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崎在七樓的安全通道里找到胡塗時,他正坐在樓梯上,脊背彎曲,臉埋在雙手間,身形單薄得如同一擊就碎。
聽到腳步聲,胡塗擡頭看向上方,從樓梯扶手間的空隙看到消失了兩個小時的男人。清亮的眼還有些潮溼,他擡手抹了把,低聲問:“你去哪了?”
察覺到聲音的暗啞,他清了清嗓子,彙報說:“剛結束。”
祁崎居高臨下看着他,看他彷彿哭過的潮紅臉蛋,心底劃過異樣的感覺,像被針扎,又像有隻貓爪在撓。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祁崎一步步走下樓梯,不拘小節地坐在他身邊,一條長腿舒展搭在下方的臺階上。
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他不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祁崎彆扭地問:“你還好嗎?”
胡塗吸吸鼻子,笑得勉強:“我大概要去服裝廠了。”
還記得昨晚祁崎威脅他說,會議上要是敢抖腿就等着去服裝廠踩縫紉機。
祁崎立即領會他的意思,問:“抖腿了?”
“嗯,差點嚇cry。”胡塗把臉埋在臂彎裡,大方承認。
祁崎忽然有了道歉的衝動,如果今天帶來的是章揚,或者他能再小心點不被算計,胡塗就不會這麼難堪。
“我搞砸了。”
旁邊傳來悶悶的聲音。
祁崎擡起手臂越過他的肩膀,想抱抱脆弱的青年,可手懸在半空中,遲遲放不下去。又默默收回,他說:“不怪你。”
“對不起……”
胡塗自顧自地說,尾音不穩,帶上了哭音。
祁崎僵硬地拍拍他的肩,毫無技巧地安慰:“沒關係。”
剛搭上胡塗的肩,他就感到手下的肩膀在細細顫抖,祁崎愣住,確定他在哭後,心底的異樣感瞬間強烈到無法忽視。
他笨拙地問:“你怎麼了?”
胡塗本來還很剋制的,不知怎的,聽了祁崎這句話忽然就收不住眼淚,一下子變得很委屈。當時祁崎不在身邊的無助,被拋在衆人面前出醜的難堪,一個人時還能默默承受,突然被問起時卻又覺得自己沒那麼堅強了。
他抽抽噎噎道:“我什麼事都做不好……”
祁崎剛想反駁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怎麼可能什麼事都做不好,但回憶起胡塗平時的表現……
確實沒可圈可點的地方……這就有點尷尬了。
“別哭了!”祁崎蹙眉,不知是因爲心煩還是不耐。
胡塗咬牙,努力壓抑住聲音,卻控制不住肩膀的顫動。
祁崎看不過去,終於忍無可忍,攬過他的腦袋按在懷裡,下巴抵在他的發頂,不高興道:“別哭了。”
真的,別哭了,他心疼。
......
晉東站在樓梯口僅是朝下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雙眼有些刺痛。雖然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但通過祁崎的聲音,他能想象平日裡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表情是怎樣的柔軟。
背抵在身後的牆上站了會,他輕輕推開門又走了出去,就像從未來過那樣。
……
一天中午,胡塗跟卓寶在食堂吃過飯後回到辦公室,見大家都沒回來,就坐到電腦前,打開桌面上一個名爲“企劃書”的文檔。
文檔打開後,第一行赫然寫着居中加粗小二宋體字——
【離職信】
正文——
【祁總,感謝您對我的】
光標在“的”字後有節奏地跳動,胡塗抓抓後腦勺,看似有些苦惱,又繼續敲鍵盤。
剛噼裡啪啦打上“欣賞”兩個字,身後傳來一聲低沉冷笑:“欣賞?你還有臉說欣賞?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啊?!”
