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攻城,襄陽守兵戰損一千餘人。
而襄陽城下,卻留下了兩千多具金兵屍體。
看起來似乎算不上慘烈……但要知曉,這是攻防戰,不是野戰。
野戰的時候,沒有城池憑靠,雙方大軍短兵相交,死人那真是分分鐘的事情。
尤其騎軍一次撞陣,就可能帶走千人性命。
而攻防戰中,比如衝撞車其後的一百多金兵,皆被盾甲兵護衛,若不是牀弩和拋石車這種重型器械,很難對盾甲兵造成大面積傷害。
死人最多的地方,不是城頭和城下,而是攻城車和雲梯之上。
當然,這也和襄陽攻防戰的規模有關,畢竟守兵只有萬人,而攻城的金軍也只有兩萬多人,若是換成二十萬攻十萬,那麼攻城一日,戰損很可能要上萬。
李鳳梧第二次見到死人。
還是這麼多的死人。
前一刻還鮮活的生命,轉眼之間就成了冷冰冰的沒有思想的屍體——甚至成爲了連屍體都稱不上的肉泥!
李鳳梧是襄陽知縣,按說他應該在安撫使治所,和狄少生等人在一起。
但李鳳梧卻在金兵最後一次攻城前,上了城頭,親歷了一場攻防戰。
不是自己不怕死,而是因爲守兵中有流言:我們在城頭上浴血奮戰,那個被金人索要的知縣卻在城內納涼……
爲避免軍心動盪,在被朱文修將了一軍後,李鳳梧不得不上城牆。
好在李鉅鹿一直跟在自己身旁,而盧震也因爲只是魏疏笙的親兵,沒有實權,看見恩人上城牆,自告奮勇的當起護衛。
於是李鳳梧親眼目睹不遠處的士兵被巨石砸成肉泥,身旁的一個壯丁在搬運箭矢的時候被流箭穿了個透心涼。
更有甚者,在他站立的城頭上,竟然有金兵通過雲梯爬了上來。
城頭上頓時一陣混戰。
如果不是李鉅鹿和盧震,李鳳梧怕是要交待在那裡了。
經歷了一次攻防戰,李鳳梧整個人都不好了,到了飯點也沒胃口,一看見紅的白的流質,就會想起鮮血、腦漿和內臟。
然後嘔吐。
脫去輕甲的盧震端了碗糖水過來,笑道:“很難受吧,喝點糖水罷。”
李鳳梧苦笑着擦乾嘴角,“沒事,吐啊吐啊就習慣了。”
流言猛於虎。
軍中有流言,那麼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自己每日上城牆,當然,不用隨時都在,但至少也經常在城牆上露面。
直到這時,李鳳梧才明白劉仲洙罵陣的真正用心。
並不是讓襄陽守兵交出自己,而是亂軍心,再差的結果……就是現在了,逼得自己不得不上城牆,如此,哪怕是自己被流箭射中,紇石烈答魯和劉仲洙估計就會退兵。
說到底,進取襄陽不就是爲了自己的頭顱嘛。
看着沒事一般的盧震,李鳳梧好奇的道:“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第一次上戰場,爲什麼你沒事?”
盧震挑了挑眉,眼裡也有一抹不好意思,“也吐了幾次。”
李鳳梧心中平衡了許多。
兩人肩並肩坐在縣衙前的臺階上,看着遠方落日西下的天空,“司馬貫月怎麼樣了?”
在最後一次攻防戰中,本就有傷的安豐軍副都統制司馬貫月被井闌上的弓弩手一輪弩箭攢射,身上中了幾箭,當時就血流不止,瞬間成了個血人。
盧震沉默了一陣,沒有說話。
李鳳梧嘆了口氣,這就死了啊……生命在戰爭面前,真是低賤得可怕。
“你那個方法挺好,醫官和郎中能快速將箭頭拔出來,不容易造成二次創傷。”盧震說的是收集城內絲質布匹趕製成貼身內衣的事情。
李鳳梧精神一振,“有效果?”
盧震點頭,“在救治時彰顯效果,不過平時就很不利落,一旦被汗打溼滑溜溜的,難受的緊。”
顯然盧震也有穿。
李鳳梧扯了扯嘴角,“司馬貫月死了,襄陽還能守下嗎?”
司馬貫月一死,士氣怕是要低落至低谷。
本就是潰兵,再要了士氣,這城也就不用守了,趁現在還有兵力,直接考慮放棄襄陽,選擇從哪一面怎麼突圍了。
盧震遲緩而認真的道:“司馬貫月死得挺好。”
李鳳梧震驚的看着盧震。
“哀兵必勝。”盧震只說了四個字。
李鳳梧無言以對,沙場的事情自己確實不太懂。
盧震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自信的笑道:“李知縣不用擔心,張超死了,司馬貫月死了,如今襄陽城就是狄府尊爲首,但他是文臣,不懂兵事,所以襄陽城如今彭正將說了算,不過彭正將治兵有一手,打仗卻不行,接下來的守城戰,大概得靠我那妻兄魏三哥了。”
李鳳梧還沒說話,又聽得盧震道:“當然,靠他也守不了襄陽,所以,還得看我盧某。”
盧震說話的時候,揹負雙手,只看天。
這一刻,李鳳梧覺得眼睛有點熱。
彷彿站在眼前的不是那個新婚的有着文不成武不就的小馬謖盧震,而是揮斥方遒的千古丞相!
他初次投戎,哪裡來的自信?
李鳳梧有些不信,轉念一想,恐怕這纔是盧震來找自己的目的,忍不住出聲問道:“所以你究竟想怎樣?”
盧震回身,對李鳳梧彎腰行禮,“還請李知縣看在襄陽城三千壯丁和上萬守兵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
李鳳梧有些茫然,“如何助你?”
“我已獻計給妻兄魏三哥,大概再有小半個時辰,安撫使治所會有一場會議,我希望在魏三哥提出此計謀時,李知縣能全力支持,併爲之說上一二。”盧震一臉殷切期望。
李鳳梧沉吟不語,良久才道:“你這麼篤定能守下襄陽?”
盧震哈哈一笑,笑而不語。
思忖良久,李鳳梧終於有所保留的道:“如果真是良計,我自會鼎力支持。”
盧震大喜,“有您和狄府尊支持,如此,便妥了。”
李鳳梧苦笑,“別高看我,我只是個知縣,話說,能否透露下,你那計謀究竟是什麼?”
盧震神秘的笑了笑,“欲守襄陽,必先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