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古樸的街道,有一處平日間十分熱鬧,但是今日卻人影頗淡。這皆是因爲一直以來都不分晝夜營業的五嶽飯莊卻突然在今夜停業了。對外宣稱是內部整修。當然,一個飯店內部整修卻也是在平常不過的事。但是五嶽飯莊卻不單單是一個吃飯的地方,還是一個行酒取樂之所。這裡聚集着許多姿色頗佳的女子,她們均是才藝高超,只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五嶽飯莊充分利用了人們得不到而倍感誘惑的心裡,從而做的有聲有色,當然,清倌人也有情感,倘若真的與此間的客人發生的感情,那麼五嶽飯莊便會以女方是身份讓對方娶她過門。出了門的姑娘,將再也不能從事這一行當,如果她們在未出五嶽飯莊前便與客人有了糾纏不清的關係。那麼,這個姑娘便會莫名其妙的消失,在整個杭州城再也尋不着半點痕跡。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曾在一年前五嶽飯莊也因爲一個姑娘的消失而惹惱了朝中一個侍郎。
當時此事傳的沸沸揚揚,所有人都以爲五嶽飯莊會就如此垮下去,卻沒想到最後那侍郎卻莫名其妙的先垮了,就在他打算着手對付五嶽飯莊的時候,他以前營私舞弊,草菅人命等等的舊事全被翻了出來,不單官位丟了,而且,性命也沒能保住。此事裡面總給人一人透着邪乎的感覺。好像那人便是由五嶽飯莊扳倒的,如此,便再沒有人敢打五嶽飯莊的主意了。
因此,雖然今日突然停業依舊似乎透着一絲邪乎,但是,那些前來的客人們也只是掃興而歸,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動靜。
此時五嶽飯莊之內,卻是燈光透亮,三樓的靜室之中已經坐滿了人。吳掌櫃居中而坐,不斷地發出一道道命令。
“李風,你急速將能調集來的人手全部調集起來,在皇宮前隱伏一些好手,隨時注意接應……”
“是!”
“王庭煥,你差人星夜出城,火速給卓巖大人送信,通知大人,我們已經找到了帝師,同時將這裡的情況說明,好讓大人定奪。”
“是!”
“派出人後,你便回去吧。這裡的情況要隨時注意,待明日早晨之時再派一信使,通知卓巖大人今夜所發生之事。”
“是!”
“胡老六,讓咱們的眼線全部活動起來,尤其是皇宮的動向,要時刻注意,半柱香時間上報一次情況。”
“是!”
“……”
“……”
吳掌櫃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他那平日間笑臉迎人的模樣已經不復存在,此刻臉上的神情肅穆,微胖的身軀坐在那裡,異常威嚴。交代下去的事,一絲不苟,下面的人執行起來,也是非常之快。
待他將一切安排好之後,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胡老六那邊便有了消息,皇宮之中禁衛軍都已經集結在了皇帝的寢宮之前,似乎發生了什麼要事。但是,他們的眼線畢竟到不了核心之內,故而,具體如何卻不得而知。
吳掌櫃聽到這個消息後,面色大變,雙手拖着長桌,猛地站起身來,這是他在李素寧不在的情況下,第一次主持全局,若是帝師有什麼不測,那麼他這第一次也就成了最後一次。吳掌櫃額頭上幾乎瞬間就佈滿了冷汗,如此情形,結合着帝師入皇宮這件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什麼。
當即,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環視一週,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咬牙說道:“集合所有人攻宮門,救帝師。”
胡老六面色也是一變,急忙一伸手攔住了打算衝出去的衆人,來到吳掌櫃身前,道:“大人,這可如何使得,若是全員出動,先不說我們的人能不能攻下皇宮來。便是攻下來,也全無生理啊。而且,如此一來,這杭州城恐怕是從今往後監察司再難立足了。如此重大的責任,卓巖大人怪罪下來,我們誰能承擔的起?”
吳掌櫃整個人微微一愣,雙拳緊握,瞅着胡老六,道:“如今帝師有難,我等便是拼的粉身碎骨亦需將帝師救出,若是帝師在杭州城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更是吃罪不起。如今除了這個辦法,還能如何做?你有什麼良策?”
胡老六皺眉略作沉思,短時間內卻也想不出萬全之策,但是,總不能讓吳掌櫃如此亂來,這種動輒傷及根本的事怎可輕易爲之,他頓了頓,擡眼沉聲言道:“大人,屬下亦無什麼良策,但是,全員出動畢竟乃是下策,屬下覺得,我們還是應當從長計議,而且,現在的消息只是真實了宮中有禁衛軍調動,並沒有直接的消息說明帝師遇險。還是讓屬下先帶人去探查一番,若是帝師真的遇險的話。那麼便先讓屬下與李風殺入宮中去吧。大人坐鎮後方,以作策應,您看可好?”
