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七月的天氣如同蒸籠一般,除了清晨跟夜色降臨後,能夠讓人稍微得到一絲清涼外,其餘時間,便一直被頭頂那火辣辣的太陽炙烤着大地,讓人們在城內是備受煎熬。
西湖每年在這個時候,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避暑勝地,不只是有條件的百姓、商賈、官員往西湖方向奔,就是連皇室,也會在這個時候前往孤山。
所以也就使得每年一到這個時候,西湖甚至還要比臨安城要更顯熱鬧一些。
看着小鐘葉興奮的玩着手裡的冰塊兒,時不時以崇敬的眼神望着葉大官人時,葉大官人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甚至要比他北伐的連戰連捷、收復失地都讓他覺得滿足。
顯然,沒有什麼比讓自己的兒子崇拜自己,更能夠讓一個男人獲得滿足與成就感,如果說有,那就是讓女人崇拜自己,對自己傾心,或許更能夠讓一個男人覺得有成就感。
火辣辣陽光依舊是炙烤着大地,就連後花園裡的知了聲都變的有氣無力,小鐘葉手拿着冰塊兒,看着陷入沉思的葉青,而後便蹣跚着向外走去,碰到一身單薄衣衫剛剛進來的紅樓,立刻呵呵笑着把冰塊兒遞給了紅樓。
看看那前襟的水漬,以及鼻子下方的鼻涕,無奈的嘆着氣白了一眼葉大官人,而後示意丫鬟把茶水送過去,自己則是一把抱起小鐘葉向外走去。
紹熙五年七月四日,當今聖上跟皇后去了孤山,甚至就連臨安城的諸多官員,也都跟着去了西湖,但唯獨葉青,一直留在臨安城,卻是哪裡都不曾去。
鍾晴走進前廳,本想說幾句葉大官人看個孩子都看不好,剛剛換洗的衣衫不到半個時辰,就跟從泥里拉出來似的,但看着葉青那怔怔出神的樣子,無奈的嘆着氣白了一眼,而後在旁邊順勢坐下。
“今日我去孤山……。”
“太上皇要跟我見面吧。”葉青不等鍾晴說完,依舊保持着怔怔出神的樣子平靜說道。
“你……你猜到了?”鍾晴心中一驚,本以爲葉大官人自從跟皇后分別後,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便是擔憂太上皇對他的打壓,如今看來,好像他已經知曉什麼了。
“這還用猜?”終於徹底回過神來的葉青,往椅背上一靠:“這都要快過去五六天了,史彌遠若是再沒有點兒動作,那他就不是史彌遠了。只是……我很想知道,史彌遠到底是怎麼說服太上皇,同意打壓韓侂冑的。”
“你怕其中有詐?”鍾晴擔憂的問道。
“不是怕,而是必然有詐,只是我猜不出來罷了。太上皇在臨安布的這一手好局,本就是爲打壓我而設。如今讓太上皇收手,轉頭打壓韓侂冑,這怎麼可能?韓侂冑是在劫難逃,並不代表我也就跟着安全了,反而是……接下來我更得小心一些才行。”葉青沉思着回答道。
昨日裡就已經知曉,因太上皇的召見,當今聖上、皇后便以避暑的名義,在今日要一起前往孤山,這樣的訊息,就如同他跟李鳳娘所猜的一樣,一旦太上皇召見聖上,那麼也就代表着,打壓韓侂冑一事兒,要被太上皇提上日程了。
如今一切都在按着葉青想要的趨勢在發展,但向來優柔寡斷的太上皇,這一次竟然如此痛快,毫不拖泥帶水的轉換打壓目標,多少還是讓葉青心裡有些覺得詫異跟難以置信。
“那……那你還是打算不出臨安?”鍾晴憂心道。
“不知道,我還需要好好想想。”葉青搖頭說道。
他不敢肯定,除了臨安城的話,太上皇是否會對自己下狠手,而且如今他也不敢肯定,這個時候的韓侂冑,也會不會對自己下手,所以在沒有絕對把握跟必要的情況下,葉青已經打定主意,在臨安局勢未徹底明朗,以及各種事態還在繼續發展時,他絕不會輕易踏出臨安一步。
鍾晴也跟着嘆口氣,而後便是陪在一旁無言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她當然知曉,眼下的形勢對於葉青極爲危險,但如今,好像太上皇也在提防着她一樣,只是在今日準備從臨安時,讓自己帶話給葉青,其他的一個字都沒有向自己透露過,所以到如今,鍾晴除了知曉太上皇想見葉青以外,至於目的等等同樣是全然不知。
“史彌遠那邊……。”鍾晴有些寄望着葉青,是否能夠從史彌遠那裡打探到些什麼。
畢竟,如今在朝中諸多官員也跟着前往孤山後,臨安城內剩餘的官員中,竟然出奇的有葉青、史彌遠、韓侂冑三人,沒有離開臨安一步。
“史彌遠比你想象的要狡猾,自從我把他逼到明面後,就不再可能從他那裡探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葉青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繼續說道:“史彌遠要比韓侂冑狡詐的多,比其他人也要更加危險。”
鍾晴默默的點着頭,她心裡也認同葉青對史彌遠的評價,畢竟,葉青把史彌遠從暗處逼到明面上來,就足以說明這個人讓他太過於忌憚了。
