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儲,兩個途徑。
一個是打敗趙惇和他的謀臣湯思退、柳子承。
如今趙惇已成氣候,要想徹底打敗他們幾無可能。
而另外一個途徑,是打敗趙昚。
打敗了趙昚,這是根源,也就打敗了趙惇和他的謀臣們——這纔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看着李鳳梧無言以對,趙昚自嘲的笑了起來,“範文正啊……”
這樣的範文正,着實如一把劍。
慶幸的是,這把劍自己還能掌控。
逐漸從兄弟相殘的悲痛中走出來的趙昚,也漸漸恢復了帝王應有的心氣和風度,神色略略平緩了些,卻還有最重要的事情。
拿起那本青雲書刊,還沒開口,李鳳梧就道:“官家不用擔心,送遞全國即將面世的青雲書刊中,並無張相公的這篇文章,取而代之的是一篇上皇的賦。”
頓了一下,“就是官家您審覈過的那篇。”
青雲書刊的影響力確實巨大,這篇賦是李鳳梧通過韓侂冑去求見吳太后拿到的。
上皇趙構聽說青雲書刊要刊登自己的作品,很是高興。
整整策謀了三日,才整出這麼一篇自認才情不輸大宋雛鳳的賦來。
當然,是自認。
趙昚當時也看過,確實沒有問題。
聞言頓時愕然,指着李鳳梧,“你……”
李鳳梧立即行禮,“臣願受罰!”
趙昚無語。
想不到這貨連自己也敢騙,不過也略略寬心,看來他還是知道輕重,欺騙自己這一次,也是迫不得已,畢竟不能真的讓張杓那篇文章被世人所見。
冷哼一聲,“你以爲你能討得了好?”
李鳳梧苦笑,“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趙昚無語,“真想做那範文正?”
李鳳梧正色,大義凜然,“吾輩讀書人,誰不願如文正公!”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趙昚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五官抽搐了一下。
你這個范文正公,可是在朕的心口狠狠刺了一劍,留下了個一輩子都無法痊癒的傷疤,對朕夠狠,對趙惇夠狠,對你自己也夠狠的。
除了趙愷。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儲君之位已是非趙愷莫屬。
心中還有個疑問,“你是如何和張杓化敵爲友的?”
李鳳梧沉默了一陣,“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
李鳳梧想了想,“在叔公張浚致仕離開臨安的前一天夜裡,臣去見了張相公,有過一番談話。”
此張相公是張浚,還是張杓?
……
……
書房裡,一燈如豆。
剛剛致仕的大宋樞相公,張浚坦然的坐在燈下主位,安靜的看着兩個自己最爲看好的後生。
一個是侄女張約素的便宜兒子,如今被官家謬讚的大宋雛鳳。
一個是自己兒子,年紀輕輕已是刑部侍郎的天驕之子張杓。
這兩人似乎一直不怎麼對付。
張浚當然知道緣由。
今日趁着致仕後將要離開臨安,李鳳梧前來送別,讓這兩個人面談一下,沒準能化干戈爲玉帛,畢竟都是親戚嘛。
可以競爭,這樣纔會進步。
但要友好。
張杓端坐,看着李鳳梧,冷冷的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有何好談的。”
絲毫沒打算給父親面子。
張浚只當沒聽見,起身,“我去看看行李收拾的怎麼樣了。”
李鳳梧其實也並不是很想和張杓細談。
不過好歹得給叔公一個面子。
想了想,“不知道叔公有沒有告訴過你一句話。”
張杓依然很冷,“什麼話。”
李鳳梧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前和叔公一起出大慶殿,與湯思退談過一次,叔公說了這麼一句話。”頓了一頓,“卸下銅甲,盡一世蒼茫,跨馬槍挑落日輕紗。討來白衣,譜一曲滄海,落筆輕書萬騎奔流。”
聽見這話,張杓的眼裡閃過一絲熾烈。
父親,終究是那個家國天下的父親。
面色柔和了些。
只是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是父親的?
是趙昚的?
還是趙愭、趙惇或者趙愷的?
又或者是天下人的天下?
張杓心裡卻動了一下,難道就不能是我等天下讀書人的天下?
也可以是我張杓的天下!
李鳳梧繼續道:“叔公之願半成,敢問一句,汝願承之,汝可承之,汝能承之?”
張杓愕然。
旋即哈哈一笑,“吾爲其子,當承父志,有何不願不可不能?”
李鳳梧笑了。
笑得很是輕狂。
“我知道,你不服我,其實我又何嘗服你,雖然你已是刑部侍郎,但我將來絕不止於你之成就。”
張杓哦了一聲,“拭目以待。”
李鳳梧忽然笑了,想起一事,“如此,你我不如打個賭?”
張杓愣了下,“如此兒戲?”
李鳳梧搖頭,“一點也不兒戲。”
張杓沉吟了一陣,“且說說。”
李鳳梧便舔了舔舌頭,很是刻薄的嘴脣說出了很是誘惑的話:“我知道,你要扶龍趙愭,而你也知道,我要扶龍趙愷。”
張杓遲疑了一下,點頭。
李鳳梧繼續道:“那麼我們便打一賭,我賭不出五年,你所看重的趙愭,就會在爭儲之中失敗,當然,他也可能短暫成爲儲君,但他絕對不會登上帝位,最多五年的時間,就可水落石出。”
張杓思忖了許久,當然不信,“你憑什麼這麼說?”
李鳳梧笑了,“你別管我有什麼依據,就問你敢不敢。”
張杓哈哈一笑,“笑話,我有何不敢!”
李鳳梧樂了,“如此,若是我說的成爲了事實,那便是你輸了,趙愭失去爭儲資格後,你得輔助我扶龍於趙愷。”
“若是你輸了呢?”
“我便輔助你扶龍趙愭,並且唯你馬首是瞻。”
張杓沉默了。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提議。
畢竟他終究是自己堂姐的兒子,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現在和父親的關係極爲融洽,父親已將他看做張族後生。
這樣一來,自己和他之間的爭鬥,便會平和得多。
況且,怎麼看趙愭的贏面都居大。
自己斷然沒有輸給李鳳梧的道理。
撫掌,“善!”
李鳳梧面色驟然燦爛,輕輕說了一句,“且待那日。”
張杓正欲說話,卻見父親推門而入,笑道:“爾等賭約,爲父爲證,不論如何,爲父都等着那一日。”說完又看着兩個最喜愛的後生,輕聲道:“且待那一日。”
對李鳳梧道:“你揮袖青雲江山。”
對張杓道:“你攏袖乾坤定安。”
張杓和李鳳梧兩人,沒來由的,心裡升起一股豪情。
揮袖青雲。
攏袖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