吳掌櫃本是一聰明人,單看他先前統籌調度便知並不是什麼無能之輩,之前之所以那樣,皆因他一直在李素寧的手下做事,雖說這兩位負責人,一明一暗,但卓巖早在如此做之前便顧及到兩人之間必須得有主次之分,不然,遇到重大事情,一旦兩人意見不合,又來不及向宋師城方面請示,必將釀成大禍。如此,這暗的便是主,明爲次,故而,吳掌櫃做了這一方的負責人,其實大事還是李素寧在拿主意,他充當的卻是一個軍師的角色。
久而久之,很明顯吳掌櫃出謀劃策的能力是有的,但胸襟氣度,果敢斷絕,比起李素寧來卻是差了許多。不然,李素寧一介女流,也不可能爬在他的頭頂上。
不過,吳掌櫃這人並不愚蠢,聽罷胡老六的話。微一思索,便直到自己先前太過魯莽了。當即點頭對胡老六,道:“好,就依之見,你即刻帶人牽出查看。不過,你要急着,如今監察司的第一要務是保證帝師的安全,帝師的安危勝過一切,即便我們杭州分部拼盡最後一人,也不能讓帝師有什麼差池。”
“是!”胡老六領命而去。
吳掌櫃沉默了下來,頹然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以前,他還對卓巖讓李素寧坐在自己上面心中不服,一直都是畏懼卓巖,這才安然聽命與李素寧,若是上面沒有卓巖壓陣,他那裡肯屈居一女子之下。然而,今日之事卻讓他感覺出了自己的許多不足。不禁思想,如果李素寧現在在這裡的話,面對這種情況,她會如何去做。
屋中的其他人也均是愁眉緊蹙,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沉默的靜室,顯得異常沉悶,周圍的空氣似乎都亟凝在了一起,擠壓着,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站在靠近牆角的一人幾次都想上前說話,卻又忍了下來。
吳掌櫃微擡眼皮,將他的動作掃入了眼中,低聲喝道:“商錄,你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麼?交給你的事辦妥了嗎?”
那人聽到吳掌櫃的話語,急忙上前行禮,道:“屬下便是想稟告此事,但是,見大人爲大事所忙,故而不敢打擾,是以……”
“有話便說,那孩子是帝師親自交代下來的事。可出不得什麼閃失,孩子的父母找到了麼?”
“大人,人是找到了。但是,那女娃的父母身份有些特別,屬下不敢擅自做主,故而,一時還沒有送還回去。”
吳掌櫃臉色驟然一沉,道:“特別?有什麼特別的?帝師交代的事,你若是辦砸了,可知道後果?”
商錄面露難色,道:“大人,那女娃的父親是韓長生啊。”
“韓長生?”吳掌櫃面露疑惑之色,禁軍中的那個韓太尉,韓長生他自然知道,可韓長生已經五十多歲,能有五六歲的女兒?再者,韓長生是什麼人物,即便有,自己家的孩子能丟在街道上?故而,他並未聯想到那裡。
商錄見吳掌櫃不以爲然,急忙補充,道:“大人,便是那禁軍太尉,韓太尉,韓長生啊……”
“嗯?”吳掌櫃面色微變,猛地站了起來:“你說那個韓長生?韓太尉?你可調查清楚了?他的女兒怎麼能丟呢?”
“屬下一開始查到之時,也很疑惑,便派人去韓府附近打聽,便確實了此事……”接着,商錄便將事情的詳細經過說了一遍。原來當皇宮之中突然調集禁軍將毆打韓長生家公子的唐三抓去之時,韓長生正陪着其夫人從靜心庵中返回,本是帶着他的女兒去祈福的。聽聞此事後,他當即便大怒,他倒不是因爲自己的兒子與人動了手有多麼惱怒。是因爲,這批人居然頂着自己的名頭去辦這樣公報私仇的事。這要是傳出去,他那裡還有半分顏面。當即,他便懷疑是自己的政敵作怪,故而便讓自己的妻女自行回去,自己急急地尋着那隊人馬而去了。
但是,這韓夫人卻也不是一個文弱女子,也是個上馬能殺敵的女中豪傑,看着丈夫只帶了幾個貼身護從,韓夫人很是不放心,便又讓奶孃先將孩子帶回去,自己卻朝着禁軍營的方向而去,打算招集幾個丈夫的親信將領前去幫他。
如此,卻只剩下了奶媽帶着小女孩,由兩個護從護送着朝府中返去,途中小傢伙吵着要媽媽,奶媽哄不住她,便讓護從去買些東西給她。結果,恰好一匹驚馬闖過,居然無巧不巧地把奶媽撞暈了過去。小傢伙看着害怕,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去找母親,恰好被嶽少安碰到,待護從過來之時,小傢伙已經被嶽少安抱走,失去了蹤影……
吳掌櫃聽罷事情的經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事也太過蹊蹺了。不過,他將整件事結合起來一想,當即便決定暫時不將小傢伙送還了。甚至,他還想利用這孩子的身份來要挾韓長生,不過,這個想法也只是一閃即逝,先不說韓長生作爲朝中重臣會不會因爲一個子女而背叛皇帝。便是嶽少安會不會同意如此做,他都沒有把握。
正當吳掌櫃頭疼無比,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忽地,房門被推開,一人急衝衝地跑了進來。卻是胡老六那邊帶回了消息,皇宮中的禁衛軍已經退去,一切又平靜了下來。
