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和許諾一進屋,許多雙眼就看了過來。
或是直視,或是藉着飲茶偷看,或是用餘光時不時瞟上一眼,只是多數目光是停在許諾身上。
許家六娘子九年前失蹤的事在汴京鬧得很厲害,只要不是小娘子,都對這件事印象深刻。
更何況許谷誠如今攜家帶口回了京城,卻將這個唯一的嫡女藏在家中,一個多月來從未在正式場合中出現,讓許多人眼急。
當然,有不少人聽說了喬娘子的事情,認爲許諾是因爲在學最初等的女工,羞於見人才不敢出門,私下裡拿這件事笑了許久。
故此廳中有一半的人等着稍後問許諾兩句,看看這個野養長大,只調教了兩年的閨秀如今是怎樣的程度,又會出怎樣的醜。
畢竟呂氏出閣前是京城有名的閨秀,才貌氣度都沒得挑。她的一手琴當年不知吸引了多少優秀的兒郎,那些兒郎就算不曾見過她的相貌,也因爲她的琴音對她十分欽慕。
呂十七娘教出的女兒今日如果失了禮,也太對不起她當年的名聲了。
當然,這種場面會很精彩,值得期待。
在坐的夫人中有好幾人當年曾讚賞過作爲年輕俊傑的許谷誠,被他的才學和相貌吸引過,卻因爲他的身份不曾起過定親的想法。
這些人當年得知許谷誠與呂氏的親事後,無一例外等着看呂氏的笑話。嫁給一個茶商的兒子簡直是自取其辱,比笑話還要好笑。
怎料許谷誠之後的仕途很是順利。很快就成了京官,呂氏的生活似乎沒想象中那麼慘。
直到出了許六娘失蹤的事情,這些人心中才好受了些,公平些。
今日,看許諾出醜不是重點,重點是看呂氏的笑話。
讓你看重相貌,讓你做事不經大腦就嫁個許谷誠,要知道夫君的家世永遠比他本人的才學重要。你如今受的苦出的醜,都是你自己當年作的!
一羣人腦中已經浮現了呂氏稍後黑臉的模樣。
呂氏一貫聰穎,又怎會不知這些人心中的彎彎繞繞,否則不會讓許諾在家中學了一個月的禮俗,讓她瞭解京城的大家大戶。
許諾跟在呂氏身後施禮,用平緩的語調將呂氏說過的話跟着說了一遍,不過她的自稱是兒。不是妾身。
她面上看起來十分鎮定。腦中卻不停地響着劉修儀三個字,每個字都如一口大鐘一般在她腦中晃過。
劉修儀不就是劉娥嗎?
她竟有幸見到這位“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的未來劉太后?
記得劉娥是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被趙恆封爲皇后。
下個月劉娥便會成爲一國之母了!
但如今似乎還沒有冊封的消息,否則京城不會這麼安靜,這個會客廳不會如此平靜。
許諾心中想着事情,在衆目睽睽下面不改色,十分淡定,舉手投足間也沒有任何失儀的舉動。反而盡顯貴女應有的氣質,讓幾個等着看好戲的夫人略略遺憾,不過稍後還有機會,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劉修儀第一個開口,語氣中透着些許親暱,又有些許責怪:“十七娘,你終於捨得把你的寶貝女兒帶出來了。”這聲音與許諾先前在外面聽到的笑聲相同。
呂氏微微一笑,回道:“妾身如今是許家二夫人,劉修儀這樣稱呼……”
呂氏的話還沒說完。寧王妃就笑着打斷,一雙戴滿戒指的手掩嘴道:“多少人等着修儀如此稱呼呢。你倒還埋怨上了,許二夫人有什麼好的。太過生疏了些。”
當年整個汴京城不知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娘子有做許二夫人的衝動,最終理智戰勝了衝動。
只有呂氏,真的去做了許二夫人。
當然,她不是衝動,而是真心實意地想嫁給許谷誠。
寧王妃說的雖是俏皮話,卻在挑撥了劉修儀與呂氏的關係的同時,又說劉修儀與其他夫人關係不緊密,另一方面還貶低了許谷誠。
但在許諾耳中,寧王妃這番話看似精明,卻是個蠢的。
在坐的哪個不是人精,看不出她這點把戲?
