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朱順,是一名黃州衛的新兵!
所謂的新兵,並不是說他在幹黃州衛之前還是街頭的販夫走卒,又或是尚在田間地頭刨食農夫,只是說他進入黃州衛這支部隊的資歷尚淺,也不過才一年領兩個月而已。
不過,如今正好剛滿二十四歲的朱順,論算起來卻已經是有了五年的軍齡。
他自然還記得,那時是在靖康元年的年初,當時的他本是在鄂州城中做着走街串巷打井通渠的勾當,聽着江對面的黃州城裡又按期招募轉運差役的消息後,便也咬牙拜別了師傅,再次前來應募。
這樣的應募,他十六歲時也曾來過,因爲提不起一百斤重的石鎖而被淘汰。十七歲時也曾來過,卻因爲原地轉圈十次之後暈頭轉向找不着北,又給踢了出去。而這一次,經過了層層選拔之後,他倒也如願被徵募進了黃州水陸轉運衙門的差役隊伍。
不過一入轉運衙門,便是每月足足兩貫錢的薪俸,還有裡、外、作訓、公差等六樣四件套的公服,並且每月還有四鬥米糧的補助,以及每月從幾百文到幾貫不等的所謂“津貼”,當真是一人當差,全家不餓。
雖然成爲了轉運差役很是辛苦,先是三個月的集訓,而後便是經年不斷的外出押運,最遠時他曾經用了四個月的時間,將黃州產的罐肉運送去了西北的邊關、東南的沿海和西南的苗蠻之地。
直到三年服役、一年留隊期滿,他也才依依不捨的解除軍役回到故里,卻是發現自己竟再也不適應那市井平淡的生活,反倒懷念起了每日行車在途,枕冰臥雪,刀頭添血的日子。
後來,當半年後昔日的隊將找到了已經對平淡日子感到了厭煩的朱順,勸他一塊“上山”入夥一個名爲“黃州衛”的秘密組織時,他竟然想都沒想便也答應了。
要說“黃州衛”這個秘密組織,其實在黃州轉運衙門的老差役當中並不陌生,只要幹了兩三年的轉運差役,便多少能從邊邊角角的竊竊私語中知道這個組織。進而也就知道,並非是是有的老差役都能進入黃州衛或是被黃州衛看上,每年黃州轉運衙門徵募的新差役是五百人,每一年退役回家的老差役也是五百人,而據說能夠被黃州衛邀請的卻只有寥寥數十人。
並且,聽說在進入了黃州衛之後,一不要你去打家、二不用你去劫舍、三不用你跑馬行船,每日只有專門的教頭教導你武藝,每月還有足足五貫錢的薪俸和比轉運衙門更爲全面和豐富的福利待遇,卻只爲了有朝一日爲保衛黃州、保衛大宋出力。
所以朱順自然不用考慮什麼,便也答應了下來。
此後的一年半中,朱順遠離了家人與親友,時而身份是龍山的茶農,白日裡在山間採茶,夜晚勤練武藝。時而又是江上的漁夫,以船爲家奔波在長江上下,南北兩岸。直到這月前,當北上勤王的軍令以十萬火急的方式傳達到他面前時,他也才相信黃州衛這個秘密組織,當真是以保家衛國爲己任的秘密組織。
而此時此刻,他眼瞧着視線裡越來越近的金軍,卻是不由在心中算起了小帳來。
成爲黃州衛一年又七個月,支取的薪俸按一年六個月算便是九十貫,每月的各項福利、補助和津貼折算下來也有差不多三貫錢,這便又是六十貫。如今外出作戰,薪俸按雙倍計算不說,殺敵的犒賞也是一枚首級五貫來算。不過這等犒賞往往是以中隊的總戰績來平攤,並且各個中隊雖然將各自負責的防區做了仔細的劃分,不過按照以往在轉運衙門時出外勤的慣例,若是大勝仗的話,總戰績的平攤可能要上升到大隊的層面。
再有便是,每人高達足足三百貫的陣亡撫須!
當然了,這陣亡撫須也不是說只要你戰死了便能拿到,除非得有戰友證明你不是自殺和送死,的確是因爲力戰不敵而亡才能拿到,甚至苛刻到若是被敵人從後背砍死也都有可能被取消資格的地步。
而黃州衛的將主,也是大宋的駙馬,黃州城的驕傲黃傑,卻是每次都對大家說什麼,只有打了勝仗,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殺更多的敵人,拿更多的犒賞,對這三百貫的陣亡撫須卻是十分的老大不情願,甚至揚言要是被他查出誰要是故意跑到敵人的刀口下自殺騙撫卹,定然重懲不說,說不定連原本該得的殺敵犒賞也得給他扣光了。
想到黃將主當初與大夥兒說這話的模樣,朱順便也忍不住輕笑起來,不過笑歸笑,他卻再一次緊了緊左手握着的盾牌,並且低頭又看了一眼已經用繃帶和手掌緊緊纏在一起的戰刀,忍不住又把繃帶的頭兒挪到嘴邊用牙咬着又緊了緊。
朱順知道,黃將主的話雖然說得小氣,可他當真是個大氣的人,不然誰會捨得每年花上幾十、上百萬貫錢財養着一羣只會打仗的軍漢,只爲有朝一日北上勤王、保家衛國。
是的,雖然一早聽了有關黃州衛的傳聞,以及自己親自進入了黃州衛之後,雖然聽來的說法都是說這支部隊是爲有朝一日可能發生國難的危機而準備,但即便是朱順這等並未讀過書人也都知道當年宋太祖代周的故事,又如何可能不曾懷疑這黃將主的真正用意究竟如何?
只是,在這一刻,但看到眼前那些或面目猙獰或驚慌失措或肝膽俱裂的女真人正一步步的逼近時,朱順也才完完全全的相信,黃將主的用心當真是爲了大宋,是爲了這家與國。
“低頭!”
瞧着眼前越來越近,已經距離不足十步,奔在最前那個面目猙獰,身穿着混合扎甲正將手中舉着的盾牌往車陣投來的金軍,朱順卻是全身放鬆的微微蹲了蹲身子,面帶微笑的輕喝了一聲,以提醒身邊的同袍避讓來襲的盾牌。
看着那人臉上扭曲的面容,朱順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勤執行押送任務時,在均州道上遇見的一夥剪徑的毛賊。那一次,他在老差役的鼓勵下開了血葷,之後可是吐了三天三夜,而如今叫他看來,這扭曲猙獰的面容卻是象徵着五貫錢財,是金光閃閃的五貫銅錢!
所以,但看着他笨拙的衝到戰車跟腳之前,似乎想要努力的飛身撲上戰車時,朱順笑了,笑得很是愜意和猥瑣,並且他的舌尖也瞬時綻放出了一道春雷般的喊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