吳掌櫃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第一反應便是,莫不是帝師已經落入了皇帝是手中,但轉念一想,便又排除了這個想法。如果帝師已經落入皇帝的手中,那麼,皇宮不可能如此平靜。皇帝是知道宋師城在杭州有什麼力量的。即便他不明確具體情況,但是也不應該不作防範反撲的準備。
可是,若帝師依舊在皇宮之中,或者退回的話,皇宮應該在大力搜索吧,怎麼會……忽然,吳掌櫃的腦中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皇帝被劫持了。是了,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這種怪異的現象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吳掌櫃急忙道:“傳令下去,讓胡老六密切監視皇宮的動向。李風在宮門前等待接應帝師……”下了命令後,吳掌櫃自己也坐不住了,親自手書一封,將現在的情況寫了下來,派人加急將消息傳回到宋師城去。
卓巖在沿路每隔百里便設一處秘密通信處,六司便負責着消息的傳遞工作,這邊的信鴿剛一落下,消息便被分成多封,以加密的方式再度傳遞,如此速度極快地朝着宋師城送去。
安排好了一切,吳掌櫃起身出屋,自己也向李風那裡而去。皇宮大內,劫持皇帝,這可是驚天大事啊。想到由此引發的種種後患無窮之事,吳掌櫃今日的汗特別的多,後背上的汗水都浸透了衣衫,涼風吹來,寒入肉中,讓他渾身一顫,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皇宮之中,皇帝的臥牀邊上,嶽少安靜靜地看着他。而一旁的李素寧卻是一把短刀在手,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緩緩轉頭,瞅了李素寧一眼,道:“可以把你的手拿開了吧?”
李素寧猶豫一下,將目光投向了嶽少安。見嶽少安輕輕點了點頭,她這才收回了手,但是,刀卻一直都緊攥在自己的手中,警惕之心一點也沒有褪卻。
“你爲什麼這樣做?”嶽少安看着皇帝淡淡地問道。
皇帝自然明白嶽少安這句爲什麼中所指的含義。不過,他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咳嗽了幾聲,露出了一個極爲勉強的笑容,慘然言道:“你就當我怕死好了。”
嶽少安深吸了一口氣,凝眉,道:“我瞭解你,就如同你瞭解我一樣。你若是一個怕死的人,這皇位也不會落到你的頭上了。還有,我從來都不以爲自己比你聰明。我能想到的事,你自然也想得到,你知道我們是不會殺你的。”
就在方纔,皇帝居然將外面的侍衛一頓呵斥,說那兩個太監是觸怒了他,讓他故意擺在門前示衆的。並同時喝退了侍衛和禁衛軍。這讓嶽少安有些疑惑不解,若是嶽少安此時真的將他殺掉,那麼,便可從容退去了。
皇帝擡起眼皮,滿是疲憊之色,道:“你嶽少安不該死在這裡。而且,我也不會讓你死,即便是上次兵罰宋師城,我亦沒打算取你的姓名。”
嶽少安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望向了皇帝,道:“你以爲我會信嗎?”
“信?”皇帝仰頭大笑了兩聲,再度牽動起了咳嗽之聲,隔了半晌,將氣喘勻之後,他才說道:“你信不信,已經無所謂了。我從來沒想過讓你相信,只是想說說而已。”
看着皇帝如今虛弱的模樣,嶽少安本來心中充滿着的恨意不知怎地,卻輕了不少。回想起當初那個被馬兒踢飛的“少爺”。那個湖邊與自己喝酒談笑的五王爺,嶽少安不知不覺悲從中來,仰頭望向了屋頂,長嘆了一聲,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從你做了皇帝就開始變了。可是,我的性格張揚,我以爲你會先對我出手,卻沒想到你居然會對伯南下手。而且下的那麼決絕,手段如此殘忍。這讓我很不理解,伯南一直都忠心於你,爲國爲民,比起他來,我覺得你更應該對付的是我不是嗎?”
皇帝緩緩地搖了搖頭,道:“對伯南,我也很是痛心。可是朕是皇帝,朕是九五之尊,朕要看的是這天下,是這江山。即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又如何,與這天下比起來,孰輕孰重,朕必須作出決斷。你說伯南忠心的是朕?呵呵……”皇帝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道:“少安,你錯了。大錯特錯,我知道伯南性格,他忠的不是朕,他忠的是這皇位,只要是趙家的人坐在這皇位上,他都會忠。而且,他一直都覺得我這皇位並非正統,他……”
“我錯了?”嶽少安雙目緊緊地盯着他,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爲是自己的錯。其實,我早已經明白,你是瞭解我們,但是,你從來不信任我們。罷了,現在我還與你說這麼多做什麼。”
說罷,嶽少安邁步,道:“我們走。”
李素寧面色微變,道:“帝師,不可,還是讓屬下留下吧。倘若‘他’出爾反爾,您便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