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卷一 序 章

從大石巖水庫工地退場,回到賴源公社中村小隊才三個多月的林強雲,前幾天從赤腳醫生培訓班回來以後,就等着生產隊的安排。已經四天了,生產隊對於是否成立醫療室的事還是沒有一個準信。

這裡先得介紹一下這位叫林強雲的年輕人,他於一九五零年十月出生於福建省連城縣一個普通中學教師家庭,母親也是個極爲普通的家庭婦女。在家他是老大,下面還有六個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歲。

今天,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昨天和人說好了今天去山上打獵,下午紮好竹殼火把,再把用十毫米無縫鋼管再加工具鋼套管自制的一長一短兩把雙管獵槍檢查了一遍。心想,好在利用工地上的機牀和自己的鉗工、打鐵技術做了這兩把獵槍,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回到這山村以後會無聊到什麼樣的地步呢。最不濟的話,也可以把這兩把槍賣個一二百塊錢吧,公社宣傳辦的人就曾經提出來,願意出一百五十塊錢買這把長槍和十五發子彈。

林強雲不慌不忙地往軍用挎包裡裝進手電,剩下最後的兩包九分錢一包的“經濟煙”。牀上放着的中號鋁飯盒一拿到手裡,就發出一陣聲響,裡面盛了一瓶阿司匹林、幾瓶雲南白藥、十多包磺胺結晶和一卷紗布、一小卷醫用膠布。想了想,他打開培訓時發的醫療箱,抓出幾塊急救用的三角巾和一把醫用小剪刀,還是不能把飯盒裝滿,只好胡亂再抓了一卷藥棉,這才讓鋁飯盒不再發出響聲。

這些都是上山打獵所必需的東西,爲了這些別人看來沒什麼用的東西,那可是花費了八九塊錢呢。他可不願意毫無準備地去冒險。雖然上山打獵不一定就會發生什麼危險,但有備無患總好過發生事故時束手無策不是?

既是爲了興趣、好玩,也是爲了碰碰運氣,希望上山後能打上一隻較大點的野獸,可以賣得一些錢補貼一下毫無收入的困難生活。

取出一直放在包裡的那本《化工辭典》和《毛主席詩詞》翻動了幾頁,搖了搖頭又把它們放進挎包裡。摸着上午走了三裡地去上村代銷店替本村一個孩子買的三角板和二支鉛筆,想起那孩子看到鋼筆時兩眼放光的樣子,又把衣袋上插的鋼筆也放在一起。心想:“還是帶着吧,萬一等會碰到他順便給了,省得專門送一趟。這支一塊多錢的鋼筆反正也沒多少用處,一併送給他好了。”

看到桌上上午新買還沒有用過的汽油打火機,摸了摸上衣口袋的火柴和香菸,覺得爲了保險起見,還是把這打火機也帶去的好,省得到時候火柴被露水弄溼了連煙都抽不成。抓起打火機灌滿了汽油,也塞進了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的挎包縫隙裡。

桌上牛皮製的子彈盒裝着他全部彈藥——二十六發銅殼子彈,其中有十五發是裝上直徑二毫米鐵砂的霰彈。雖然子彈裡面的火藥是自己配製的黑火藥,底火也是自制發令紙用的紅色火藥,除了霰彈外,其他子彈的彈頭則是花了近半個月時間做成帶旋轉尾翼,樣子像迫擊炮彈的鋼製子彈頭。威力雖然沒有步槍子彈那樣及遠,可自從槍彈做好後,打了幾十槍獵到七八頭黃麂和一頭半大野豬,從來沒有出現死火的現象,性能好得很呢。由一米二長的槍管中打出去的子彈,在一百多二百米內,不要說是黃麂了,就是連野豬也能打死。再說了,這二十六個黃銅子彈殼可是他前兩年用十五斤“石蝀”(一種生長在山澗的灰褐色蛙,味極鮮美)從縣農械廠“武衛”隊員那兒換來的寶貝。這種子彈殼外徑十二毫米,長度有九公分,收口處的直徑剛好裝十毫米的獵槍彈頭。可惜,縣農械廠自從那年縣武裝部槍械庫的槍枝彈藥,被有關人士讓造反派們明搶暗送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生產過這種據說能射穿三十毫米鋼板、口徑爲十毫米的高射機槍和子彈了。

林強雲滿意地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希望今天的運氣好點,能打到黃麂(音:幾ji,一種小型的鹿),最好是打到一頭野豬,過些時候回家過年的錢也就有了。唉!”

