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凌晨, 窗外忽然狂風大作,沉悶的雷聲從地平線滾滾而來。不一會兒,雨點開始由緩變急地往下砸, 打在樹葉上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雲兮從第一聲雷響時就驚醒了, 聽到外面嚇人的風聲和雨聲, 他不滿地哼唧一聲, 在牀上拱來拱去。無意間看向窗外, 窗簾上映出一隻張牙舞爪的巨大黑影。雲兮一下子睜大眼睛,提着一口氣,手腳並用地下牀, 一直不敢往回看。出了房間帶上門,等看到走廊盡頭的一盞夜燈時, 蓄在眼裡的淚水纔敢決堤。
雲兮往胡樂的房間一路小跑, 逐漸加快腳步, 途中不忘撩起睡衣下襬撓撓小肚皮,白嫩的皮膚上有個新鮮的蚊子包。他癟着嘴哭得口齒不清:“爸爸, 好嚇人吶~”
胡樂聽到似有似無的抽泣聲,聲音越來越近,猛地從睡夢中醒來時,奶香奶香的雲兮已經鑽進他被子裡求安慰了。聽到兒子的抽泣聲,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扭開牀頭燈, 再把雲兮溼漉漉的小臉從被子裡剝出來, 他迷迷糊糊問:“兒子, 怎麼了?”
“打雷了, 還起大風吶……”
原來小孩被嚇壞了,虛驚一場。
胡樂倒在枕頭上, 把他往懷裡帶,一邊拍撫軟綿綿的後背,一邊閉上眼:“不怕不怕,西西最乖,有爸爸在,什麼雷都不敢接近,統統繞道。”
雲兮止住哭泣,軟嫩的小手摸到胡樂的臉。雖然窗外還會時不時傳來雷聲,但已經沒那麼緊張了。
他睜着溼溼亮亮的大眼,崇拜地湊近胡樂,小聲讚歎:“哇,爸爸原來是避雷針,so cool!”
“……”胡樂慢慢睜開眼,瞥向懷裡的兒子,想解釋點什麼,最終還是放棄:“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的小朋友,只給西西當避雷針。”
雲兮經歷了這一番,沒了睏意,想讓爸爸陪他玩。但胡樂困得要命,漸漸又要閉上眼。
雲兮連忙叫他:“爸爸,爸爸,我的好爸爸,你還能避什麼吶?”
“啊?”胡樂沒辦法睡,艱難地眯起眼,考慮了一會,開始吹牛逼:“你爸爸什麼都能避,避邪也很行,所以日後西西做噩夢也不要怕,怪物們都傷害不了西西。”
雲兮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的爸爸是超人吶。
“爸爸,”雲兮用小手拍胡樂的臉,防止他睡着,又問:“爸爸,那你能避孕嗎?”
“當然可……”胡樂住口,瞬間睏意全無,十分清醒地看向兒子,“你爸爸我又不是避孕套!”
之後又想起這不是重點。
雲兮不滿地撅嘴:“剛剛還說什麼都能避的吶。”
這時門口傳來兩下輕柔的敲門聲,雲兮和胡樂同時看向門口。此刻門框邊斜靠着雲今朝。
高大的男人穿了藏青色的絲質睡衣,領口袖口處鑲着白邊,頭髮不似往常那樣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而是保持洗完澡吹乾後的蓬鬆凌亂,看起來十分帥氣,並且居家。
雲兮闖進來時沒關門,也不知道雲今朝把對話聽去了多少。
胡樂一骨碌坐起來:“學長好。”
雲今朝以爲他多少會因爲晚上的事感到生氣或不想理人,但胡樂對他還是一副熱情明朗的態度。放心的同時也有點感動。很多時候看似是他在包容胡樂,實際上是胡樂在包容他,對於他所有的情緒都照收不誤,近乎無底線。
雲兮翻個身昂起毛茸茸的小腦袋,興奮地把牀鋪拍得震天響:“Uncle,來這裡!一起碎!”
