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遠天藍湛,雲捲雲舒,驛館嬌花繾卷,樹影婆娑。
朱四喜和小珠在驛館裝扮完畢,正欲去黎府比文招親擂臺瞧熱鬧,一驛站僕役進門稟報:“朱大人,驛館外面來了十多個人,都說要找您。”
“哦?”朱四喜一奇,“叫他們進來。”
只見十多個店鋪夥計涌進門來,點頭哈腰,“小的給朱大人請安。”
“嗯,”朱四喜答應一聲,“你們找本官有何事?”
小夥計們紛紛拿出簽單欠條,爲首一尖嘴猴腮小哥道:“朱大人,小的是泰昌古玩店的夥計。昨天您在小店買了塊和田古玉佩,讓小的今日過來收錢。”
他旁邊一濃眉大眼小哥道:“朱大人,我是泰昌珠寶行的夥計。您昨天在我們那裡買了一枚紅寶石扳指,這是簽單,您請看。”
又有一肥頭大耳小哥跟着道:“朱大人,我是泰昌酒樓的小二。您昨天在我們酒樓吃了頓滿漢全席,小的今天特來收酒錢。”
再有一骨瘦如柴小哥道:“朱大人,小人是泰昌裁縫鋪的夥計。您昨天在小店定做成衣一件,這是單據,請過目。”
還有一人高馬大小哥道:“朱大人,小的是泰昌浴池的夥計。您昨天在我們浴池泡了頂級東瀛火山溫泉,這是簽單,請查收。”
衆夥計依次報出家門來意,朱四喜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你們,你們把簽單欠條都給我看看。”
見單據上是秦少傑筆跡,朱四喜怒火中燒,一把將欠單摔在地上,竄跳三尺,“好個秦少傑,你簽單,我付賬?!想得美!”
“哎呀,原來是秦大人乾的好事。”小珠拍着腦門,向衆夥計解釋道:“各位小哥,你們弄錯了,簽單的人是秦少傑大人,他故意冒我們朱大人的名,糊弄你們呢。你們還是去找秦大人要錢吧。”
衆夥計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滿腹狐疑,爲首那小夥計問:“這位姑娘,你說的那位秦大人沒錢麼?爲何要冒你們朱大人的名?”
他旁邊的夥計問:“姑娘,秦大人和朱大人都是當官的,怎會開這種玩笑?”
又一夥計接着問:“你們互相推脫,是不是不想付錢啊?”
再有一夥計道:“你們是官,我們是民,你們互相推脫,我們的欠條怎麼辦呀?”
還有一夥計跟着附和,“對呀,你們不付錢,讓我們怎麼辦呀?”
“各位小哥,各位小哥,你們聽我講……”小珠口沫橫飛,欲將朱、秦兩人前世今生,祖宗八代的恩仇故事向他們解釋清楚,結果越說越亂,衆人吵嚷起來。
“都別鬧了!”朱四喜臉一陣青一陣白,勉強忍住怒氣,“小珠,算了,拿錢給他們。”
小珠不情不願,扁嘴道:“大人,跟咱們沒關係,明明是……”
“算了,”朱四喜嘆了口氣,“這些店家還要做生意,拿錢給他們罷。”
送走衆夥計,小珠氣鼓鼓向朱四喜鳴不平,“小姐,明明是秦大人栽贓嫁禍,咱們怎能吃啞巴虧,替他付賬?咱得找秦大人,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跟秦少傑理論,他就能承認麼。”朱四喜哼了一聲,眼露狡黠之光,“看着罷,我待會兒就讓秦少傑顏面掃地,臭名遠揚!”
黎府擂臺,前臨湖泊,盪漾水波。數十株槐楊柳綠如煙,一兩蕩荷花紅照水。文才秀氣聚擂臺,清風碧影自無價。
禮炮一聲,比文招親開始。秦少傑陪同黎太傅和畫棠小姐上臺,爲畫棠擇夫把關。
黎老先生剛剛致辭完畢,就見一白麪瘦書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擂臺。
“朱四喜,你上來做什麼?!”秦少傑見是她來,心道準沒好事,忙大聲呼喝。
朱四喜嘻嘻一笑,拱手道:“聽聞黎小姐擂臺招親,小生不才,來碰個運氣。”
秦少傑不悅,白眼對她,“下去,這比文招親沒你的份兒,瞎湊什麼熱鬧!”
“笑話!”朱四喜整整衣衫,綸巾華美,昂頭挺胸,“我堂堂今科探花郎,這小小擂臺,還上不得了?”
