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繪入宮的時候,蔡攸已經帶着人回到了皇城司。
宋朝的皇宮非常小,開封城也不大,在皇宮邊上的皇城司同樣顯得小巧玲瓏。
蔡攸帶着人,直接進門,將林城等押進去。
林城沒有反抗,看着皇城司黑漆漆的大門內,小眼睛閃爍了一番。
少指揮很快將林城等安排好,跟在蔡攸身旁,道:“指揮,這些人怎麼處置?還是如往常一樣用刑,將所有人與事情挖出來備案嗎?”
蔡攸根本不在意這幾個人,道:“將刑具往他們面前一擺,能抗住不說的沒幾個,分開審,對口供發現有欺瞞的再用刑。都是做熟的事情了,不要總問我。”
少指揮見蔡攸的腳步有些急,不敢多問,跟着他,七拐八折,進入密室,一路來到了嵬名阿山的密室牢房前。
少指揮悄悄看了眼蔡攸,屏氣凝神。
嵬名阿山被吊在牢房內,半身赤裸,全部都是用刑的痕跡,血淋淋,傷痕累累,垂着頭,披頭散髮,腳尖着地。
牢門被打開,蔡攸邁步進去,手裡把玩着一把匕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清楚了嗎?”
嵬名阿山擡起頭,從滿是血絲的頭髮中看向蔡攸,語氣虛弱的道:“不用枉費心思了,我大夏必勝!你們宋人會一如既往的求和,那個時候,我會帶你回去,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蔡攸嗤笑一聲,拿着匕首撩開嵬名阿山混亂的頭髮,看着他血跡斑斑,滿是傷痕的臉,道:“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環慶路,你們大敗!你們那個樑太后差點被生擒。還有三五天時間,我大宋環慶路諸將就會回京敘功領賞。”
嵬名阿山臉色劇變,忽然掙扎起來,鎖鏈嘩啦啦作響,他臉角痛的抽搐,還是雙眼怒睜的道:“不可能!休想騙我!我大夏軍力盛,人心齊,豈是你們爾虞我詐的小小宋國可比的!”
蔡攸的匕首撩撥着嵬名阿山臉前的頭髮,看着他驚慌的眼神,笑容越多,道:“我不着急,你們再來的使臣估計也就是三五天了,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嵬名阿山臉上慌亂更多,雙眼血紅的盯着蔡攸的背影,心裡驚疑不定。
蔡攸轉身走到牢房門口,看着少指揮,道:“將其他夏人的口供整理好,我明天要送去機要房。今天加餐,再用一次刑。”
少指揮看了眼嵬名阿山,眼神同情,卻異常乾脆果斷的道:“是。”
蔡攸拿着匕首,施施然離開密室。
在密室關合的時候,他聽到了嵬名阿山的慘叫聲。
蔡攸臉上陡然露出一種事後的舒爽的表情,滿足的點點頭,笑着離去。
此時,楊繪在宮門口等着,他身旁有兩個人在苦口婆心的勸說着他。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皇城司都出動了,你何必強出頭?”
“是啊,惹怒了官家,你真不擔心會是第二個被杖斃在垂拱殿外的嗎?”
“還是任由他們鬧去吧,我們安心治學,天塌下來也與我們無關。”
“我們在廟堂之外,就不要操心廟堂之內了……”
兩人左一言右一語,很快就起了反作用,楊繪臉色鐵青,大怒的斷然道:“不用多說!章惇要幹什麼!?是要與天下士人爲敵嗎?皇城司縱橫汴京城,王安石都不敢這麼幹!我現在就去見陛下,再不行還有太皇太后,我就不信,我大宋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兩個友人一見頓時暗叫後悔,剛要再勸,卻見一個黃門出來,道:“楊相公,官家有請。”
不及兩人開口,楊繪理了理衣角,神色決然的大步向着宮門走去。
兩個友人對視一眼,滿臉的擔憂。
垂拱殿內。
楊繪帶着一臉的憤怒而來,但進了垂拱殿,擡頭看着面容隨和,雙眼清透的少年官家,他一肚子話忽然被梗在喉嚨,心裡還起了一絲緊張,連忙回過神,慢慢的擡起手,道:“臣楊繪參見陛下。”
趙煦看着楊繪,嘴角微微勾起,雙眼都是笑意,大聲道:“楊卿家請坐,來人,看茶。”
楊繪一驚,道:“臣不敢。”
趙煦擺了擺手,道:“太祖以前,都是坐着的,坐吧。”
楊繪已經有些年頭沒來垂拱殿了,與趙煦接觸也不多,心裡想着外面的傳言以及被杖斃的那兩位,心裡的怒氣莫名減少了幾分,有些遲疑的謝禮後坐下。
再看到陳皮親自端來茶水,更是坐立不安,眉頭緊皺。
趙煦合上身前的奏本,道:“楊卿家,喝茶,來見朕是所謂何事?”