更何況是劉修儀這種從低微的身份逐步爬上來的人?
劉修儀如今四十餘歲,卻依舊得了皇上的寵愛,除了相貌外與她的才學有很大關聯。更何況她如今膝下有子,後位指日可待,缺的不過是個契機,缺一個皇上封花鼓女出身的女子爲後同時堵住大臣的嘴的契機。
果然,劉修儀絲毫不在意寧王妃的挑撥,笑盈盈道:“規矩不能亂,是本位多年未見許二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日後不會再錯了。”說着話,稱呼已經改了過來。
呂氏回京後確實是第一次見劉修儀,劉修儀知道許家六娘被藏着也是聽旁人說的,這麼說倒是沒有任何疏漏。
寧王妃臉上火辣辣的,卻不能說什麼,只能笑着稱是。
許諾隨着呂氏入了坐,這時她才擡起眼來,仔細看了劉修儀的相貌。
劉修儀看起來比她真實的年紀小了近十歲,尊榮華貴,端莊又不失一絲嫵媚,皮膚光滑,格外有精神。
額上貼着金色的花鈿,臉型微長,眉毛濃重,鼻樑高挺,脣瓣硃紅。
她眼睛不大,卻格外有神,許諾和她對視了一眼,一息之間覺得整個人都好似被看穿了。
深藏不露的精明,洞悉人心的目光,儼然既有主見又知進退。
這樣的女子,無愧於後世對她的評價。
再看寧王妃,雖然長相富態,眼神與劉修儀相比缺了些坦然和從眼底流露出的自信。
被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精明,有時候可以稱之爲蠢,寧王妃便屬於這類人。
午膳前有幾人問過許諾問題,她一一應答,沒出任何差錯,反倒讓幾個人另眼相看,頻頻看向呂氏。
不過兩年時間,呂氏竟將一個野孩子調教地如此好。第一次參加這種等級的宴席,毫不膽怯,應對起來竟是遊刃有餘,不亞於從小就依照貴女標準教養的娘子。
呂氏卻好似不曾察覺這些目光一般,淡定地飲茶,時不時與身邊的一位夫人交談兩句。她如果不確信許諾能應對今日的場面,是不會帶許諾出來的。
突然,對面的席位上有人叫了一聲許六娘。
許諾擡眼看過去,只見一個相貌平平,眼中卻露着倨傲的十三四歲的娘子看着她。
呂氏先前給她介紹過廳中的人,記得這位娘子是王八娘,是當朝樞密使,兼同平章事的王欽若的孫女。
王欽若作爲鼎鼎大名的“五鬼”之首,許諾再熟悉不過。
迎合帝意,投機取巧,挑撥離間,嫁禍於人,強功爲己是他的拿手好戲。就是他,在三年前攢錯着趙恆去泰山封禪,弄得原本富庶的北宋錢糧不足。
許諾對王欽若有先入爲主的不滿,此刻看着一臉倨傲又顯然是來找她麻煩的王八娘更是沒好感。
不過表面上的禮儀她做的很足,挑不出一絲毛病,目光平和地看過去,又禮貌地問:“不知王八娘子喚六娘所爲何事?”
王八娘沒有回答,頭一擺,使喚一個婢女過來。
見婢女過去後,王八娘才說:“你頭上這玉簪子,我看着很有趣,不知能否借給我看看。”話雖然這麼說,但她差遣的人已經立在許諾身後,顯然是強迫許諾將玉簪子給她。
許諾聽罷,目光快速地在廳子掃視了一遍,發現許多人都抱着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心中不由冷笑。同時在想,這麼大的舞臺,許倩不來真是可惜了她裝清純裝可憐的才華。(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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