黎太傅一聽是探花郎到來,喜不自勝,“唉呀呀,原來是今科探花,失敬失敬。”
朱四喜恭敬朝黎太傅一揖,“黎老先生,晚生朱四喜,這廂有禮了。”
黎太傅心裡樂開了花,“呵呵,朱公子賞面參加,小女真是幸甚至哉。”
朱四喜轉而對黎小姐一揖,“畫棠小姐才貌雙全,遠近聞名,今日得見,果真不同凡響。”
黎小姐緋頰泛紅,面若桃花,盈盈欠身行禮,“朱探花過獎。”
朱四喜裝出一副色眯眯模樣,摺扇輕搖,微微笑道:“畫棠小姐有何題目,盡皆出來,小生於此次比文招親,勢在必得。”
秦少傑深知朱四喜腹內“文才雄厚”,黎小姐遠非她敵手,故意站出來橫插一槓,怎也不能讓朱四喜遂了心願,抱得美人歸,“慢着!欲與小姐切磋,先勝過我再說!”
“狀元公此言差矣。”朱四喜笑道,“您把這話說反了,應該是‘欲與狀元切磋,先勝小姐再說。”
秦少傑鼻子一歪,緊逼不捨,面前叫陣,“朱四喜,你殿試慘敗於我,是不敢再跟我比了麼?!”
圍觀衆人見秦狀元和朱探花親臨擂臺,心情激動,羣情澎湃,正期待今科狀元公與探花郎有一場博引古今,口若懸河,大海滔滔,綿延不絕之精彩文學對質,不料卻見朱四喜滿臉鄙夷,硬邦邦從牙縫裡擠出八個字:“非不敢也,實不願也。”
黎太傅揣測狀元文采當在探花之上,怕因此失去探花郎這得意女婿,忙開解道:“朱公子所言在理。少傑賢侄,還是先讓朱公子跟小姐切磋,你與朱公子擇日再行過招也不遲。”
見太傅出言阻攔,秦少傑嘆了口氣,瞪朱四喜一眼,退下身去。
朱四喜得意洋洋,呲牙咧嘴,一臉猴急模樣,朝黎小姐獻媚,“畫棠小姐,你不必說話,小生能猜到你所出題目。小姐看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說着,朱四喜從袖管掏出事先買來的考題,雙手奉上,詭秘一笑,“畫棠小姐,您看如何?”
畫棠小姐驚愕接過,低頭看得杏目圓睜,娥眉緊鎖,“這,這,朱公子,你怎事先知得題目?!”
朱四喜側目望望秦少傑,一臉壞水,“這還要多謝秦狀元,小生足足花了五兩銀子,朝他的跟班兒買的!”
朱四喜之言着實驚到黎氏父女,而在場的衆參擂才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慚色,心照不宣。
秦少傑一愣,隨即腦子一轉,便猜出究竟,拉起秦八卦,厲聲喝問,“八卦!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八卦僥倖抵賴,騷着腦袋,“什麼‘怎麼回事’,這種事情,小的怎會知曉?”
“呸!”秦少傑大啐一口,揪住秦八卦耳朵,“考題是不是你泄出去的?!說!”
“小的冤枉啊!”秦八卦疼得大呼,“沒有的事兒,小的冤枉啊!”
“還敢喊冤!”秦少傑氣急敗壞,狠踹秦八卦一腳,“考題之事,我只告訴過你!再敢說謊,打斷你的腿!”
“唉呦,唉呦!”秦八卦疼得不行,只得招認,“是,是小的乾的。可那是您非要跟小的賭黎小姐出題內容,小的可賠上了一月工錢,怎麼也得讓小的賺點兒……”
“你還亂咬人,別說了!”秦少傑見八卦供出賭約之事,忙又狠踹他一腳,喝令他住口。
“這小奴才可真是生財有道啊!”黎太傅聽出其中端倪,怒火中燒,“八卦,你跟老夫細細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秦八卦忌憚黎太傅虎威,只得苦着臉,顫顫抖抖,畏畏縮縮,將事情經過詳細講了……
見黎太傅氣得臉一陣黑一陣白,朱四喜火上澆油道:“黎老大人,小生得知這惡奴販賣考題,驚駭不已,特趕來阻止。想畫棠小姐乃名門閨秀,才貌雙絕,可不能被某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奸人所欺,耽誤一生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黎太傅顏面掃地,指着參賽衆人怒罵,“弄虛作假,一羣斯文敗類!滾,都給老夫滾!”
衆人面露慚色,紛紛悻悻離去。黎太傅也氣鼓鼓拉女兒離開。
秦少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忙追上去,“誒,黎師伯,黎師伯,您別走,您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呀……”
朱四喜在旁冷眼瞅着秦家主僕大出洋相,幸災樂禍之色盡顯。
秦少傑見她一副可憎嘴臉,立時面目鐵青,氣得跳腳,“朱四喜,你就是來拆臺的,是不是?!”
朱四喜並不理會,洋洋得意一笑,輕鬆跳下擂臺,揚長而去,“人都走光了,你纔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