隨着最後一聲暴喝,胡塗差點從辦公椅上栽下來,慌亂間還不忘一鍵切回桌面,看得身後人十分生氣。
椅子撞到桌角,他侷促地站起來轉過身,朝來人點頭:“祁總好。”
眼睛盯着地面,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實際上卻是尷尬得耳朵都紅了。一個月沒修剪的劉海有些長,低着頭遮住眉毛,只看清眼睛因低垂勾勒出的清淺線條,還有因躲閃而顫動的軟軟的睫毛。
祁崎平復一下情緒,繼續冷着臉上下打量,想狠狠捏一下面前這軟得跟柿子一樣的人,卻無從下手,最後氣不過,別過臉不看他,還“哼”了一聲。
胡塗也悄悄偏轉過臉,默默擦汗,總裁的傲嬌屬性總讓他神經緊張。
祁崎探過身,修長的手在鍵盤上敲了一下,又切迴文檔的界面,掃了一眼後,泄憤般地一個字一個字地“delete”,力度之大,節奏之精準,都讓胡塗感到壓力巨大。
刪完後,他關閉文檔,拖進垃圾桶,又恢復拿眼角餘光看人的樣子,將手中的文件夾拍在胡塗身上,胡塗誠惶誠恐地順手按住,接在手裡。
祁崎:“下班前處理好。”
胡塗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祁崎看他的慫樣,沒了找茬的心情,想着眼不見爲淨,倒是懷念起從前那個吊着杏眼跟他擡槓的青年。但他又清楚,自從搞砸了跟劉安的合作後,胡塗消沉得很,三番兩次想辭職,覺得能力不配做助理。
“祁總。”
身後青年猶豫地叫一聲。
祁崎推開隔間的門,回頭,輕蹙眉,示意他有話快說。
胡塗擡起眼鄭重地看他。
他早知道自己不是當助理的料,助理,該都是章揚那種果斷能幹的,祁崎拿高薪聘他,不如去聘個清潔工來得實惠。
下定決心,胡塗:“感謝祁總對我的照顧,但比起失業,在不適合自己的環境中生存更讓我迷茫,而且,這個位子適合更有能力的人。”
言下之意,是希望可以趕緊讓他滾。
雖然祁崎嘴巴壞,但胡塗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一直很照顧,而且他能隱約感到,照顧得都有點過分了。有時,明明說着嫌棄的話,但不經意間瞟過來的眼神或放軟的神情,都像暗藏其他含義。
祁崎不耐地睨他一眼:“是不是嫌活不夠多?”
胡塗兩手抓緊文件夾邊緣:“祁總,請正面做出迴應。”
知道自己很囂張,但不想又讓對方敷衍了事地帶過。
祁崎重新轉過身面對他,室內溫度隨着他的動作降至冰點。良久,他擡了擡下巴,不慍不火道:“你什麼意思?在這裡一天就給我老實點,收斂一下態度。”
胡塗接下去的話卻讓祁崎腿軟了一下:“爲什麼對我這麼特別?”
背過手撐住門把扶住自己,祁崎微微瞪大了眼,耳根紅得一目瞭然,他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背後那隻手還在無意識擰動門把手。胡塗困惑地歪了下腦袋,覺得他有些失常,提醒道:“祁總?”
像被什麼炸了一下,祁崎猛然回神,兇兇地吼回去:“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我哪有喜歡你!還不去工作!”
他剛想到,如果不是因爲喜歡纔不會特殊對待,一激動把心思全說出來了。
說完後就意識到了自己露了馬腳,臉紅得不自然,氣勢洶洶打開門,走回辦公間。
胡塗被吼得莫名其妙,但已經不在意了,對於偶爾炸毛的總裁表示很習慣。泄氣地把文件夾放到桌上,拉過椅子坐下,知道這次談判又以失敗告終。
不懂祁崎在執着些什麼。
胡塗撇了下嘴角,搖搖頭。
“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我哪有喜歡你!”
不知怎的,祁崎離開前面紅耳赤的樣子又在腦子裡自動過一遍。
“都在想什麼?我哪有喜歡你!”
胡塗舔舔下脣,皺眉,支起下巴擡起頭,忽然覺得這話很值得人回味,有毒。
“想什麼?我哪有喜歡你!”
換個姿勢,繼續面對天花板。
“什麼?我哪有喜歡你!”
胡塗着了魔般地在腦子裡倒帶播放、倒帶播放。
“我哪有喜歡你!”
“哪有喜歡你!”
“有喜歡你!”
“喜歡你!”
“喜歡你!”
可他只是問爲什麼對他這麼特別,根本沒說祁崎喜歡自己,瞎否認什麼。
“啊……”
胡塗無意識發出單音節,如大夢初醒般伸出食指,手在空中抖成了帕金森。想想又覺得不可能,眼神瞟向隔間的門,緊張地咽口水。
祁崎的答案,不……不會是喜歡他吧?
白皙的臉頰瞬間爆紅,跟祁崎之前的狀態相比有過之而不及。
說不清心裡的感受,有一點震驚,有一點抱歉,但好像又有一點開心,倒是沒有被同性表白之後的討厭。
低頭翻文件,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思緒紛亂間還在想,這人,連表白都這麼地……這麼地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救了。
總裁辦公室內,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鉛灰色西裝襯得人又冷又俊,手長腿長,蹲在門後對着地面畫圈圈。
畫面極度違和。
冷靜下來後,他暗自唾棄:“哪有這麼不打自招的。”
嘆口氣,依舊發燙的臉埋在雙膝間。
“我一定是豬。”
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成熟又悅耳,但聽上去卻像個孩子一樣,委屈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