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從昭明宮內兩封奏摺被送往臨安,出自楊世傑之手的案審記錄在建康府衙備案之後,也隨着奏摺從驛站送往臨安。
這是官家趙昚的意思。
與此相反的是,慶王趙愷查證符離之潰的真相遲遲未果。
不提昭明宮內兩位各懷鬼胎的皇子何等恚怒,都將李鳳梧視爲了心頭釘,且說兩位皇子的奏摺和案審記錄兩天後到達臨安,擺上了趙昚的御書桌。
此時趙昚剛從大慶殿大朝會退朝,正打算在垂拱殿小憩一會看看書。
看見兩位皇子的奏摺,挑了挑很是好看的飛鳳眉,“這麼快就審理了,這兩孩子倒是齊心了一回。”
拿起奏摺細閱,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旋即放下奏摺,將那封出自楊世傑之手的案審記錄拿起來細看,眉頭時凝時舒,顯是心情跌宕起伏,看完之後嘆了口氣,沉默許久不語。
一旁的謝盛堂惴惴不安,“大官,莫是兩位殿下在建康出了什麼事?”
趙昚揮揮手,語氣很有些鬱悶,“上火。”
謝盛堂立即看向遠處的一位太監,那太監便小碎步離開垂拱殿,去吩咐御膳房準備清火的涼茶或涼羹,謝盛堂輕聲道:“大官且莫焦慮,須要保重龍體。”
趙昚嘆了口氣,“能不上火嘛,耶律彌勒沒了。”
謝盛堂愕然,“沒了?”
“沒了。”趙昚點點頭,旋即醒悟到謝盛堂可能會錯意了,補充道:“沒死,是耶律彌勒從我大宋境內消失了,現在建康城沒有耶律彌勒,只有一個叫張玉兒的李府小妾。”
上火啊,上火!
你這叫我如何給魏杞說,這位尚書可眼巴巴等着耶律彌勒吶。
說到這看了一眼起居郎周必大,你這個文壇盟主看重的後生,給我趙昚出了個好大的難題,耶律彌勒對我趙昚無關緊要,但對和談且有着些許影響啊。
周必大哪知其中關係,有些莫名其妙。
謝盛堂低聲問道:“大官,此事讓老奴好生迷糊,耶律彌勒漢名張玉兒不假,但怎的張玉兒猶在,耶律彌勒卻不在了呢?”
謝盛堂哪會不知,趙昚此時就是想找人說話,自然要配合詢問。
趙昚呵呵苦笑道:“都是那雛鳳的好手段啊……罷了,此事已成定局,還是想想怎麼安撫我們的魏尚書吧,這可着實是個難題。”
謝盛堂看了一眼周必大,忽然笑了起來,很是戲謔的口氣說道:“大官不比憂慮,有得必有失,那雛鳳既讓大官爲難,就讓他爲大官解憂便是。”
趙昚愣了下,“你是說……”旋即撫掌大笑:“正是此理,哪能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抱得美人歸了也該爲我大宋出些許力罷。”
謝盛堂微笑不語。
趙昚又拈着下頷上柔順的山羊鬍須,思考着道:“此子着實有雄辯之才,能將惇兒說的啞口無言,這天下也是找不出幾個了,且容我想想……”
片刻後趙昚看向周必大,“周卿家,知你在建康文宣王廟教授幾年,應識得諸多賢才,何不爲朕舉薦一二?”
自稱是朕,這就不是閒聊了。
周必大苦笑,官家心思昭然若揭啊,那李鳳梧無功無名,要想入仕爲趙昚所用,得有人舉薦以服衆口,這話不是明擺着讓自己舉薦李鳳梧參與和談麼,只是……
周必大作沉思狀,“官家,文宣王廟確有諸多賢才,比如楊奉賢和其侄子楊邁,以及東廳教授曹崇,亦有一士子李鳳梧,但秋闈在即,臣不敢擅自舉薦,怕誤了官家擇良。”
這周必大倒是一心向着李鳳梧,擔心此舉會誤了此子的科舉大業,舉薦賢才終究比不得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這倒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沉吟半響,才道:“卿家不必擔心,朕自有安排,斷然不會誤了我大宋良才。”
得到趙昚的保證,周必大再傻也知道該怎麼做了,回道:“微臣今夜回去先行思過,定然爲官家舉薦一位治國安邦的賢才!”
趙昚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案審記錄中不難看出,李鳳梧這小子雄辯之才頗有先賢之風,屆時讓這小子帶着耶律彌勒在金使面前走上一遭,也能達到一定效果。
只是這小子不鳴則已,一鳴就給了自己個大麻煩啊。
趙昚嘴角微微翹起,卻忍不住的有些得意。
士子風流,這小子爲了一個耶律彌勒,竟然敢和大宋未來天子唱對手戲,很有點當年王荊公的遺風,怎能讓人不喜。
又想起那辛青兕,符離之潰不遠,自己雖發了罪己詔,但還需安撫人心,沉吟半響,思忖着給辛棄疾個什麼職位。
此人能文能武,當是個全才。
如真有大才,其仕途軌跡應該是直奔着武臣巔峰樞密使去的,且又是個文臣,就算他未來坐上樞密使的位置,也不會如狄青一般成爲文臣的箭靶子。
但辛棄疾畢竟還缺少磨礪,調職回臨安怕是對他不利,應讓他在邊境再磨礪一番。
兩位皇子吃癟是真,這並足以讓自己護犢子對李鳳梧大動肝火,反倒有些欣賞,最有可能登上太子寶座的兩位皇子都被他得罪了,顯然不會成爲營私。
得意不過片刻,趙昚又黯然下來。
因符離之潰,大宋損失巨大,趙昚迫不得已發了罪己詔,這對一位皇帝來說是極其巨大的侮辱,是以這些日子以來,趙昚心情都有些低落。
雖然此次北伐也有父皇的意思,但這罪責終究只能自己來擔當。
想來也是,趙構雖然禪位當起了太上皇,但畢竟經營大宋多年,若得不到趙構的默許,趙昚怎麼可能登基不到一年便興兵馬北伐。
若趙構沒有默許,就算趙昚的旨意繞過三省,也不會如此順心如意的北伐起兵,陳康伯和史浩就是知曉兩位天子的心思,纔沒有出招阻攔。
鄧王趙愭、恭王趙惇已起駕回臨安,僅剩下慶王趙愷在查證符離之潰的真相。
建康城又恢復了往日寧靜。
最大的風波便是臨安來了旨意,賜封辛棄疾修武郎,職江淮南營正將,權兼江陰籤判,柳相正奪情起復,回臨安官復太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