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摘星樓裡進來幾個奇怪的客人。他們剛一走進這家酒樓,在場的酒客食客們就不由自主的盯着他們看,放到嘴邊的筷子都停住了。
是幾個男客,帥的太帥,醜的太醜,或冷酷或沉寂,總之不像是尋常之輩。掌櫃的石可全倒是認識其中一個,是楚天涯的貼身護衛之一,**。其他幾個是他剛剛從外面帶回來的。
楚天涯要帶走的青衛,全部到位了。帥氣俊朗的**,第一刺客玄武,溫雅書生勾陳,大胖子天空,洪拳高手螣蛇。再加上提前出發的朱雀與貴人,一共七個。剩下的五人,留下不走。
幾人都到了楚天涯的房間裡,小飛與太常太陰姐妹倆仍在。楚天涯將寫給各大頭領的信箋封好交給小飛,讓他親手一一送到頭領們手中,然後給太常太陰交待一些小事,關於蕭玲瓏的一些生活習慣問題,讓她們好好照顧。
不久後,姚崇也準備妥當,到了摘星樓來與楚天涯匯合。他隨身帶了兩名軍士伴檔,都做短打小廝的打扮,三人一同裝作楚天涯的隨從。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黃龍谷。”楚天涯看準備妥當了,便叫衆人出發。
正要動身,摘星樓的大堂裡突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衆人心中生疑,便叫太常出去看了一看。她回來時面露驚訝之色,“主公,蕭郡主來了!隨行還帶了百餘女兵!”
“她怎麼來了?還帶了百餘女兵?怪不得樓下有了騷動!”楚天涯也有些驚訝,心說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正說着,樓梯口邊已經傳來一片蹬蹬的腳步聲,蕭玲瓏已經帶着一羣女兵上來了,邊走邊落崗,一羣穿着軍服挎手刀提花槍的女人把摘星樓裡搞得像軍營一樣。在場的酒客食客們既是驚訝又是驚豔,交頭結耳的說咱大宋什麼時候有女兵了?嘿,一個個的還蠻漂亮,有點特別的味道!——那個領頭的女將真是漂亮啊,就跟天仙似的,卻穿着一身烢紫嫣紅的戰甲,大步流雲的威風絲毫不輸給男將!
那些女兵們全然無視這些男人的議論與眼光,全把他們當作了空氣一般。有幾個喝多了的市井潑皮湊得近了一些調笑一名女兵,那女兵既不躲閃也不廢話,毫不猶豫的一槍就把他拍翻,嗚呼哀哉的當場倒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堂中發出了一片驚呼聲,蕭玲瓏停步回看了一眼,冷笑。堂中馬上又靜得鴉雀無聲,掌櫃的石可全連忙招呼衆酒客不要多事了,差人將那個被打翻的潑皮給拉走。
蕭玲瓏帶着人繼續上樓。
楚天涯的心裡就糾結了。看這架式蕭玲瓏是來者不善了,隨行還帶了兵。說不定城外還有她的契丹騎兵和滿編的女兵。
“你們在外面候着。”楚天涯就將青衛都差了出去,開着門等蕭玲瓏進來。姚崇也就識趣的迴避了。
正在這時,太原衙門的軍巡捕快們來了。剛進酒樓時還大聲喲喝的,進門看到這架式馬上懵了——這是哪兒的軍隊啊?
衙門裡的公差欺負老百姓是沒問題的,就是不敢惹真正的軍隊。可是這樣的軍隊他們着實沒見過啊,於是都愣在那裡。石可全急忙上去招呼,幾個公差的臉都白了,揪着那幾個滋事的潑皮就走,邊走邊扇他們的耳刮子,扇得啪啪響,但一刻也不敢多留。酒客們看來頭不對,也紛紛的慌忙結賬離開。
說不得,這幾個潑皮今天得要挨一頓胖揍就是。惹誰不好,惹到了知府老爺都不敢招惹的角色?
蕭玲瓏走進了楚天涯的房間,楚天涯就笑,“郡主殿下今天擺這麼大的排場,是個什麼情況啊?”
