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號天氣晴朗,“漸離高級理髮店”的捲簾門難得在營業時間合上,門口歪歪斜斜掛一塊木板——
“店主歇業一天去爬山,商務合作請聯繫sjl_123456。”
荊燕然拿着板子翻過來覆過去,只有這麼多信息,手寫的字醜得出奇。
看來今天來的不是時候。
目光在最後的微信號上停留兩秒,他從胸前口袋摸出一支萬寶龍,岔開腿微微屈膝,將“sjl_123456”塗成墨團。他好不容易要來的微信號,怎麼能這麼輕易讓別人看到?
不準。
剛銷燬阿離的聯繫方式,手機就響了,看到來電顯示時荊燕然挑眉,多年不聯繫,乍一見到這個名字竟有些生疏。
他邊向自己的車走去邊接起電話,嗓音溫柔地開口:“喂?小云,還以爲你死在國外了。”
在機場出口荊燕然遠遠就看到了那人。
男人拖着旅行箱走出來,顏值出衆,氣質斐然,一路上吸引不少目光。
令荊燕然感到驚訝的不是死黨的魅力比五年前更甚,而是他左手抱個小孩。那孩子打扮像男孩長相卻很蘿莉,一手拿着布偶玩具跨坐在男人腰側,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正在睡覺,圓滾滾的小腿隨着走動的步伐一顛一顛。
男人在後備箱放好行李後拉開車門,將小孩放在中間的位置替他繫好安全帶,到了車上後他連招呼都不打,直接遞給荊燕然一張紙條:“送我去這裡。”
荊燕然微微一笑,當他是司機麼?很好,以後再慢慢教他怎麼做人。
看了眼地址,恰好是蘇漸離所在的小區。
他問:“去這裡幹嘛?”
男人有些累得靠在椅背上,手掌搭在眼睛上答道:“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既然對方不方便透露,荊燕然也不強求,想着送他過去的同時再看看蘇漸離有沒有回來。
應該是倒時差的原因,上車沒一會男人就睡着了。
男人名叫雲今朝,是荊燕然的大學同學兼死黨,畢業後出國深造,五年來一直沒聯繫,荊燕然沒想到再回來時他連孩子都有了。
嘖,還以爲他是同性戀,虧他當初還想借着好友的名義靠近他。
荊燕然一路平穩地開車,快到澄苑小區時突然剎車,雲今朝因爲慣性差點撞到前座的椅背。
他睜開眼察看前方路況,問:“發生什麼事了?”
荊燕然拉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說:“沒事,在車上等我一會。”
雲今朝看他走向一家門面狹小的自行車修理行,到門口後跟一個面容清秀的青年交談起來,不知爲何,那個青年看到他時坐正了身體,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五一那天“漸離高級理髮店”的營業額創了新高,阿離一高興就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約上胡樂去爬山。因爲路程不遠,來回他都騎自行車,胡樂則是騎他哥的小電驢。
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的路上自行車後車輪沒氣了。阿離咬着牙拼了老命把車騎到店門口,下車時兩腿都在打顫,把車送到隔壁的修理行後他就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站不起來了。
還沒休息一會,一道陰影投射下來,阿離擡頭一看,脊背一僵——
大佬來了。
大佬今天也是同樣的優雅,一身名牌穿得低調奢華有品位,頭髮比起半個月前長長了些,劉海蓋過眉毛,整張臉愈發顯得溫順親切。
當然,阿離知道大佬絕不像表面那樣人畜無害。
他擡手僵硬地打招呼:“嗨……嗨,客人,好巧啊。”
荊燕然環視一圈修理行,地上牆上都是烏黑的機油,一個老師傅正在店裡爲自行車輪胎打氣。
他站在門外沒進去,問:“在這裡幹嘛?”
阿離坐在矮凳上緊張地並緊膝蓋,雙手在褲子上扣着,結結巴巴說:“我在……在打胎。”
荊燕然:“……”
老師傅:“……”
荊燕然忍住笑,輕咳一聲:“幾個月了?”
阿離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蹭得一下就紅了,慌忙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輪胎,不是我懷的胎。”
老師傅:“……”
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有些嚇人。
荊燕然看他急得臉紅脖子粗,不逗他,說明來意:“晚上接你去吃飯,待在店裡別亂動。”
阿離驚,捂緊褲兜裡的小錢包:“要AA制嗎?我今天比較窮。”
其實他想說自己每天都很窮。
荊燕然:“……我請客。”
阿離再驚:“爲什麼突然請我吃飯,我又做錯了什麼?”
