特是問他爲什麼流露出異樣還是問他爲什麼抽出手,他深呼一口氣,緩緩道:“我很好。”
文森特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從一踏上這充滿詭異氣氛的二樓,他就覺察到威廉有些不對勁,這層樓確實氣氛確實有些詭異——這裡安靜得可怕,並且一個人也沒有。
“文森特?”威廉輕喚了一聲。儘管他平日裡多麼冷漠,但此時仍然是無法戰勝內心新生的異樣情感。
文森特再次握住了威廉的手,他皺了皺眉,輕輕說道:“別害怕,威廉。”
文森特的聲音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但威廉一瞬間感到自己的心稍微平靜下來了。
但他並沒有輕鬆多久。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廳內一角突然傳來“哐——”地一聲脆響,彷彿是摔碎了瓷器的聲音,威廉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聲源處是在沒有燈光的角落,但是威廉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死死注視着自己。
那是一隻黑貓,步伐輕盈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燈光照射下它的毛皮滑亮,身軀勁瘦,曲線優美,威廉彷彿能夠看見它跳躍是矯健優美的身姿。
“哦,可能是貓碰翻了花瓶,只是一隻貓而已,別緊張,威廉。”文森特的聲音帶了些調侃的笑意,“真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啊。”
威廉並沒有理會他的調侃,他感受得到那隻貓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就像……剛纔一樣,這種感覺太過強烈,他讓幾乎有了一些窒息的感覺。
他決定不去理會那隻黑貓,轉過了頭,他一上二樓就被室內的氣氛震懾了,忽略了牆上掛着的畫作,欣賞這些畫作或許能夠讓他緊張的心放鬆下來,這麼想着,他將實現轉投到牆壁上掛着的畫兒上去。
藉助着牆壁上微弱的光芒,威廉發現與一樓掛着的畫相同,二樓的作品色彩也十分濃郁,但並不讓人感覺舒服——就好比威廉眼前這幅,整個畫面用了大把的暗冷色調的顏料平塗,蓋上厚重的黑色與豔紅色,作畫的痕跡很重,筆刷掃過的路徑清晰可見。
威廉退後一步,那畫便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眼前,他細細打量眼前這幅畫,畫面在顏色的扭曲下辨識不出內容,但線條輪廓還是暴露了一些出來,威廉試着在腦海中連接那些線條,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畫上的內容彷彿衝破塗料的掩蓋一下子變得無比清晰: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現在畫面中,慢慢地,威廉又發現他扛着一柄長身鐮刀,威廉知道,這大概就是人類對死神形象的認知,他推了推眼鏡,發現這黑斗篷男人腳下踩着的,竟然是黑色與青綠色交纏在一起的長蛇!
兩條蛇糾纏在一起,威廉感覺到它們似乎表情十分痛苦,凝視了片刻之後,威廉終於意識到了爲什麼——因爲整個底色都是金紅色與青黃色,這是地獄火焰的顏色,他們在地獄裡!
意識到那是火焰的威廉一下子感到那些火焰突然十分逼真,也許是太過逼真了,威廉甚至感覺到自己腳下有些灼熱,他又後退了一步。
屋子裡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那叫聲像是貓咪被人踩住尾巴時發出的慘叫聲,聽起來絕望又恐懼,威廉“啊”了一聲,在另一旁看別的畫作的文森特連忙走過來,威廉看向那個貓咪出現的角落,角落裡是死寂的,他們等了一刻,什麼也沒有出現,就連那有着綠熒熒眼珠的貓咪也不見了。
但是,一瞬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二樓牆壁上那兩盞微弱的燈一齊熄滅了,整個二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裡。威廉深吸了一口氣。
“文森特?”他試着叫出聲,文森特沉着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在這裡,威廉,握緊我的手。”威廉伸出手,文森特握住將手收緊。
這時,從樓下傳來了一陣不急不慢的、非常有節奏的“嗒嗒嗒”的聲音,聲音不輕不重,卻聲聲如同敲打在威廉的心尖。
一瞬間威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到停止了,他看了看身旁的文森特,文森特並沒有看他,只是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