“我來捉我男人的,他一聲不吭的離家出走了。”蕭玲瓏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瞟了一眼房裡,沒有閒人,於是她反身掩上門。
“哎,你幹什麼啊?”楚天涯故意輕鬆的笑眯眯的道,“我一向很低調的,不喜歡招搖。”
“我喜歡。”蕭玲瓏走到楚天涯面前,表情有慍意,眼中有怨氣。
“好了好了,別鬧了。”楚天涯笑嘻嘻的去抱她。
蕭玲瓏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狠狠的對着楚天涯的胸口來了一拳。
“說,爲什麼不告而別?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啊呀——”
這一拳是真有力道,楚天涯捂着胸口就喊疼。
“啊,你沒事吧?”蕭玲瓏吃了一驚,又連忙去幫他揉胸口。
“不疼,不疼,沒事。”楚天涯仍是嬉皮笑臉的,順手還捉住了楚天涯的手。
“我心疼……”蕭玲瓏深呼吸,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眼圈紅紅的。
“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行嗎?”楚天涯笑道,“我就出去幾天,馬上回來。”
“胡說八道,不許你口無遮攔!”蕭玲瓏惱火的瞪着楚天涯,一個“死”字,讓她一陣心驚肉跳。
“是白詡還是焦文通告訴你的?”楚天涯仍是笑眯眯的問。
蕭玲瓏的臉色頓時嚴肅了一些,她走到門口對外面喝道:“你們全部去樓下候着!”
“是!”門外的青衛和女兵們應了諾,連着把姚崇等人都請到了樓下。整個摘星樓的二樓,除了楚天涯和蕭玲瓏就再沒一個多餘的人。
“幹什麼啊,搞得這麼緊張兮兮的?”楚天涯有點納悶。
“你以爲我來幹什麼的,求你帶我一起去,還是纏着不讓你走?”蕭玲瓏抹了抹眼瞼,拉着楚天涯一起坐下,認真的看着他說道,“你粗心犯錯了,你知道嗎?”
“怎麼說?”楚天涯好奇的問。
“你怎麼能把軍權全部交給白詡一個人掌握呢?”蕭玲瓏小聲的說道,“我知道他很能幹,也很忠心。但是你想過沒有,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大家就會漸漸形成一個以白詡爲中心的習慣,到時候就算你回來了,也會被架空!”
楚天涯略微一笑,“不至於。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你怎麼突然關心起這件事情來了?”
“不是突然,我一直都關心。”蕭玲瓏認真的說道,“你才做了幾天主公?你真以爲你能完全掌握一切了嗎?以前,與你爭鬥的是二哥,但他不是你的對手,很快就甘敗下風了。但其實一直以來,你最大的對手並不是二哥你知道嗎?”
“你是說白詡?”楚天涯微笑,“他是我的左膀右臂。”
“是這樣沒錯。我也沒說他不忠心或是有異志。”蕭玲瓏說道,“但身爲主公,有些事情就是要防微杜漸的。權力這東西很微妙,你放出去容易,收回來可就不那麼容易了。白詡本來就是執掌軍機大權的軍師,他的權力與威信本來就很大了,你現在還讓他全權行令,這不是完全將權力過渡給他麼?他的身邊都沒有一個可以制衡他的人物,這怎麼行?——古往今來的君主,有誰像你這麼幹過?”
楚天涯略微一怔,陷入了沉思。
蕭玲瓏的話有道理,她其實也不是在懷疑或者是中傷白詡,而是向楚天涯說了一個,身爲上位者在處理權力外放問題時的標準,那就是,不能讓手下出現一家獨大的現狀,要製造一個自己可以駕馭的平衡度。
權力讓人嚮往,也同樣會讓人迷失。
誰也不能保證,一個品德再好的人面對權力的誘惑、在各種權力的鬥爭當中,不會發生變質,不會走上歧途。權臣,像諸葛亮這樣的古往今來都是罕見,他們更多的被打回原形或是死於“功高震主”,還有的就真的造了反。
“你這樣做,對你,對白詡,都沒好處。”蕭玲瓏仍在耐心的說道,“主公被架空了實權或者權臣太過膨脹,往往都意味着內鬥的開始。現在的河東義軍當中,你過度的信任與倚仗白詡,卻忽略了培養一個可以和白詡並駕齊驅的人。你本人在的話情況還好一點,凡事可以由你掌控;一但你離開,所有的重心都將轉移到白詡的身上。你想過沒有,其他的頭領將士們好不容易適應了以你爲中心,現在又換作白詡,短時間內他們能否適應?會不會發生號令不通、上下不服、權力相爭導致內鬥的情況?——再者,以後等你回來的時候,或許大家又習慣了聽白詡發號施令,你這個主公的威信與號令,或許還不如白詡的話管用了。到那時候你會怎麼想?你會覺得白詡奪取了你的權力——古往今來有多少良臣忠臣,都是這樣走上了毀滅?他們或許沒想過奪權、並沒有野心、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孝忠主公,但就是因爲他們功高震主了、們的威信與權力高過了主公,而讓主公有了危機感、不得不殺之而除後患!”