荊燕然:“……”
被他請吃飯是一種懲罰嗎?
他推了下眼鏡,看着阿離的眼睛溫柔一笑:“給你懷的胎補點養分,沒別的意思。”
阿離:“……”
老師傅受到驚嚇沒注意力道,雙手狠命往下一按,“嘭”的一聲悶響,阿離的自行車胎給打爆了。
阿離呆呆地望着軟塌塌的輪胎,嘴一撇,委屈兮兮地說:“張師傅,我的車胎被你給氣炸了。”
老師傅:“……”
“……”
荊燕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離,這人的語文怕是體育老師教的。
半下午時,在河邊釣魚的胡塗接到自家弟弟的電話。
胡樂像是遇到什麼不得了的事,還未等他開口就咋咋唬唬叫開:“哥!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什麼完了?好好說話!”胡塗不耐地打斷他,注意力全放在水中的浮標上,釣了近一小時了只拖上來一根水草,再加上祁崎在一邊不時嘲笑,他的心態早釣崩了。
胡樂冷靜下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試着理清頭緒:“哥,事情是這樣的,我上午跟阿離去登山,回來的時候突然想吃炸醬麪,但家裡什麼菜都沒有,我就拐到菜市場買了胡蘿蔔、土豆、黃瓜……”
胡塗眼尖地看到浮標動了下,將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間,兩手抓住魚竿奮力向上一揚,一根水草旋轉着被釣起,來回晃盪間差點甩到他臉上。胡塗趕緊扔了魚竿往後退幾步。
旁邊祁崎冷眼以對:“要你何用,實在不行你就去幫忙吃吧。”
不遠處同事們架起了燒烤架,有的在洗菜,有的在生火,忙得不亦樂乎。
胡塗心裡憋屈,祁崎總能把他說得一無是處,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胡樂還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說他買菜時大嬸送了一把蔥,推薦下次去那個攤位。胡塗不好在祁崎面前發作,只好走遠一點背對人羣,朝話筒忍無可忍地吼道:“說重點!”
吼完舒出一口氣,心情好了不少,胡塗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體會到有個弟弟的好處——
胡樂牌撒氣筒,誰用誰知道。
胡樂被驟然提高的音量嚇得一愣,他想了幾秒,一字一頓說:“大嬸的攤位!在靠裡第二家!賣肉的!前面!我說得!夠重了!嗎?!”
胡樂不敢忤逆哥哥的要求,確保每個字都在重音上。
“……”胡塗蹲在河邊抱住腦袋。
媽的智障。
“我已經知道你買了菜走到家門口了,到底什麼事?”胡塗平復心情問。
一到關鍵點胡樂又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就是……就是我以前的一個學長,從國外回來,現在人在客廳。”
胡塗耐着性子問:“然後呢?”
“學長說暫時沒找到房子,要借住幾天。”
胡塗連忙警告他:“要住可以,但別睡我房間。”
胡樂模模糊糊“嗯”了一聲,又說:“哥……學長他還帶了個……”
“孩子”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叫胡塗。
胡塗應了一聲,轉過來對胡樂說:“我不在家你就自己做主,不要什麼事都問我,既然是學長就好好招待人家,我這裡忙先掛了。”
胡樂急了:“哥!我還麼說完!喂?喂!”
他頹喪地掛了電話,盯着手機直到黑屏才猛地想起外面還有兩個客人。他對着鏡子扒了兩下雞窩頭,拉拉歪掉的連帽衫,覺得儀容還看得過去時才小心翼翼拉開房門。
窄舊的沙發上坐着一大一小,因爲男人的存在,本就不寬敞的客廳顯得擁擠起來。
胡樂拘謹地招呼男人:“學長,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呃……要喝水嗎?”
雲今朝看着他沒說話,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旁邊的小肉球卻跳下沙發,拿着布偶玩具邁開小短腿朝他奔來,胡樂躲閃不及,被小肉球抱住大腿。
小肉球埋在他褲子上蹭了蹭,揚起臉時露出個甜甜的笑:“Papa,要喝neinei。”
胡樂:“……”
對於突然多出的兒子,他是真的慌了。