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官兵擺出的矛陣抵禦了党項騎兵的一次又一次衝擊,在宋軍陣型前,倒下的党項人與戰馬已經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党項人的進攻已不如先前那般凌厲,更多的党項人不再是向前猛衝,而是騎着馬繞着宋軍大陣奔跑,企圖找到麟州軍陣法的漏洞。
可是宋軍陣法,是經過無數次戰爭檢驗的,從當初太祖統一天下,到太宗攻破北漢,再到後來的宋遼戰爭,宋軍戰陣曾立下過無數次功績,又怎是一羣党項人能夠看出紕漏的。
殺退了山坡上的党項人,楊榮止住隊伍,並沒有立刻衝下山去支援麟州軍,而是立在山坡上,仔細的觀察着党項人。
山下的党項人敗象已露,如今只差着再對他們發起一次有力的反撲。
可楊榮沒打算這麼做,他的視線投向了對面山崗上的党項旗幟。
“將士們,李繼遷就在對面的山崗上,隨我一同殺上去,將那廝碎屍萬段!”盯着對面山崗上迎風飄搖的党項人旗幟,楊榮手持長劍,朝着那片山坡一指,高喊了一聲,率先朝着山坡下衝了過去。
除了受了重傷的人,所有的忻州軍全跟着楊榮向對面的山崗上衝了過去。
五千人在廣漠的沙地上並不顯得很多,可聚在一起朝着一個方向衝,遠遠看去,也是頗爲嚇人。
楊榮猜的沒錯,對面山崗上觀戰的,正是李繼遷。
麟州官兵到達銀州之前,李繼遷確實是向無定河邊轉移了,可他在轉移了一半的時候,突然虛晃一槍,又折了回來。
李繼遷折回來,並不是想要攻陷夏州,而是要打宋軍援兵一個措手不及。
可他沒有想到,這次前來援救的兩撥宋軍竟然在發現有埋伏的時候,絲毫也沒慌亂,反倒很快組織起了防禦,楊榮所部更是打了個漂亮的防禦反擊。
忻州軍潮水一般涌向山崗,站在山崗上的李繼遷心知一旦被忻州軍攻上來,他很有可能再沒機會和大宋作對,連忙朝負責護衛的党項軍一招手,大喝了一聲:“撤!”
山崗上的党項人跟着李繼遷撤了下去,等到楊榮領着忻州軍殺上山崗的時候,看到的只是李繼遷等人已經遠去的背影。
李繼遷逃走,與麟州軍激戰,已經處於劣勢的党項人見主帥都跑了,哪裡還有戀戰的心情,齊齊發了聲喊,也跟着向李繼遷離去的方向跑了。
党項人逃的很快,在他們逃走之後,楊榮命令官兵們救護傷者,另外再將死去的党項人遺留下來的戰馬都給趕到一處,到時全都帶回忻州。
這一戰,楊榮率領的忻州官兵戰死者有數十人,受傷的更是多達千人,不過傷者多是受了輕傷,並無大礙。
相對的,韓崇訓的麟州兵損失就要慘重些了,党項人在進攻的時候,一直在尋找麟州軍的側翼,避開正面的弓箭和矛陣。
重步兵雖說是能砍的過騎兵,可剛剛撞在一起的時候,騎兵的衝擊力卻是不可小覷的,也正是因此,麟州軍纔不可避免的損失了數百人。
戰鬥結束後,韓崇訓並沒有指揮軍隊追趕李繼遷。
在大宋與北方各國之間的戰爭中,宋軍往往吃虧就是吃在機動性不夠,無法追擊殲滅敵人。
楊榮在這一戰中,竟然繳獲了兩千餘匹戰馬,那些投降的党項降卒他是一個沒要。
援救夏州,本就是韓崇訓牽頭,留着戰俘,對楊榮來說用處並不大,反倒還會消耗了他們的糧草,不如將這個人情賣給韓崇訓,而他則只要繳獲來的戰馬。
跟着韓崇訓進了夏州城,見過了知夏州安守忠,楊榮將忻州軍駐紮在城內休整了半個多月,等輕傷的官兵幾乎都痊癒了,才領着隊伍離開夏州城。
離開夏州的時候,已是暖春時節,這個節氣,在江南水鄉,應該是楊柳抽芽、柳絮飄飛的時候了。
可西北的荒漠卻是一派蕭瑟,白天太陽照的沙地滾燙滾燙,行不多久,就會感到渾身疲累,直想躺在地上好好的睡上一覺。
到了晚上,太陽落山,雖說荒漠裡的天空很美,可行進着的忻州軍官兵,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這美麗的夜景。
寒風蕭蕭,吹的人渾身直打哆嗦,與白天的燥熱相比,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走了一天一夜,楊榮沒敢讓官兵們在沙漠中宿營。
沙漠與大海一樣,表面看起來溫柔如水,可脾氣暴躁起來,卻是會將它所能見到的一切全都吞噬。
多呆在沙漠中一個時辰,官兵們就會多一分危險。
一直到過了銀州,進了晉寧軍地界,來到一條叫做佳蘆河的小河邊,楊榮才下達了原地宿營的命令。
此時天空已是濛濛的泛着亮,披着初升朝陽,站在佳蘆河邊,楊榮深深的吸了一口帶着溼潤土腥味的氣息。
碧綠的青草隨風搖曳着,隨着生長在溼地中的草葉激盪,一窪窪水畦中的積水盪漾着一圈圈的漣漪。
略帶着幾分暖意的晨風從河面上掠過,輕輕的吹拂着楊榮的臉頰。
楊榮長長的吁了口氣,在河邊找了塊凸起的石頭坐了下來。
“將軍,你不去睡一會?”他剛坐下,楊延朗就走到了他的身旁,低聲對他說道:“返回忻州,就算是馬不停蹄,還有四五天的路程,這一路上,可不能把身子給熬壞了!”