擡起手腕看了下當中學教師的父親被關進牛棚時交給自己的上海表,四點一刻,大概時間也快到了。把身上穿的半新工作服脫下,匆匆換上一身更舊的勞動布工作服,把子彈盒掛在皮帶上紮好。撫摸了一下被打鐵飛濺出來的紅鐵渣燒得都是小洞的衣褲,心想:幹了三年多的民工,好不容易學會了幾門手藝,可回到這山村裡還是沒有一點用處。這裡沒有工廠,連公路也只是通到五十里外的姑田公社,自己學會的電焊、鉗工技術用不上,別人也不知道這些能做些什麼。就連斷斷續續花了近一年時間學會的打鐵手藝,也因爲沒有工具而沒法去幹。在工地上賺到的一百多塊錢,除了交給母親一百塊外,帶到這裡的三十多塊錢已經用掉差不多二十塊了。要想回家過個寬鬆點的年,給弟妹們買點最差的布料,每人做上一身,那怕是一件新衣服,就看這一個多月時間裡能不能賺到錢了。

錢啊!要怎麼樣才能把你賺來呢?

身爲“反動學術權威”的父親,現在還關在牛棚裡接受勞動改造,每月只發十八塊錢的生活費。全家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七口人要靠這十八塊錢維持生活呢。

“唉……”林強雲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探出頭看了看早上掛在門框外只剩下一雙的草鞋,走到外面把手伸入門邊的小木箱裡摸出四分錢,心說:“山裡人也太窮了,一雙草鞋纔給二分錢,昨天打了半天的二雙草鞋,連買半包九分錢的經濟煙都不夠。”

回到屋內,坐到矮條凳上抓了一把稻草編起草鞋來。

這山裡的規矩,掛在外面的草鞋可以讓行路的人隨便取用,若是有錢的丟下一點。若是沒有錢的,則什麼也不用付,只管把草鞋穿走就是。即便主人家在,也絕不會多說一句話。如果打的草鞋總沒有人取去穿,哪纔是很沒面子的事情。說明你打的草鞋不是樣子難看,就是穿着不舒服,請人也沒人喜歡穿你的草鞋。

“林強雲,走羅。”門外本村土生土長的徐忠福隔了老遠就喊。

對這位同年的本地小夥子,林強雲倒是和他很談得來,雖然對徐忠福才二十來歲就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很是取笑了一番。但整個中村生產隊老老少少一百二十多人中,也就只有徐忠福,才把林強雲這個上山下鄉插隊接受再教育的青年、“可教育好的子女”當成朋友。其他的人麼,除了相見點頭之外,從來沒人和他主動交談,大概是怕和他走得近了,沾上什麼“黑五類”的黴氣。

所以,林強雲很珍惜這份難得的友情。

夜裡上山打獵可不是玩的,就連本地人也不敢託大的穿草鞋在夜裡上山。像林強雲這樣的外來人口,也就入鄉隨俗把腳上的解放鞋換成了黑麪布底的手工鞋。因爲膠底鞋一旦踩上被砍掉做豆扦、薯扦的小樹樁時,尖利的樹樁會把人的腳底板捅個透穿,穿上由數十層布疊合納成的布底鞋則少了這層顧慮,無論如何小樹樁也刺不穿結實的布鞋底。

林強雲一邊扣着布鞋帶一邊高聲應道:“我在換鞋呢,馬上就來。”

出門時林強雲順手把打好的草鞋掛在門框上,匆匆追上徐忠福往山上走去。

這天又是一個毫無所獲的日子,兩個人藉着微弱的星光在山上轉了五六個小時,硬是連根黃麂毛也沒有撈着,更不用說能多值些錢的野豬了。

兩個人打着手電垂頭喪氣地走到中村外不遠的“石燕洞”口時,徐忠福忽然拉住林強雲說:“林強雲,今天我們是一點東西也沒打着。出來了大半夜,總得帶點什麼回去吧。不如我們到這洞裡去,打上幾十只石燕(蝙蝠)。洗剝了用油炸也很好吃的,怎麼也比什麼沒有強些。你看我們的火把又還沒有用掉,再說手電筒裡的電池還能用好久。怎麼樣?”

這個石燕洞,林強雲上山下鄉到賴源公社頭尾五年了,從來沒有進去過。只是聽徐忠福講過,這個洞裡除了有無數的石燕之外,還可以通到四川的峨眉山。不過,連徐忠福自己也說,自他知道這石燕洞以來,只聽說過百多年前有一個人,曾經帶了繩索和很多幹糧進洞去,準備到了四川后再從那兒回來。但那人自進洞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也沒有人再見過那個進洞的人。誰也不知道進洞的人有沒有到達四川峨眉山,反正除了他家的親人以外,也沒有其他的人會去關心這件事。

林強雲被徐忠福強扯着深入石燕洞,兩個人舉着火把一前一後地走在寬敞的石灰岩溶洞內,不時有幾隻石燕從他們的頭上飛過,甚至還有的掠過他們的臉旁。

已經深入巖洞一里多近二里路了,先行的徐忠福來到一個分岔的洞口,回頭對林強雲說:“這個洞裡最多石燕了,我們先把火把熄了,進去四五十步,我叫點火的時候再點着,然後由我對着亂飛的石燕開槍。無論能打下多少來都只能開一槍,你就不要打了。記得了哦?”

