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微微往前撥動，在嚴重顛簸即將開始之前，嚴臻和副駕駛剛剛繫好安全帶的時候，離前方積雲其實還有一段距離。
副駕駛收緊安全帶，看着眼睛已然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在飛機航向右側不遠處，如同蘑菇雲般的雷暴雲給予了他強大的心理壓力。
尤其是在天色漸暗的背景下，雷暴雲中翻騰的電光猶如其中蟄伏着一頭狂暴的巨獸，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攝人的恐懼。
即便是已經離雷暴雲有足夠的距離，副駕駛還是感覺心神顫動。不是說飛行員就不害怕危險天氣了，都是血肉之軀，怎麼可能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聖人。
比起副駕駛，嚴臻的表情就顯得內斂多了，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不時抽動的嘴角顯露出嚴臻的內心壓力也是不小。
要知道，在他們左側還有一個同樣大小的雷暴雲，他們就是在兩頭巨獸之間的夾縫中穿越過去。要說他沒有壓力，那就是在吹牛。就算是在兩片雷暴雲之間的所謂安全地帶依舊積聚了大量的雲層，想要過去怕也是不得安生的。
“機長，咱們實在不行就返航得了，這個能穿得過去嗎？”副駕駛憋了老久的心思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他真的是有些害怕了！光是兩邊的雷暴雲真就跟兩尊門神一般，完全就是閒人免進的架勢。
沒錯，現在副駕駛就是不想進去！
“咱們結合氣象雷達，符合公司的雷雨繞飛標準，怎麼就不能穿進去了？”嚴臻說話都是昂着頭的，但他不是那種說話鼻孔朝天的人，現在他的說話神態是這般，看上去更像是自己給自己打氣的做派。
嚴臻說得義憤填膺：“要是按你這麼說，那夏天的時候，你還飛個求球！”
嚴臻說的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那不是跟副駕駛說的，而是彷彿跟自己說的。
說實話，嚴臻說的也有道理。夏天的時候，航路之上經常到處都是天氣。要是遇到些範圍大的天氣，動不動就返航備降，那確實是飛不下去的。
航空公司有嚴格的雷雨繞飛規定，對於不同高度下與雷暴保持的安全距離做出了詳細的規定。這種關於雷雨繞飛的規定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嚴謹論證的，按理說只要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架不住雷暴閃電給予飛行員的心理壓力，尤其是在光線較暗的背景下。
嚴臻還好一些，畢竟已經是機長了，見多識廣，心理素質也不可同日而語，還能內斂情緒。副駕駛就沒有這麼好的心境了。
“藍天834X，先上高度8100米，保持！”這時候管制突然來了一個指令。
副駕駛回復：“上高度8100米，保持，藍天834X。”
嚴臻倒是沒有多想，8100米和現在的高度也差不來多少，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在MCP調了26600英尺的高度，推了個一千英尺每秒的上升率，讓飛機慢慢上。
飛機起始爬升沒多久，嚴臻將椅背調直，馬上要進雲了，總得要準備準備。
副駕駛看嚴臻並沒有要返航的意思，雖說知曉返航的建議基本不會採納，但是依舊心裡涼涼的，眼看積雲近在眼前，只能硬着頭皮進去了。
“我真是昏了頭選了飛行專業，當初聽我爸的話去考公務員多好啊！”副駕駛右手抓着遮光板的邊沿，另一隻手抓着椅面，看上去頗爲緊張的樣子。