楚天涯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詫的看着蕭玲瓏。
“爲何這樣看着我?”蕭玲瓏輕挑劍眉,“我不是在挑唆你殺人,或是在離間你與白詡的關係。我是想提醒你,發生‘功高震主’這種事情,責任更多的其實是在主公身上。權力是把利劍,你一定要把握好。你越是信任誰,就越要注意渡讓給他的權力大小是否合適。不要因爲你一己的好惡或是愛憎,來決定你手下人的權力大小,這是很不公平,也是很害人的!”
“我知道了……”楚天涯深深的吁了一口氣,感激的看着蕭玲瓏,“飛狐兒,你說得很對。是我疏忽了,我太缺乏經驗。我這樣全權委託白詡,是對他最大的信任,其實也是對他最大的傷害。但是陣前換帥,又是大忌。小蒼山一直是由我親自坐鎮白詡從旁輔佐的,現在又能讓誰頂上我的空缺呢?”
“四大軍機頭領,你帶走了焦文通,不是還有兩個麼?”蕭玲瓏說道,“孟德好好的閒在西山,爲何不用他?讓他頂上你的空缺,然後白詡依舊從旁輔佐,這種情況遠比白詡一家獨大要好得多。是,孟德的能力是遠遠比不上白詡,但只要他能夠駕馭白詡就行了,不是麼?因爲孟德是你的親兄弟,還是西山的創首人威望並不在白詡之下,他的性情與胸懷又向來又最能讓人服氣,義軍上下所有人都服他。因此大家不會對孟德產生任何的懷疑與牴觸,白詡也就不會有任何異議了!”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我已經這樣交待過白詡了,又怎麼好朝令夕改,這會讓白詡怎麼想?”楚天涯說道,“信任這東西,就像是一張紙。揉皺了就再也無法抹平。我如果現在改換孟德來暫代我位,白詡的心裡恐怕……”
“天涯,爲大事者,不能拘泥於這種小節。”蕭玲瓏說道,“我是皇族出身的人,在我的印象裡,政治與權力的爭鬥從來都是最冷酷與最無情的。你若是爲了照顧白詡一個人的情緒而顧失了大局,那纔是真正的婦人之仁小家子氣,是自取滅亡的尋敗之道。你是主公,白詡是屬下,你做什麼並不需要向他過多的解釋。如果白詡連這個也接受不了,那就證明他不是一個好屬下,或者是……他真的有異心!”
楚天涯的眉梢一彈,驚訝的看着蕭玲瓏,“看不出來啊,飛狐兒,你竟然想得這麼深入?……不得不承認,我在這方面的經驗的確是不如你。這一次,你提醒得很對很及時。我想,以後我要多找你這個賢內助討教討教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啊,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還真沒錯!”
蕭玲瓏眨巴着眼睛,“哪裡的老話,我怎麼沒說過?——天涯,我可不想爭權奪力,我也從來都不過問你的軍事與政事。但是看到你犯了這麼嚴重的疏忽,我纔不得不提醒你。多高的位置,就意味着多大的風險。防微杜漸不等於多疑殘忍,要想做一位明主,‘御下之術’你一定得要修煉到極致才行。”
“你這郡主沒白當啊!”楚天涯就笑了,“官場上的事情,你比我懂得多多了——你今天帶着女兵大搖大擺的來,是想做給誰看嗎?”
