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宋在好水川戰敗之後,西夏人在邊境一帶的活動卻是實在猖獗,馬不停蹄地劫掠了幾個小城之後,竟然一時賊膽包天,派兵圍困了西寧城,欲將此城擴入囊中。
西寧城被圍的第四天,趙禎便收到了前線送來的軍報。這份軍報之緊急,情況之嚴峻,使得趙禎不得不召集了一次視朝,要求一衆大臣商議如何援救西寧,斷不能叫西寧城落入了西夏人手中,否則大宋和吐蕃的一個重要往來中轉就會消失,對如今的邊境情況卻是十分不利。
誰知道視朝之上,一應文武官員都是束手無策,直言大宋先前在好水川損失太大,李元昊又在一旁虎視眈眈,不曾撤遠,若是驟然調兵援助西寧,只怕會使原本就十分危險的防線再次出現漏洞,叫西夏人又有可乘之機。
衆朝臣也討論了從江南一帶調兵前往西寧的想法,卻是發現之前好水川之戰時,大宋爲了擊退李元昊,已經從江南甚至京城附近調過大軍。若是此刻再行抽調,只怕會使地方防務不穩。朝中重臣其實都知道彌勒教的存在,也是一直在暗中警惕,包括龐太師在內,卻是誰也不想看見彌勒教做大,一時裂土封王,使得大宋內亂。
因着之前探子已經發現彌勒教在福州一帶或有舉動,嵩山之上也是不甚太平。趙禎更是從自己的密報線索之處得知江南的武林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情,一時陷入了混亂之中,就連朝中赫赫有名的長生老人也被捲入其中,一時難以自拔。
西寧城的確重要,可若是爲着一個西寧城,冒着江南動亂甚至京城失守的危險派兵援助,無論是朝臣還是趙禎都是覺得不妥,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這次視朝一時陷入了困局之中,衆人紛紛討論半天,最後還是得出了不得不放棄西寧城的結果。
思慮再三,也是糾結無法,趙禎無奈之下采納了龐太師的建議,先看西寧城守城結果,再看嵩山和福州一帶彌勒教的動向,要是兩方時機合適,朝廷或可冒險抽調兵力前往西寧支援;而若是兩邊都是動盪不安,無論西寧有多麼重要,只怕也是隻得暫時將其放棄,待得事後再伺機將其奪回,也算不損國土,不失大宋威儀。
只是趙禎十分清楚,如果西寧城堅守不降,只怕城破之日,西夏人就會大舉屠城。就算今後奪回西寧,也不再是如今的西寧;九段大宋國土終究不失,也難以掩飾西寧曾被佔領的事實。趙禎對此也是十分無奈,只求嵩山的北少林寺和福州的南少林寺能夠擔起他們武林正道領袖的名聲,儘快擊退彌勒教,使得朝廷有信心調兵支援。
彌勒教的事情,朝廷知道不是一天兩天了。事實上,在彌勒教還是太玄教的時候,朝廷就完全掌握了他們的一應情報以及動向。畢竟皇帝作用天下,太玄教主不過是邪教首領,縱是真有邪術,也不能與真龍天子對抗。
只是自從彌勒教從太玄教中分裂而出,朝廷一時竟是有些拿捏不住這個邪教了。歷朝歷代以來,邪教也算是屢見不鮮,只要不起兵造反,朝廷其實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自由活動,無他,只是因爲在歷代皇帝的眼裡,邪教都是一種管控愚民的上好工具。只要掌握得好,皇帝甚至能通過邪教將一衆腦子不好,又對正統神佛不甚敬畏的百姓聚集起來,用教義將他們圈住,其實是更有利於朝廷的掌控管理。
就算邪教舉兵作亂,憑藉着朝廷對其的掌控,一般也都能輕易平復,甚至還能使得天下更加太平一段時間。畢竟經常掌船額船老大都知道,漂浮在水面之上的冰山其實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沉在水底,一時看不見的暗礁。邪教作亂,其實就是將社會不穩定因素聚集在一起暴露出來,一時幫助朝廷篩選目標。將其一網打盡。
歷朝歷代的邪教教主,只要不是太傻的,其實也都知道這一個道理,懂得在必要的時候故意賣一些破綻給朝廷,幫助朝廷剷除一批實在不穩定的因素,給在任皇帝一個“鎮壓邪教”有功的政績。有來有往,有得有失,生意才做得長久,教主也才能一直享受教徒的信仰以及供奉。