隨着和積雲愈發接近，那種如臨絕壁的窒息感讓得副駕駛的小心臟都在砰砰亂跳。他彷彿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使得他越發煩躁，最終萬般複雜情緒匯成輕嘆。
這聲輕嘆音量非常輕，輕到近在咫尺的嚴臻都沒有絲毫察覺。然而，就在這聲嘆息落下，飛機直接栽進一片下擊暴流之中。
宛如一隻無形巨手虛空按壓在飛機之上，前一秒還能保持住一千英尺左右的上升率，下一秒，飛機就好像撞上了天之穹頂，上升之勢瞬間被止住。
上升之勢被頓住之後，爲了要遵循MCP上給出的V/S方式的一千英尺每秒的上升率，自動駕駛順理成章地認爲現在飛機上不去是因爲動力不夠，便開始指令自動油門往上加。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速度，油門從八十幾一路加到九十八，同時還在繼續往上加，已然快要接近極限。
當然正常情況下，發動機不會出現N1超限，因爲發動機本身具有超限保護，不過不代表飛行員就可以完全不關注N1的變化了。
即便是加到了接近極限推力，飛機依舊跟凝固住了一樣，不能上升絲毫。
上升率從一千英尺每秒急速下降爲接近平飛，由於加速度的原因，整個飛機上的人立刻有了屁股離開椅面的感覺。
嚴臻自然感受到那種快飄起來的感覺了，他第一時間就在升降表上看到上升率不知何時竟是歸零了。
“怎麼回事？”嚴臻下意思問了一嘴。幾乎是在同時，嚴臻就是條件反射地去看了PFD上的FMA指示。
嚴臻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是不是自動駕駛出問題了，畢竟波音737的可靠性不錯，但是做工還是比較粗糙的，偶爾自動駕駛抽風並非不可能。
要看自動駕駛有沒有錯誤，最直觀的就是察看PFD最上方的FMA的顯示方式。
現在FMA上顯示的是MCP，LNAV和V/S，這樣的FMA顯示就是正常垂直速率的自動駕駛方式的表達方式啊，並沒有什麼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呢？”嚴臻一時有些疑惑，摸不清什麼狀況，直到他的目光轉到發動機的N1顯示上，頓時心驚肉跳起來。
正常巡航爬升時候的N1大約是什麼範圍，這個數值會根據飛機性能的不同和外界空氣密度之類發生一些變化，但是決計不會超過九十，現在不僅超過九十了，甚至接近了極限數值。
這種油門加最大的自動駕駛方式只會出現在自動駕駛的油門方式是N1的時候，比如高度層改變爬升或者垂直導航爬升。
垂直速率的自動駕駛方式，只要能保持選擇的升降率和選定的速度就不會再增加油門，若是油門加到最大或者減到最小，不能同時滿足升降率和速度要求的話會優先保證升降率而不是速度。
以爬升爲例，一千英尺每秒的爬升率除非在高高度才能可能達不到而致使油門達到最大。在還不到8100英尺的時候，爲了保證一千英尺每秒的爬升率要用到極限油門着實是不太可能的。
事情透露出一絲詭異。
或者說，不是推力不夠，而是飛機就是爬不上去，有什麼在制止飛機往上爬。
何以見得？
因爲速度增加了！
大推力情況下，無法形成有效的上升率，只能通過增加的速度將額外的能量釋放出去。此時，空速就在增加。
“這是咋回事？”嚴臻指着發動機指示，問向身邊的副駕駛。
就算是機長也搞不明白油門加到最大了，空速一直往上加，偏偏就無法形成上升率，不是應該優先保證升降率嗎？什麼時候垂直速率的方式變成優先保證速度了？
不對！這也不是優先保證速度，現在的速度已經超出了MCP板上選擇的速度。這種情況哪裡都說不通，除非真有一股阻力不讓飛機上升，纔會出現如今只加速度，不加上升率的情況。
可是天上空無一物，有什麼能阻礙飛機上升，端是極爲詭異啊！
副駕駛就算腦子遲鈍些也能感受情況有些不對，一聽機長問自己，嘴裡嘟囔一聲：“我......”