搬來這裡前,三人在原來的出租房裡睡一個房間。來到新家後,因爲房間充足,就各自有了各自的房間。剛來時,雲兮因爲要分開睡鬧了好久,雲今朝和胡樂輪流陪他睡了一週才安分。
雲今朝沒拒絕,朝房間中央的雙人牀走去。雲兮向裡面滾去,一邊還催促胡樂:“爸爸,過去一點。”
胡樂“哦”了一聲,傻傻地往裡邊挪。
雲今朝拉開被子一角上牀,雲兮開心得不得了。窗外的風聲雨聲雷聲再也影響不到他,兩個最親近的人一左一右將他包圍,雲兮安心地仰躺,舒服地嘆氣,心想:“又多個人可以說話了。”
五歲的孩子,話多得讓人頭疼。
只是雲兮打錯了算盤,他纔剛開口:“Uncle啊……”
“睡覺。”
雲今朝的聲音裡充滿威嚴,不接受他反駁。
雲兮撒嬌,手腳並用纏上他:“嚇得睡不着吶。”
雲今朝涼涼地瞥向他,把他從胳膊上扯下來:“睡不着就把眼鏡閉上。”
雲兮露出小可憐的表情,轉而投奔胡樂:“爸爸……”
胡樂性格好,但不敢幫着他忤逆雲今朝的意思,就親親他的小腦袋瓜上,安撫說:“西西睡覺,聽舅舅的話,而且熬夜容易脫髮。”
“……”
雲今朝無聲地望向他,不確定這麼早就給孩子灌輸脫髮的概念合不合適。
雲兮覺得有點遺憾,難得湊齊三人一起睡覺,積了滿肚子的話想找人嘮嗑嘮嗑,但礙於雲今朝的臉色,只好作罷。
小孩子不一會就睡着了。
胡樂有些拘謹地躺在牀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在猶豫要不要跟學長說晚安。他偷偷向旁邊瞟了一眼,雲今朝保持仰躺的姿勢,已經閉上眼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在燈光照射下,雲今朝的側臉輪廓十分立體,眉型修長,鼻樑高挺,嘴脣有些嚴肅地微微抿起。因爲是兄妹,他和雲今夕的五官很像,只是一個輪廓硬朗些,一個柔和些。胡樂悄悄對比過,學長笑的時候其實和記憶中的今夕學姐有幾分相似。
再看向雲兮,除了一頭的天然卷像胡樂,其他都長得像媽媽,所以帶出門時常被誤認爲是雲今朝的小孩。胡樂不止一次慶幸,還好兒子遺傳了雲家的強大基因。
正在不着邊際地想着,雲今朝突然睜開眼轉向他,把沒來得及收回視線的胡樂驚到。他尷尬地笑,因爲顧及睡着的雲兮所以壓低聲音:“學長還沒睡啊?如果覺得太擠睡不好,可以回房,雲兮交給我好了。”
“不會睡不好,”雲今朝側過身面向他,對他勾勾手指,“我問你。”
胡樂也翻轉過身面對他,雙手枕在耳下,充滿好奇地傾聽:“嗯,你說。”
雲今朝:“如果我帶雲兮回美國,你會怎麼想。”
胡樂皺眉:“你們要走?”
雲今朝加重前提條件:“如果。”
“還沒想過,”再次提到這樣沉重的話題,胡樂發自內心地表示,“畢竟現在知道了雲兮的存在,也不能當作他沒來過,作爲一個父親,雖然還沒那麼稱職,非常想參與雲兮的成長過程。學長如果覺得在家人面前覺得爲難,我會另外想辦法,只要雲兮有想留下的想法,我會爭取,但如果他不想……”
胡樂看向雲兮睡得香甜的臉蛋,停頓數秒,說:“我會定期去看他的。”
好像是真到了分離的那天一般,胡樂眼睛悄悄地泛紅。
雲今朝嘆氣,伸出手撫過他的眼角,將那點潮溼帶走,無奈道:“你眼裡還真是一點都沒有我,光想着雲兮,也沒考慮過我也要離開。”
胡樂一愣,怎麼沒考慮過,當然會不捨得。因爲是家中的次子,上面有胡塗壓着,下面有個妹妹常需要搭把手照顧,父母的眼光很少落在他身上。從小到大,還沒人這麼在意過他,將他照顧得體貼入微。
雲今朝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問:“在你心裡,我是你的什麼?”
此時雲兮砸吧砸吧嘴,在睡夢中撓了撓肚皮,夢囈般地說:“……優訥美,你是我的優訥美……”
胡樂:“……”
雲今朝:“……”
把侄子的小手重新塞回被子裡,他覺得這孩子有種特質,煞風景的特質。
胡樂說:“學長是除了家人外,最關心我的人。生活上照顧我,工作上支持我,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貴人吧。”
胡樂說得滿心真誠,雲今朝對他微微一笑:“明白了,不早了,睡吧。”
關上牀頭燈後,雲今朝心中惆悵,體會一次次失敗後的平靜。
他想:“我不想做你的貴人,只想做你男人。”
……
半夜,祁崎將工作收尾,剛想回房間睡覺時,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顯示,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抗拒,想假裝看不見,但打電話的人偏偏很有毅力。
祁崎接起,有氣無力道:“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你半夜打電話來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電話另一邊:“下雨了。”
祁崎差點怒摔手機:“你是不是有病?”
“你就是我的解藥。”
男音悅耳,嗓音繾綣,帶着哈姆雷特式的憂鬱。
祁崎覺得自己的整個精神世界受到了污染。他深吸一口氣,憑藉自己最後一絲理智說:“沒事就掛了。”
“不玩了,說正事,”男人秒變正經,公式化的語氣說:“明天飛巴黎,一個月不在國內,合作的事如果能進行,這一個月進入準備階段,如果不能,你趁早說,我後續還有安排。”
祁崎也嚴肅起來:“我們連細節都沒討論過,怎麼給準話。”
“撇去我的因素,你有沒有合作的意願。”
高定市場前景廣闊,利潤豐厚,白白拱手讓人總會心有不甘。而且XYZ發展到今天的規模,設計團隊過硬,資金來源充足,品牌也很具影響力,強強聯合,對維納只會有好處。
祁崎猶豫了:“……有吧。”
男人笑了,不過沒讓對方聽出來:“明天讓助理去送合同,祁總只管簽字就好。”
祁崎挑眉,這男人當他傻,如果有不利條約他怎麼籤?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又說:“看到那樣的條款,祁總如果還不簽字,算我輸。”
語氣裡是滿滿的勢在必得。
祁崎最看不慣有人在他面前囂張。靠向椅背,他懟回去:“晉冬,那你等着輸吧。”
晉冬輕聲說:“乖,不要淘氣。”
“……”祁崎手中的鋼筆“啪嗒”掉到桌上,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想再問,對方已經掛斷電話。
雷聲不斷在遠處滾落,整個城市籠罩在大雨中,連街燈都散發出洇着水汽的光澤。祁崎看向窗外,不太厚道地想:來一道閃電,把那人劈了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