其實去年六月,太玄教那一次事情,也可以算作彌勒教捨棄一個太玄教,與朝廷交換某些不能明說的利益的計劃。要是朝廷禁軍先一步剿滅太玄教,那埋藏在太玄教駐地周圍的一應火器就不會被引爆,趙禎的大軍還會在附近搜出不少冶煉完美,鋼口極好的兵器,用以充實軍庫。如果這樣,彌勒教就能在西北瘋狂傳教,至少一年之內,只要不舉兵造反,絕對不會受到朝廷鎮壓。
當時正是宋夏戰事激烈,百姓水深火熱的時候。彌勒教給爲百姓提供精神上的信仰支柱,比之佛道兩家都能畫出更大的畫餅,自然能迅速壯大,一句掌控西北一帶,享受無盡香火供奉,收益遠超過在江南一帶秘密傳教。
可惜武林正道還是比朝廷快了一步,當趙禎的軍隊集結完畢的時候,已經是正道進攻太玄教的前一天。當前天下局勢,朝廷還不能與武林撕破臉皮,故而趙禎臨了還是下令撤軍,沒將一衆正道和太玄教一起撲滅。
之前的情況是那樣,現在又有所不同。彌勒教和兩少林的爭鬥,歸根到底是武林爭鬥,朝廷原則上不能插手干涉,只能作壁上觀。
令趙禎失望的是,最終,嵩山北少林擊退了彌勒教,福州南少林則是成了一片焦土。既然如此,朝廷就不能抽調兵力支援西寧,只能讓其自生自滅,或者天降奇蹟,拯救西寧一城了。
隨後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趙禎的預料,卻是武林正道自行平復了南少林之事,不知爲何,自發地前往了西寧城。當時衆人啓程的時候,朝廷對其實在是關注得萬分嚴密,只要這羣人又一絲扭轉方向,朝着京城來的意思,各地駐軍就傾巢而出,一舉將其剿滅,不濟一切代價,也不能叫開封府陷入危局之中。
天可憐見,是朝廷之幸,也是武林之幸,更是大宋之幸。一衆武林人士熱血支援西寧,對朝廷的打算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雖然曾經十分靠近京城,最終還是擦邊而過,直奔了開封府旁邊的京兆府,險險避過了一場甚至不曾存在過的滅頂之災。也是沿途地方官員萬分剋制,沒有一個忍不住拔刀相向,否則如今大宋的情況,只怕就大不一樣了。
隨後傳來的消息,更是叫趙禎以及一衆朝臣震驚,這支由武林人士組成的大軍,竟是在一天之間,將西夏兩萬精兵屠戮殆盡,一舉解除了西寧城的困局,將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之中,甚至還叫西夏吃了個小虧。畢竟,屠戮西夏人的,不是大宋軍隊,而是民間閒散勢力!
這樣一來,大宋相當於是將好水川萬餘將士的損失扭轉了回來,甚至還小勝一籌,多坑了西夏人數千兵丁,一時佔據了上風。要不是廟堂江湖有別,自有規矩存在,趙恆恨不得給這次參戰的所有門派一一頒發御筆牌匾,獎勵他們護國有功!
只是如今西寧困局已經解除,朝堂上的困局卻是愈演愈烈。朝臣明顯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爲陳同光守城有功,理應重獎,江湖人不在廟堂之中,一應軍功都應該算在西寧駐軍頭上;另一派則認爲武林人莫名其妙地前往援助西寧城,又是表現出了極其恐怖的力量,只怕是陳同光與他們有所勾結,威脅到了朝廷的統治權威,應該治陳同光一個大不敬之罪,抄家滅門。
實話實說,兩派觀點倒是都有其道理,一時也是叫趙禎爲難。
趙禎仁治,是在朝廷統治穩固的情況下仁治;要是有任何人威脅到了朝廷的通知,只怕第一個跳出來的不仁之人就是趙禎。陳同光確實守住了西寧城,卻在朝廷之中埋下了對他不信任的根基,叫趙禎再是看好他,一時也不能貿然爲他說話。
監護和廟堂,從來都是互相制約。如今江湖這般強大,朝廷卻是缺乏精兵良將。平衡似乎已被打破,皇帝對江湖的危機感自然也就油然而生。加上朝中以龐太師爲首的一衆武將勢力,對江湖之人深惡痛絕,如今有了這麼大的把柄握在手中,他們自然要好生利用一番。藉此狠狠打擊政敵對手,同時鞏固自己的政見,穩固他們一系在朝廷中的權力和地位。