楊繪雙手下意識的去拿茶杯,慌忙又站起來,擡起手,沉色道:“陛下,臣是爲皇城司肆意抓捕朝臣而來。陛下,而今宮外百官惶恐,人人自危,是禍非福,還請陛下勒令停止,釋放被抓之人。”
趙煦壓了壓手,道:“楊卿家坐下說。這件事,朕已經聽說了。是政事堂那邊的命令,陳皮,政事堂怎麼說?”
陳皮不動聲色的側身,道:“回官家,政事堂抓人的理由是‘非譽君上,妄議國政,不尊法度,無視朝綱’,並且有結黨營私的跡象,其心不可測。”
楊繪沒有坐,立即接話道:“陛下,這是亂命!這樣的理由,豈不是想抓誰就抓誰?請官家即刻旨意給政事堂,命他們住手。那些人到了皇城司,怕是已經被用刑,要屈打成招了。”
趙煦聽着,點頭道:“楊卿家說的沒錯。陳皮,去傳話。”
陳皮一怔,見趙煦沒有玩笑的神色,猶豫了下,轉身傳過一個黃門,道:“去青瓦房傳話,就說皇城司今天抓的人,不得用刑。”
黃門應着,快步離去。
楊繪見趙煦這麼容易就答應了,愣了又楞,外面不是傳言這位陛下易怒無常,聽不進半點諫言,動輒下獄殺人嗎?
不等他反應過來,趙煦就看着楊繪道:“楊卿家,具體什麼事情並未查清楚,朕不能勒令放人,否則諸位相公那邊不好交代。朕已經讓他們不得動刑,不會屈打成招,楊卿家寬心。”
楊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遲疑了片刻,道:“陛下,不知皇城司抓的人,該如何處置?”
趙煦道:“朝廷在改制,各方面雖然有所欠缺,但大方向不能變。這些人有罪無罪,該有大理寺審斷。政事堂不得干預,楊卿家,你也不能。你前幾天的事,朕不追究,不要再有下次了。”
說的是楊繪帶着那些苦主大鬧大理寺,逼迫大理寺接案的事。
楊繪面露驚色,道:“謝官家。”
趙煦嗯了聲,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下來,站到楊繪身前,看着他,笑道:“楊卿家,你是三朝老臣了,當體會朕與朝廷的困境,莫要讓朕爲難。”
楊繪眼見趙煦輕易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與外界傳言完全不同,一時間心裡分辨不清。又見趙煦平易近人,沒那麼難打交道,楊繪強自鎮定心神,道:“陛下放心,臣謹守本分,絕不會給官家添麻煩。”
趙煦微笑,道:“有楊卿家這句話,朕就放心了。王安禮的案子,朕不知道其中真假幾何,但有罪無罪,皆應由大理寺來定奪,不應該成爲黨爭,黨同伐異的藉口,楊卿家,你說是不是?”
楊繪抿了抿乾燥的嘴脣,躬着身,道:“陛下說的是。”
趙煦瞥着他,道:“楊卿家是明事理的,朕就放心了。如果你擔心大理寺審斷會有所偏頗,你可以去旁聽,將過程寫下來,上呈給朕看。如果有屈打成招,陷害污衊亦或者無中生有的,朕會嚴懲。”
說到這裡了,楊繪還能說什麼,擡着手道:“是,臣謹遵旨意。”
趙煦看着他,心裡轉動,忽然道:“這樣吧,朕欽點皇叔,燕王親自主審此案,以示公允!”
說着,趙煦就轉過身,來到桌子內,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了近二十個字,看了眼又走回來遞給楊繪,道:“朕不能下旨,免得影響審判,你帶着朕的親筆信,去慈寧殿見皇叔。”
楊繪看着手裡白紙黑字寫着:請皇叔審斷陳朝等人案,務公允公正公開。
這還能說什麼,皇帝陛下都要求公允公開公開了,政事堂的章惇等人還敢亂來嗎?
楊繪見着,內心有些激動,臉色振奮的道:“謝陛下!”
趙煦微笑,道:“楊卿家且去,有什麼事情,儘管來找朕。”
‘謠言誤我!’
楊繪心裡咆哮了一句,肅色擡手道:“謝陛下,臣告退。”
趙煦點頭,親自將楊繪送出了垂拱殿,隨口還囑咐了一些話,楊繪是一臉感激莫名的向着慈寧殿走去。
陳皮站在趙煦身後,躬着身,悄悄看着趙煦的側臉。
他原本還以爲,趙煦會像以往那樣好生的教訓那楊繪,殺雞駭猴呢。
趙煦從身後抽出十妹趙幼娥送他的扇子,在手裡把玩着,看看政事堂方向,又看看慈寧殿方向,臉上笑容越漸增多。
自從環慶路大勝之後,趙煦的心態是越發的穩。
趙煦看了一陣,左手掰着摺扇,忽然道:“陳皮,你發現沒有,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