林強雲不屑地說:“去,爲什麼我就不能打?要知道我這把獵槍可比你那把土銃好多了,不用多說了,一人打一槍,能打多少是多少。”

徐忠福無奈地苦笑:“好好,一人打一槍就是。我也只是聽老人們說,這洞裡槍打得多了會出事情,說是打完了要趕快跑出去。否則會有不知道什麼的古怪的事情發生……”

“好了,我們快去打吧,我可是覺得渴睡,趕緊打完了回去睡覺纔是真。”說着,林強雲踩滅了火把夾在腋下,取出手電筒當先走了進去。

兩人用手捂着手電,靠指縫中透出的一些光線摸索着走了上百步。徐忠福關了手電悄悄地說:“我們兩人一起把火把點着,然後我打後面,你打前面,我一叫就一起開槍。”

林強雲關了手電說:“好吧,我聽你的叫聲再開槍就是。”

徐忠福待了一會,開口叫道:“注意了……點火。”兩人同時划着火柴,點着了火把。

一下子黝暗的石灰岩洞中亮堂了起來,數量不多的石燕亂紛紛地在洞中到處飛動。林強雲等徐忠福扳起銃上的雞頭,這纔好整以暇地取下背上的槍,用右手的指頭按下擊錘。問道:“怎麼沒看到多少石燕啊,怎麼打?”

徐中福從容不迫地掏出個小竹管往銃頭的藥座上倒發火藥:“不要慌麼,等一下大聲叫,並用石頭丟出響聲,那石燕就飛得滿洞都是,連石壁都會看不見呢。”

說着,從揹着的苧麻囊袋中掏出兩塊拳大的石頭在手裡掂了掂,道:“石頭一落地,我們一起大聲叫喊,石燕飛起最多的時候我們就開槍。”

隨着徐忠福丟出的石頭落地聲響起,林強雲和徐忠福同時放開喉嚨大叫:“啊……”

他們的叫喊聲一起,本來洞中不多的石燕飛得更急,“噗啪,噗啪”的聲音越來越響,不一會兒功夫滿洞都是“噗嚕嚕”的聲音,兩個火把的光線一暗。

徐忠福大叫:“開槍……”擡起火銃照準上方就扣下板機,。“噠”地一聲,沒打着火。

林強雲隱隱聽到徐忠福的叫聲,朝斜上方“碰”地開了一槍,這一聲槍響在四面是石壁的溶洞內顯得分外巨大,把滿洞石燕飛行的聲音都蓋下,震得林強雲耳朵嗡嗡直響。

過了三四秒,徐忠福的火銃纔打着,又是“轟”地一聲。

許久,許久,溶洞中漸漸安靜下來,林強雲揀起快要熄滅的火把晃動了一下將火燃旺。四下一看,溶洞中他們站立的前後,黑乎乎的石燕落滿了一地,看樣兒怕有千兒八百隻上下。

正在發呆的時候,耳中聽得徐忠福的聲音說:“拿着,快把地上的石燕揀起來,我們收拾一下快點回去了。”

林強雲傻傻地接過徐忠福手上的囊袋,問道:“什麼?”

徐忠福又好笑又好氣地把話再說了一遍,林強雲這纔回過神來,一把將獵槍斜背到肩上,邊向前走一邊說:“想不到我們的槍聲在這石洞裡會有這麼響,我到現在耳朵都還什麼也聽不到,還在地響個不停呢。”

正在兩人手忙腳亂地揀拾地上成片石燕的時候,一陣沉悶得有如打雷的聲音從他們的腳底下響起,他們感覺到了微微的震動。剛開始時似乎聲源還在很遠,不過一會兒功夫,響聲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腳下。

徐忠福也許是聽人說得多了,奔過幾步抓起放在地上的火銃,對着林強雲大叫:“帶上自己的東西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也不等他回答,把火銃往肩上一背,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囊袋一手舉着火把轉身就跑。

林強雲這回倒是聽清了徐忠福的叫聲,手腳不停地飛快往囊袋內裝着石燕,口中大聲應道:“這裡一堆揀了馬上就走。”也不管別人聽沒聽到,他就是捨不得那些打下的石燕。明天拿到公社去,這可都是錢啊,起碼能賣三四塊吧,抵得上在生產隊裡幹十來天呢。

腳下的聲音越來越響,震動越來越大。林強雲剛站直身體準備離開,整個山洞晃動起來,使得他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把身邊的挎包緊緊地抱在懷裡,側身倒在地上努力穩住身體。擱在一塊石頭上的火把也掉了下來,轉眼間燃着的火把熄滅了,只剩下一團的炭火。在連續不斷的劇烈搖晃中,林強雲的身體漸漸向一個方向滑動,滑動的速度由慢到快。火把上的那團炭火已經看不見了,漆黑的山洞裡再沒有一絲光線。

突然,林強雲感覺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向上提了起來,身體一沉,似乎在向着無邊無際的深淵裡掉下去,耳中不時聽到除了震動的聲音外的呼呼風聲。

朝下掉了有一分鐘左右,林強雲忽然感到身體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束縛住,被這股力量帶着上下翻騰。隨後,他心裡一陣迷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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