“當然是做給白詡看的了。”蕭玲瓏說道,“等你回去更改命令,白詡就會知道是我去勸你改的。那樣,白詡就怪不到你頭上。要怪也只是怪我。很多事情你這個主公不方便出面去做的,就只能是身邊的人去代勞。爲你承擔這個惡名,我是心甘情願的。因爲這種名聲這種怨恨,絕不能落在你的頭上。這也是御下之術當中的一種!”
“受教了、受教了!”楚天涯抱着拳呵呵直笑,“但你和白詡同是七星寨裡出來的人,情同兄妹,你就不怕跟他撕破臉皮?”
“公私分明,今時不同往日,這是一定要分清的。”蕭玲瓏說道,“還記得關山與焦文通的事情麼?他們就是過多的把私人感情摻雜到了公事當中,結果落得一個進退維谷,最後釀出了悲苦的結局。我想白詡這樣的聰明人,是能夠理解的。就算他真的怨恨我,也沒關係。我是女人,我心眼小脾氣大,我就要這麼做,他能怎麼樣?”
楚天涯哈哈的笑了起來,“嗯,這的確是你的性別優勢。”
“天涯……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什麼蕭郡主,也不是什麼廉貞星君,而是你的女人,是保護主公的青衛天后!”蕭玲瓏輕聲道,“我不會干涉你的事情,也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但是看到你犯錯,看到你可能因爲犯錯而帶來災難,我就一定不會沉默。你天資過人有着很多的優點,但你畢竟沒有太多權力鬥爭的經驗,不知道權力能給人帶來多大的誘惑與刺激,也不知道人心真正的險惡所在。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防微杜漸這種事情,時刻都不能忘記。從白詡的這件事情開始,我可以充當你身邊的惡人角色。你不好出面的、不好出手的,都可以由我來做。我不介意大家把我看作是你身邊的呂后——因爲你身邊,恰是需要一個敢於作惡的人!”
“不行,這個人不能是你。”楚天涯果斷的說道。
“爲什麼?”蕭玲瓏皺起眉頭。
楚天涯站起身來,背剪着手踱了幾步,說道:“你剛剛教過我的,要防微杜漸,我不希望你變成呂后那樣的人。我甚至不願意我的女人沾染到任何與權力有關的東西,我甚至想過不讓你帶兵、不讓你當頭領了。”
“好吧,我明白了。帶兵的事情等打完了仗我們以後再說,這其實只是我的興趣所在,並不是真的貪戀兵權。”蕭玲瓏也不爭執,同樣站起來走到楚天涯身邊,說道,“但你記住,光與暗始終是相輔相成的。你這個主公有麼多光明正大,你身邊就有一個多麼陰險惡毒的人幫你做一些,你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做的事情。這個人,現在你身邊還沒有。所以這一次,我只能暫時充當——下令吧,我大打排場的帶女兵前來,就是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去西山搬取的孟德,然後回去交令給白詡。他要恨,就恨我好了!”
楚天涯擰眉沉思了片刻,點點頭,“好。”
“權力與感情,有時候是很矛盾的。在這二者之間要做出取捨的確很難。”蕭玲瓏說道,“但是,如果一味的屈從於感情,還讓權力做出讓步,那也就離死不遠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蕭老師的耳提面命,學生這次真的是受教了。”楚天涯呵呵的直笑,鋪開紙筆準備開寫,同時說道,“但你要答應一件事情,蕭老師。”
蕭玲瓏也被逗樂了,“什麼事情,你說。”
“不要成爲呂后。”楚天涯的表情變得嚴肅。
“相信我,不會的。”蕭玲瓏微然一笑,答得很誠肯,“但這一次你離開後,我會幫你盯着白詡。因爲你留下的東西不僅僅是你的心血,還是一份姓楚的家業。我是你的女人,是楚家的一員,我有這個責任。”
“盯着白詡?”楚天涯的筆頓了一頓,狐疑的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沒有。”蕭玲瓏的表情很淡定,說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會時時提醒我的白四哥,如何把握一個‘度’,掌握好他與孟德之間的這個權力均衡。但你放心,我不會干涉他們的任何決斷與命令,除非他們會傷害到你!”
楚天涯沉思了片刻,微然一笑點了點頭,“好。孟德與白詡我都信得過,更加信得過你。你們,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