“你說大宋爲何如此多難呢!”望着流淌的河水,楊榮的眉頭微微皺着,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楊延朗在說:“遼國人的事,我們還沒解決好,党項人又跑出來作亂!那李繼遷是屢敗屢戰,意志何其堅定?像這樣的對手,就算你我打敗了他幾次,將來又能不能徹底的征服他?哪年哪月纔不會再有戰爭,百姓們才能真正的安居樂業?”
“將軍倒是有憂國憂民之心!”楊延朗笑了笑,在離楊榮不遠的地方選了塊石頭坐下,同樣望着流淌的小河幽幽的說道:“只要夷狄不除,這天下恐怕就會不得安生。我大宋國富民強,地域廣博,且內地又多水米之鄉,那些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的夷狄,如何不會眼紅?”
“聽聞將軍彈的好琴,不知此次出征,有未將瑤琴帶來?”倆人沉默了一會,楊延朗扭過頭,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楊榮說道:“若是將軍願爲將士們彈奏一曲,想來將士們也會睡的更加踏實!”
“帶了!”楊榮笑了笑,扭回頭對站在不遠處的親兵喊道:“將我的瑤琴送來,連天征戰,竟是沒有撫弄撫弄它,此時手也確實有些癢癢!”
親兵應了一聲,沒過多會,就把楊榮的瑤琴給抱了回來。
雙腿盤坐在石頭上,將瑤琴擺放在腿上,楊榮伸手輕輕的勾弄了一下琴絃。
調好音色,他的十隻手指飛快的在琴絃上撥弄了起來,漸漸的,他也沉浸在優美的琴律中,竟是有些渾然忘我、癡醉於琴了。
優美的琴律伴隨着小河流淌時發出的“嘩嘩”水流聲,更是平添了幾分意境。
原本已經躺在地上的官兵們紛紛坐了起來,一個個微微眯着眼睛,細細的聆聽着這首爲他們彈奏的曲子。
悠揚的曲調中,隱隱的含着幾分金鐵交鳴的肅殺,還帶着幾分馬蹄踏破冰河的沉重。
楊延朗微微的閉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琴聲彷彿又把他從新帶回了戰場上。
鐵槍翻飛、胡虜膽寒,好一首鐵馬冰河的志士長調!
一曲奏罷,楊榮雙手按在琴絃上,微微低着頭,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瑤琴的琴面,好似還沒有從那滿是肅殺的琴律中醒轉過來。
楊延朗微微仰起頭,看着東方那輪初升的朝陽,輕輕嘆了一聲說道:“邊關連年烽火,北地征程四起!今日我等尚且能夠在此聽將軍彈琴,明日又有幾人能夠活着迴歸家園。”
“胡虜一天不除,天下永無寧日!”楊榮低着頭,額頭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咬着牙說道:“我永遠都忘不了死在長城外的三百兄弟,也永遠忘不了在長城上與我一同浴血奮戰,盡忠死節的山後軍將士!他們的血,將會染紅遼國的土地,我將用無數遼國人的頭顱,來祭奠他們的英靈!”
“唉!”楊延朗嘆了口氣,望着楊榮,張了張嘴,好似想要問什麼,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你是不是想要問休菱和我的事?”楊榮並沒有擡頭,只是語氣冰冷的對楊延朗說道:“休菱是個契丹人,我和她之間或許會因爲漢人和契丹人的仇恨而無法順利的走到一起。她也曾經對我很粗暴,可她卻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用心去愛的女人!”
楊延朗沒有說話,他把頭扭向一旁,望着流淌的小河,像是又陷入了新的沉思。
“我沒有將他從遼國救出來,或許此時她已經成了別人的新娘!”楊榮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擡起頭仰視着初升的朝陽,悠悠的說道:“如此一來,也是甚好!沒了這份感情的牽絆,我對遼國的憎恨便又多了一層!”
楊榮說過這番話,楊延朗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嘆了一聲說道:“將軍有情有義,只恐將來會因此而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