幾次常朝和視朝,衆人對西寧之事都是未能達成一致。無奈之下,趙禎只得下令召陳同光回京述職,詢問當日具體情況,也好儘快做出決定。無論要賞要罰,都不應該拖延,時間太久,對朝廷賞罰分明的形象也是一種影響。
幾日之後,陳同光回到了開封府,奉詔入宮,參與一次視朝,同時述職,以供一衆朝臣對其功過做出評價。
朝堂之上,陳同光先是如實描述了西寧被圍前後,自己的打算以及做法。就這一點上,朝廷一早就收到了密報,瞭解得十分清楚,對陳同光的一應舉措都是十分滿意,也看好他安撫民心的能力,並無不妥之處。
隨後,陳同光又講述了自己與陳風崇和孫向景相識的過程,只是中間隱去了陳風崇的身世以及兩人的師門來路,只說是俠義之士前來投奔,一時激於義憤,憐憫城中一衆百姓,故而冒死出城求援,引來武林大軍。
這次回京述職,陳同光其實知道朝廷要問他什麼,自然也是一應地有所準備,言語十分縝密,萬無破綻能被發現。只是陳同光述說過程當中,發現龐太師臉色有異,似乎發現了他話語中不盡不實之處,想要揭穿。故而,陳同光直接拋出了重磅消息,直說此次事情之中似乎有彌勒教的身影參與其中,自己不知彌勒教是和自己有仇,還是和來投奔的武林人士有仇,反正他這邊有諸多證據證明,西夏人攻城之前,彌勒教曾在西寧城中出沒。
龐太師頓時臉色一變,將口中的話又吞回了腹中。
陳同光一發現這點,頓時知道龐太師與此事,與彌勒教,甚至怕是與西夏人都有莫大關係,自己原本只是狂言詐他,果然一時收穫奇功,發現了他們之間的聯繫!彌勒教在西寧城活動一事,陳同光並無證據!
而有關彌勒教的消息,也是引起了朝堂上的震動。若真如陳同光所說一般,則此番事情之中,彌勒教同事策劃了江南、嵩山和西寧城之事,其用心不可謂不良苦,計謀不可謂不歹毒,算計不可謂不周密,佈局不可謂不嚴謹。如此可怕的彌勒教,是否要比至少不會造反武林正道,來得更恐怖,更驚人,更值得朝廷關注一些?
朝臣們一時討論不休,趙禎也是緊鎖着眉頭,細細思量。要是這一次的事情與彌勒教有關,倒是可以解釋一衆武林人爲何會援助西寧,畢竟只要有彌勒教參與,他們前往也算是武林正邪之爭,算是內部爭鬥,無關朝政,自然也就與陳同光無關。
衆人一時討論,又是爭辯不休,朝堂上相信陳同光的人站了一邊,不相信他的也站了數量彷彿的一邊。只有龐太師自剛纔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既不參與討論,也不發表意見。
趙禎見衆人爭做一片,一時也是無法,又見龐太師保持沉默,便詢問起龐太師的意思來。
太師組織言語,恭敬說道:“啓稟聖上。老臣認爲,無論陳同光說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此事彌勒教參與也好,沒參與也好;武林中人與陳同光認識也好,不認識也好,都不影響這件事情的結果。西寧城,守住了,駐軍首領是陳同光。而陳同光則是我們之前纔剛剛赦免啓用,若是他此時出了什麼問題,就會直接影響之前的判斷。老臣私以爲,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百姓是皇上的百姓。百姓說誰好,誰就好;說誰不好呢,誰就不好。皇上聽了百姓的意見,自然是不會錯的。”
陳同光聞言一愣,看向龐太師,想看看他是不是沒有發現自己就在他旁邊站着,怎的他就這樣直白無遮地將事情說出來了?
龐太師這番話,說得彎彎繞繞,十分漂亮正直,其實歸根到底,就是兩個思想。第一,陳同光剛剛被赦免啓用,若是這個時候受罰,就是打皇上的臉,給皇上難堪;第二,事情撲朔迷離,如今難以查清,不若順從民意,依舊好生對待陳同光。
太師的話道理倒是十分準確,只是他說得實在太過露骨,幾乎是將一切事情的底褲都扯了下去,大家坦誠相見一般,倒是叫陳同光十分不適,又是覺得奇怪,不知龐太師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朝臣亦是震驚,紛紛轉頭,看着龐太師。
太師老神在在,微微閉眼,似是神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