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陽春,回龍山下,五輛清一水兒的油壁軺車選了一處道旁的坡地,圍成了一個工字。只見面對回龍山的一面兒,卻是就在車壘的凹處鋪了地席還撐着遮陽的大傘,地席上還鋪了錦緞製成的褥子和薄被,上面或坐或臥着近十個女眷兒。
而在地席的邊上,卻是擺着好些個正冒着煙火的器物,幾個少年兒郎和青年男子正圍着器物忙碌着,就瞧見他們手忙腳亂的在冒煙的器物上不斷翻動着一些用竹籤兒穿着的什物,時不時還拿出些竹筒在那些什物上擺佈,便有帶着濃烈香氣的青煙瞬時升起,並迅速向周圍瀰漫開來,不少正在回龍山上層層疊疊的梯田上拾到茶樹的茶農便也順着風聞到了。
好一會,就瞧見地席上一個懶坐的小娘子忽然直起身拿出了一把琵琶琴來,叮叮咚咚的彈了幾聲後,便也奏了一段如行雲流水般的樂曲,隨後就聽她開嗓揚聲唱道:“春季到來柳絮揚,情哥哥滿山種茶忙。山南山北春光好,客來留步嗅茶香。”
曲子悅耳,嗓音動人,歌詞也是應景兒,不少勞作的茶農聽了都覺得心中很是舒爽,便也記下了詞曲和調門兒,準備回去教了家中的娘子也來學唱。
只不過,這等好聽的曲兒才唱完,就聽一把難聽的公鴨嗓子大聲喝道:“不妥!不妥!這回龍山下光禿禿,不山來就是土。縱有梯田千萬畝,茶樹未栽成,那柳絮也早讓山風吹入了土,所以何來柳絮揚?何來茶香可嗅?”
而後便聽另一把更是難聽的公鴨嗓子喝道:“劉九郎,有本事你也娶個娘子,然後自己編個曲兒,再炮製出幾句詞來,讓你娘子唱來聽了,纔能有嘴說俺娘子唱的不妥!”
被喚作劉九郎的是個少年郎,約是差些六尺的身高,身子挺拔健碩,且容貌倒也俊朗,穿得是一身皁色對襟春衫,頭上戴着個輕紗製成,叫做子瞻帽的新式襆頭,腰裡扎個一條做工粗糙的紋繡腰帶,只見他聞言便跳起身來,喝道:“黃大郎,你莫要欺人太甚,俺劉錡劉九郎若要娶娘子,只怕東京城裡願意嫁女的良家,請來問親的媒人能從新宋門排到新鄭門。”
那被喚作黃大郎的,也是個年歲與他相差不多的少年,只是容貌和體型有些難說,首先便是膀大腰圓,身長雖然也是快有六尺,可他腰粗臂壯,此外他還臉圓耳大眉濃,加上鼻擴脣厚和一對眯眯眼兒,因此若要具體說他的容貌,恐怕便也只能用一個“憨厚老實之相”來一言概之了。
可是,即便這少年這般的長相,身上衣裳卻是一身名貴的月牙色儒生綢衫,外罩羽紗褡搏,頭上也戴着一頂子瞻帽,腰間卻扎一個鑲了金玉的紋繡腰帶兒,左右腰間還各紮了三個小香包兒,腰帶中間還彆着一個稍大些的香包。
這香包一大六小,便也說明這少年家中至少有一妻六妾,定是個富貴人家。
此外,若真要說句實話,這一身至少能值十幾貫錢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當真是白瞎了!
就聽那憨厚老實的少年笑道:“也莫欺俺沒去過汴梁,新宋門和新鄭門別是並肩兒的裡外門。也別耍嘴了,就按照方纔俺與燕奴兒的曲子,你也編一句出來瞧瞧,能比俺的好,俺黃傑黃子英便從了你,從今往後叫你九哥,不然以後便全家大小都瞧不起你。”
“你……欺人太甚!”劉錡被氣得直翻白眼,雙掌一擊道:“此話當真?勝了,你便改口叫九哥?”
黃傑便也上前伸手道:“來來來,擊掌爲誓如何?那曹植據說七步成詩,你肯定比不得他,俺便讓你走十四步如何,只要不叫人捉刀,你做得出來,俺納頭便拜!”
哪知劉錡卻是縮卵了,也不與黃傑擊掌,卻是後退幾步,狐疑的瞧着黃傑道:“不妥!不妥!你那脾性,絕不做吃虧買賣,只說俺做的出,勝了你如何,卻沒說做不出,敗了又如何,俺可不與你擊掌。”
黃傑那眯眯眼的笑臉頓時便扭曲了,訕訕的縮回手,拂袖道:“博不起?沒趣兒嘍!”
說完便轉身坐到了地席上,還攬過那奏了琵琶唱曲兒的娘子腰肢,大聲笑道:“還是俺家燕奴兒好,琴也會奏,曲也唱得不錯,可給俺掙了面子哩。”
話才說完,一顆小腦袋卻是從二人貼着的腰間鑽了出來,跟着一個頭上扎着三個小發辮的小人便爬進了黃傑的懷裡,伸手便從他腰帶上抓下一個香包來啃咬,還知道遞給黃傑滴答着口水喃喃:“阿達……達達……達達達……”
黃傑便也抱了小人兒,伸手撓癢癢,也學着她喃喃道:“哦!達達達!達達達!”
便也逗得小人兒咯咯直笑起來。
見黃傑直去逗女兒了,劉錡便也沒了趣味,扭頭轉身就往一旁燒烤架走去,還不忘道:“哼!會做詩了不起,今日俺來蹭你家踏春,便讓着你,等改日俺家大哥來了,定要叫你好看就是。”
黃傑也不理他咕噥,與女兒逗了一會後,便也附耳跟周燕奴嘀咕了幾句,隨後周燕奴便與身旁的幾個娘子咬了耳朵,便也再撫琵琶,衆娘子齊聲唱道:“夏季到來綠滿山,大姑娘山上採茶忙。巧手摘得枝頭翠,卻把茶簍送情郎。”
“秋季到來風送爽,情哥哥揮汗製茶湯。江南江北客來求,換得金銀喜洋洋。”
“冬季到來雪茫茫,情哥哥騎馬做新郎。夫妻同心滿山走,只求來年茶更香。”
待周燕奴唱完,便聽回龍山上的梯田之間嘯音漸起,而後便是此起彼伏,卻全都是爲這曲兒喝彩來的。
不過,很快便有一騎快馬用蹄聲將這滿山的嘯音踢破,待進到了眼前,才瞧清馬上坐着一大一小兩人。大的那個,頭結道髻,身穿葛色紋繡白色卦符的正一道袍,肩上掛着一條褡搏,腰下懸着一隻鼓鼓囊囊的招文袋,容貌也是周正,劍眉星目,頜下蓄着半尺山羊鬚子。
那小的,摸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卻是一頭亂髮,身上穿了件半舊的襖子,不過小臉倒也乾淨,只是容貌看着不像是中原漢人,一雙灰褐色的眸子,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黃傑遠遠瞧了,便兩下踢掉了腳上的鞋子,狂奔着迎了上去,高呼道:“公孫師兄,你可算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