這個我字還沒有吐乾淨，再是一股更爲強力的下擊暴流轟擊在機身之上。此時別說上升了，飛機竟入斷線之鳥猛地往下墜去。
副駕駛話說一半，飛機狀態陡然變化，一股空氣裹挾着口水倒灌進喉嚨之中，嗆得副駕駛呼吸沒有續上來，憋得直翻白眼。
“我TM......”嚴臻現在的感覺就像以前陪人去遊樂園玩的那個跳樓機，要不是安全帶壓着，整個人非得飄起來不可。
這種情況在玩樂的時候很刺激，但是在飛機上有這種經歷就實在不是什麼好體驗了。
失重！強烈的失重感！飛機由於升降率的劇烈變化和顛簸可能會產生短時的，輕微的失重感，但是一如現在般足以媲美跳樓機的失重感，換在飛機這個環境下那可就不好玩了。
爲什麼，爲什麼飛機會有這麼突然的失重感！
下擊暴流嗎？雷暴雲附近確實會有強烈的下擊暴流現象，但是在如此高空，如此距離下還能產生這般強烈的下擊暴流，乃是十分罕見，
如果駕駛艙的感覺都如此強烈，那麼客艙豈不是要翻了天了？現在嚴臻腦海裡想到的反而是客艙的狀況。
嚴臻思慮得不錯，現在客艙確實翻了天，如今在客艙就是徐清上演了英雄救美的一幕。
不過，現在可不是嚴臻關心客艙的時候。在飛機猛然下墜的時候，油門還是保持在大推力情況下，飛機一下降，空速指數就蹭蹭往上飆。
好在剛纔因爲顛簸的緣故，嚴臻將速度稍微調小了些，不然現在超速警告一早就響起來了。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飛機狀態變化這麼大，自動駕駛竟然沒有被顛斷開了，實在是有夠堅強的。
嚴臻看超速在即，倒是沒有斷開自動駕駛，在強烈的顛簸下，SOP推薦的還是接通自動駕駛，只不過要改一下自動駕駛的方式。
“發動機起動電門飛行位！”嚴臻一邊指揮副駕駛，一邊將自動駕駛的接通方式從CMD模式轉爲CWS模式。
CMD模式的工作流程是FMC/MCP提供目標指令—FCC計算舵面作動量信號—電信號—液壓伺服組件—舵面。
CWS模式的工作流程則是駕駛盤—感覺力傳感器—FCC計算舵面作動量信號—電信號—液壓伺服組件—舵面。
CMD模式如果是最標準，最常用的自動駕駛模式，那麼CWS就是半自動模式，此時飛機只接管配平，不接管駕駛盤，飛行員可以通過駕駛盤輸入操縱信號，以此干預自動駕駛的工作。
不過在CWS模式下，通過駕駛盤輸入信號需要超過一定的限制值才能成爲有效輸入值。
而起動電門飛行位則是在大雨，嚴重顛簸和雙發失去推力的記憶項目中才會使用到。現在不僅僅處於嚴重顛簸，之後馬上要進入雲區，其中可能伴有大雨，還不如先發制人，打開起動電門飛行位得了。
副駕駛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差點兒背過氣去，聽到嚴臻的話才緩過神，連忙抖擻精神，伸手將發動機起動電門轉到飛行位。
換到嚴臻這邊，使用CWS模式後，帶了一下杆，干預了自動油門，稍微收了收油門。這一帶杆，一收油門，速度登時就反應出來了，開始陡然下降。
在高空的時候，如果爲了減速不能瞎逼收油門，萬一收多了，再加油門回去，加油門是有遲滯性，而在高空環境下，空氣稀薄，飛機性能不佳。一旦油門收得太多，速度可能從超速轉而到速度過小，引發失速抖杆。
因而，在高空對於減速收油門必須保持足夠的謹慎。
嚴臻在干預自動油門之後，眼見速度降下來了，立即撤去力氣，不在干預自動油門的工作。
剛剛的下擊暴流只持續了一會兒，飛機一下子掉了三百多接近四百英尺的高度。之後，飛機停止下墜，嚴臻和副駕駛還沒有喘口氣，又是一股下擊氣流壓得飛機再度低頭。只是這次的下擊氣流比之剛纔那股可真是輕柔很多了，飛機的高度只是微微掉了一點，連一百英尺都沒有。
就是這般飛機遭遇了持續不斷的下擊氣流，雖然都沒有第一次的那股恐怖和強力，但是始終壓着飛機無法爬升。飛機一直處於階梯性的下俯狀態！
也就是一次下擊氣流完，飛機剛要擡頭，又是一股下擊氣流下來，瞬間澆滅飛機纔有的擡頭趨勢。
唯一的幸運就是之後的下擊氣流都遠比上第一股，等到飛機微微穩定下來，嚴臻控制着飛機跟副駕駛吩咐道：“問問客艙有沒有人受傷。”
副駕駛剛將發射機轉到客艙，兩人耳機中就響起管制的聲音：“藍天834X，你們什麼情況？再不上升，有衝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