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珠子居然停了,但天色一片陰沉,彤雲密佈陰風怒號,戶外潑水成冰,天地間都彌散起一片徹骨的陰寒之氣。
楚天涯起牀後推開窗,看到院子裡光禿禿的桂花樹上結了一串冰榴子。蕭玲瓏剛剛練了一通槍法,正在井邊洗臉,身上熱氣騰騰。
“你醒了?”蕭玲瓏抹了一把鬢角的水珠,臉上紅通通的,美眸之中神采奕奕。
楚天涯點了點頭,“你起這麼早,睡好了麼?”
“沒有時間能讓我浪費了。”蕭玲瓏說着又拿起了倚在井架邊的長槍,“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練熟全部的槍法套路!”
楚天涯異訝的擡了一下眉毛,“何伯已經將全部的槍法路數傳給你?”
“是的。”蕭玲瓏握緊了槍,凌空一舞呼嘯聲響,劍眉微擰的面露一絲難色,說道,“這套槍法實在太過複雜難練。沒個十幾二十年的苦練,難以精深。但我僅是學了一些皮毛,就將耶律餘睹一槍挑下馬來——此套槍法,當真厲害!”
這時,穿了一身厚重棉裘的何伯從他的耳房裡慢吞吞的走了出來,笑眯眯的道:“欲速則不達,不必急於一時。丫頭,你雖是有些功夫底子,但此前練的那些武藝太多太雜。此後,你就只練這一套槍法即可。若能練就四五分成色,普天之下能與你相抗衡的也就少之又少了。”
楚天涯與蕭玲瓏都不由得略吃了一驚——這套槍法會有如此厲害?
“那若是遇到了楊家將的後人呢?”蕭玲瓏問道。
“嘿嘿!”何伯笑了,“其實這世上沒有無敵的武功,只有更強的武者。哪怕是世上最簡單的一套功夫路子,若能練到精深,那就是高手。所以,貪多不如求精,百樣通還不如一招鮮。比喻焦文通,他就專精於箭術;薛玉,刀法無雙。就連小飛,也把一手飛檐走壁的逃命功夫練到了上佳。”
“好!那我以後,就專練槍法!”蕭玲瓏大受鼓舞,面露笑容的道,“有遭一日若能與武曲一較槍法高下,那也就不枉費我這一番苦練了!”
“武曲?”楚天涯好奇心大起,推開門走了出來,“郡主,你們山寨有七位首領,仡今我只見過四位。另有貪糧、武曲與破軍未曾蒙面。方纔你所的這位——武曲,卻是什麼樣人物?”
“其實我也只見過他三次,那時我剛剛到了山寨不久。見他槍法如神,便央求他教我幾招。初時他還不肯,好在有焦二哥幫我說情,他總算教了我最簡短的幾式——後來我才知道那居然是楊家槍,難怪他敝帚自珍,不肯輕易外傳!”蕭玲瓏說道,“不久他就辭別衆人下山走了,至今音信杳無。”
“楊家後人?”楚天涯不由得略吃了一驚,“既是武曲,想必武藝非比尋常?”
“沒錯……”蕭玲瓏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他的武功高到了什麼程度,我或許無法理解。但是焦二哥說過一句話,讓我十分震撼!”
“他說什麼了?”
“他說,七星山的七位首領,各有千秋。若單論武藝,大哥算是第一等,焦二哥、薛三哥算是第二等;我與破軍次之,四哥白詡則是文士。”
“沒有武曲的排名?”楚天涯不禁有點好奇。
“有。”蕭玲瓏微然一笑,“其實我知道,若非礙於情面,我的武功都不足以與破軍比肩,應該就是最差的那一個,也就能欺負一下從文的白四哥。焦二哥在給武曲排名時順便也給天下武者劃定了一個境界,那就是——武曲、一代宗師、一流高手、二流高手,等等!焦二哥甚至說,我七星山除白詡外的五位頭領加起來,未必是武曲對手!”
“如此厲害!”楚天涯不禁愕然!
“嘿嘿!”何伯也笑了,說道,“焦文通從不誇大其辭,你最好是相信。”
楚天涯驚訝且好奇的道,“那他姓什名誰?”
蕭玲瓏微然一笑,“你可以問老爺子啊!”
“這個何伯也知道?”楚天涯不由得笑了,“何伯,不會又是你的徒弟吧?”
“當然不是。”何伯嘿嘿的笑,“不過,他跟老頭子的確有着較深的淵源。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的,有位故人請我代爲傳授全套的楊家槍法麼?沒錯,老夫遍尋天下二十多年,終於在十年前讓我在楊家的後人當中,找到了這樣一位百年難遇的習武奇才——於是我就將楊家槍法傳授給他了!其實在我傳授槍法給他之前,他年紀輕輕天縱英才,一身功夫已是強得驚人。加之學了楊家槍法……嘖嘖,十年苦練下來,估計老頭子現在,也未必是他對手嘍!”
楚天涯與蕭玲瓏都不由得驚訝起來,“連你也不是他對手?”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畢竟是老了,而且殘了一條腿。”何伯嘿嘿的笑,但又嘖嘖的搖了搖頭,“可惜啊!七星山爲何不將他留住,卻讓他走了?”
“百行孝爲先,大哥二哥他們,也是沒辦法了。”蕭玲瓏說道,“當時楊大哥的母親託人捎信來尋子,說病體沉重催他歸家事母。楊大哥當下心急如焚,馬上就下山回了吉州老家,至今未歸。”
“只怕有詐哦!”何伯撇着嘴直搖頭,“江南淮河一帶,有草賊曹成聚嘯一方,劫掠州縣聲勢浩大。楊再興的老家吉州地處江南,正是曹成的勢力範圍。那廝聚嘯一方正是缺少楊再興這樣的生猛戰將。很有可能便是以他母親爲餌,將他騙回老家,再威逼利誘,將他招至麾下。”
“楊再興?!”楚天涯大吃了一驚,“何伯你是說——武曲名叫楊再興?”