甚至在鍾晴看來,相比起太上皇對葉青的打壓,以及韓侂冑趁亂謀利來,葉青好像更爲忌憚史彌遠,所以也纔不得不逼史彌遠到明面上,以防在背後搞偷襲。
“可……終究這樣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不是?你總要……。”鍾晴說道。
葉青笑着搖頭:“事情早晚會有變化的,太上皇如今鬆動了,史彌遠也動了,韓侂冑一直沒有消停,總之機會可以是等來的,也可以在變化中尋求,也或許……也可以以靜制動,但不管如何,都要分外小心走出每一步纔是。”
葉青在跟鍾晴說着話,而在府門外,謝深甫的孫女謝道清,已經接連兩日來,不斷的徘徊在葉府附近,或者是前往上次她被葉青發現跟蹤的地方。
令謝道清想不到的是,她跟葉青去過一次的茶館,竟然已經關門了,而且還正在轉讓,這讓大熱天的謝道清,呆在茶館門口愣了好久,不知道這家茶館的突然轉讓,是否跟葉青有關。
從茶館門口再徘徊到葉府門前,謝道清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找葉青做什麼,雖然她心裡有着足夠的理由,但不知爲何,卻總是有點兒做賊心虛的感覺,就彷彿……她是藉着父親被關押一事兒在趁機接近葉青一般。
葉府硃紅色的大門如同一道不可跨過的高山一般,讓即便同樣是官宦人家出身的謝道清,在仰望着那高大的府門時,都能夠不自覺的感覺到一股威嚴的氣勢,以及自己頓顯渺小的感覺來。
這也使得她上一次跟葉青交談,甚至一起喝茶的情景,在此刻顯得是那麼的不真實,也是真正的讓謝道清意識到了,她與葉青之間的差距……真的真的好大。
府門緩緩打開,一個小小的人影從裡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隨即便是好幾個丫鬟跟下人,一起跟在那小小人影的身後,有說有笑。
謝道清一眼便認出,這個踉踉蹌蹌道都走不穩的小傢伙,就是那日在一品樓被葉青抱在懷裡的那個小傢伙。
小傢伙顯然並不認生,也或許因爲這裡乃是他們家的地盤,所以看到站在對面猶豫不決的謝道清時,便呵呵笑着跑了過來。
謝道清想躲,但小傢伙明擺着就是衝着她而來,所以這個時候,若是被人發現,不知道會不會以爲是自己欺負了這個咿咿呀呀的小傢伙。
當紅樓順着鍾葉的視線看見謝道清時,先是愣了一下,眼前這個少女明眸皓齒,長得頗爲素淨淡雅,而且好像還在哪裡見過。
有些不知所措的謝道清看到小傢伙牽着紅樓的手,對着她呵呵傻笑時,心跳沒來由的加快了許多,甚至是有種惶恐的感覺。
“見過葉夫人……。”謝道清緊張的行禮道。
紅樓很詫異,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謝道清:“你是……。”
“一品樓裡,我曾經見過夫人您跟大叔……。”謝道清連忙解釋道。
“大叔……一品樓?”紅樓有些疑惑的問道,而身旁的小傢伙,則是已經笑呵呵的去拉謝道清的小手。
謝道清無法躲開小傢伙孜孜不倦要牽她手的小手,只好一邊向紅樓解釋,一邊把自己的手任由小傢伙牽着。
紅樓默默的看了一眼,剛想要制止鍾葉不可無禮時,謝道清則是笑着搖了搖頭,而後蹲下身子對着鍾葉露出笑臉誇讚了起來。
謝道清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進入葉府會是在這種情形下,同樣,她也深深震驚於葉府的規模跟雅緻,不論是那高大威嚴的府門,還是別有洞天的府內,總之,隨着並非是葉夫人的紅樓在府裡行走時,謝道清一直都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比起她祖父所居住的宅子來,或許葉青這等人所居住的地方,才能夠真正的被稱之爲花園府邸。
一路上所見的丫鬟、下人並不是很多,但即便是如此,也沒有讓這諾大的府邸顯得空蕩的感覺,反而是給謝道清一種出處都是幽靜、雅緻的意境來。
“前兩日聽老爺說起過你。”紅樓抱着小鐘葉,親自領着謝道清往中廳走去。
當葉青再次望向門外時,便看到了紅樓抱着又換了一身衣衫的小鐘葉,而在紅樓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女。
“怎麼會是她?她怎麼來這裡了。”葉青看清楚那人影,就是前兩日跟他一起喝茶的謝道清後,有些疑惑的問道。
鍾晴看了看葉青,而後又看了看謝道清,想了下問道:“這便是……你昨日裡提及的謝深甫的孫女,若不是她恰好出現,引得鄭清之之子爲難你,你還一時難以爲難史彌遠的女子?”
“不錯,就是她,只是她找上門幹什麼,難道還是替她父親求情?”葉青點頭應着鍾晴的話語,一邊猜想着這個喊他大叔的小丫頭,這一次竟然跑到自己家裡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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