“是啊!”何伯納悶的眨了眨眼睛,“莫非少爺認識他?”
“不認識……”楚天涯略微一笑掩飾了過去,心中卻是激動不已:想不到名不見經傳的七星山裡,卻有個楊再興這樣的蓋世虎將……只可惜如今他已不在山中。如果遵循歷史的進展,他倒是極有可能如同何伯所說,投入曹成的麾下做一名將軍,在江淮一帶聚嘯割據。
“其實最初我大哥和二哥,也曾想到了這一層。但楊六哥是個大孝子,聽說家母病重便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思母心切急於歸返,我們也只好讓他走了。”蕭玲瓏也嘆息了一聲,說道,“這一走,再相見卻不知是何時。若是楊六哥在,以他的無敵神勇,對抗金兵都能多一層勝算!”
“人各有命,不能強求啊!”何伯無所謂的呵呵直笑,說道,“對抗金兵,多一個楊再興少一個楊再興,其實無關大局,卻唯獨不能缺了我家少爺。”
“何伯你還真是擡舉我。”楚天涯不由得笑了
三人正聊着,院門被人拍響,聽得王荀在外面高聲叫道,“楚兄弟,快開門!”
“王荀來了,興許有重要的事情。”楚天涯便上前親自開門。
打開門一看,王荀全副披掛的站在門後,院外羅列了一隊皁衣捕快和全副武裝的甲兵。
“王大哥,有事?”楚天涯問道。
“咦,你怎麼還作這副打扮?”王荀上下打量了楚天涯一眼,見他穿着一身棉袍平服,便道,“父親已經下令,命我率領廂軍民夫加緊修築城防,讓你帶人負責城內戍衛與治安。這裡有一百名州府衙門的衙役捕快,和我挑選來的兩百名勝捷步軍,全都交由你統領。”
“哦,我知道了。”楚天涯看了門外的這三百名捕快與軍士們一眼,將王荀拉到院內,低語道,“張知府準備何時張榜出文,遍告全府上下防禦女真南侵?”
“有點棘手。”王荀緊皺眉頭,說道,“未見金兵一兵一卒就先要遷走百姓、堅壁清野,張知府多有猶豫。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萬一金兵沒來,那便是勞民傷財、妄啓邊釁的殺頭死罪;再者,我等若是動作太大驚動了女真人,他們臨時改變作戰計劃,讓我們的一切準備全部落空,那張知府也是吃罪不起。”
“關鍵時候,容易壞事的便是這等瞻前顧後、貪生怕死的文官!”楚天涯不禁有點氣惱,“女真南下,已是歷史必然,任何細節都改變不了這個定勢!如今時間已是萬分緊急,知府張孝純還在瞻前顧後、畏畏縮縮的拖延時間,一但金兵打來我們卻還準備不周,便要增添無數的傷亡與損失——他是在擔心自己的頂上烏紗,卻要我們這些人和太原百姓賠他賭命!此等昏官,留之何用?!”
王荀咧着牙直吸涼氣,心說我這兄弟連童貫、劉延慶都痛痛快快的收拾了,哪裡會怕再多殺個張孝純?
於是他忙道:“兄弟你彆着急上火,其實張孝純還算是個不錯的勤政愛民之官。他之所以猶豫,並非只是爲了自己的頂上烏紗,還有擔心百姓們就此流離失所、喪卻了家園與生計。”
“那也好過被金人屠殺、搶光財產與糧食,從此家破人亡!”楚天涯雙眉一擰,“待我去見一見那個張孝純!”
“咦,你別急!”王荀急了,生怕楚天涯幹出什麼出格的舉動,連忙將他一把拉住,說道,“家父正在與張知府交涉磋商,這不,張知府已經答應預先撥派人手給你,讓你負責城中的治安、並從富戶那裡開始徵集糧食了?此事還得一步步的來,若是操之過急,造成民衆恐慌、全府上下的軍民百姓一同逃亡成了流民,那也會壞事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似張孝純與令尊大人這般商量來、商量去,沒等他們商量出一個結果,已是大難臨頭!”楚天涯臉色一沉雙眉緊擰,“我便聽你一勸,暫時按撩一回。但,如若明日仍沒見到衙門張榜出文堅壁清野……我便另有主張了!”
“好吧,好!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在着急上火,那就以明日爲限。”王荀總算略略放心,“話說回來,畢竟張孝純沒有直接參與此事,對眼前的局勢也不甚明瞭,是要給他一點時間來接受現實。其實我父親也在着急,巴不得今天就開始遷徙百姓、堅壁清野。但是那些當官的……文人,畢竟是文人嘛!溫吞猶豫、優柔寡斷,不似我等武夫這般乾脆果決。但是理政安民這樣的事情,他們卻是拿手,又缺他們不得。所以,還是有點耐心吧!”
楚天涯點了點頭沉默不語,擡眼看了一看天邊密佈的彤雲,心說,我有沒有耐心這不重要,就怕時局瞬息萬變,戰機稍閃即逝。在這最後的節骨眼上,順者昌逆者亡,張孝純最好是識相一點,別心存幻想或是圖懷二志,習慣性的使出大宋官場上常見的手段——用百姓們的生死存亡,爲他的一己之私來買單
否則,他就是下一個童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